“让他再睡一会儿吧,明天过后就没多少安稳日子过了。”白喆感慨道。
傅云一觉睡到了天黑,但睡得并不安稳,大概是日有所见夜有所梦,他昏昏沉沉间噩梦缠身,梦中清晰的鞭子声清脆作响,炸响在他耳畔。
眼前影影绰绰的,有傅自明的身影,他能听见父亲临死前断断续续的喘息声,似乎还有破碎的哀求,纷乱嘈杂,在他梦里穿插行走。
傅云蓦然睁开眼睛,一身冷汗的正对上天花板,屋内漆黑一片,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哑,从前陈时越在的时候,会在他半梦半醒间端进来一碗熬好的梨汤。
而此时的桌角空荡荡的,傅云在被褥中挣扎起身,下楼找水喝。
“我的老天,爷爷这红枣汤是甜的!”
“哈哈哈红枣汤当然是甜的,要再来一碗吗?”
“要!”
傅云神情倦怠的走到厨房门边,只见老中医澹台公隆和蓝璇小同学并肩站在锅铲跟前,一人捧一碗红枣汤。
蓝璇吸溜吸溜的喝,老中医一转身看见他连忙朝他招招手:“来来来,刚才大出血的同志,红枣最补血,跟红糖水一个效果,滋补养颜恢复气血,你来一碗?”
傅云翻了个白眼:“我不来大姨妈,谢谢。”
“哎呀老板,你坐嘛!”蓝璇放下碗,过来拽着他坐在餐桌旁:“可好喝了,诺!”
傅云拗不过她,正好也渴了,就顺从的端着碗一饮而尽,一放碗看见老中医倚在门边正对他笑。
温热的甜水顺着喉咙一路涌到小腹,他冰冷僵硬的躯体登时蔓延上来一股暖意,竟让傅云少见的有了几分放松的惬意感。
傅云不觉微微怔然。
太苦太疲倦的人,就好像冬夜里冒雪行走的赶路人,一碗红枣汤就能让他从内而外的温暖舒展开来。
“好喝吗?”老中医笑着问他。
傅云略有些不自在,矜持的答道:“还行。”
“喝了就再去睡会儿吧,你要是同意我住下来,我天天都能给你熬汤。”老中医轻飘飘道。
傅云猛然从刚睡醒时昏沉沉的状态清醒过来:“啊?你要住我这儿?”
老中医起身绕到他身后,粗糙苍老的手指拂过他的太阳穴和后脑勺,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按着,规律而节奏起伏,傅云知道他没胆量在自己的地盘给自己来两下狠手,就随着他去了。
奇怪的是他整个人随着老中医手指所过的地方真的缓缓放松下来,仿佛有某种魔力一般,傅云被他按的有点迷瞪。
“我会有让你留下我的理由的。”老中医在他后颈穴位一按:“不过明天还有一场硬仗,先休息吧,什么都别想了。”
他手指猛一用力,傅云后颈疼的闷哼一声,他还来不及骂出声就身体一软,下一刻眼前一片黑暗,意识彻底陷入了深渊。
第094章 第 94 章
“我要请假。”
陈时越站在冯元驹办公室里直截了当的说。
冯元驹握着他的假条看了一会儿, 然后漠然抬起眼睛:“理由?”
“理由你知道。”
冯元驹将假条放在一边儿,对他淡淡道:“那边多的是人给他坐镇,你去也没什么用。”
“那我也得去, 那也是我姐姐的官司。”
冯元驹又将他注视了片刻, 半晌叹了口气, 挥笔在假条上把字签了,然后起身拿车钥匙对他吩咐道:“你跟我走。”
“现在过去估计开庭有一会儿了。”车上冯元驹慢慢道:“我们去了都帮不上忙的。”
“连你也不行么?”陈时越顿了一下:“你不是家大业大。”
冯元驹冷笑一声:“你以为安颜欣是什么小门小户吗?”
陈时越心头更沉了几分, 他看着车窗外一闪而逝的风景,树影斑驳呼啸而过。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样?”他开口问道。
“不会怎么样,傅云身后还有樊老太太, 他要是不愿意, 没人能把他怎么样。”冯元驹道。
陈时越简单的“嗯”了一声, 那他就放心多了。
“但是你有可能一分钱都拿不到。”冯元驹话锋一转:“如果安颜欣选择跟你死杠到底的话。”
陈时越好笑的摇摇头:“这没什么。”
“假清高。”
“……根据原告出示的灵魂鉴定证明显示, 残魂碎片确实属于被告人安颜欣, 而在我们刚才播放的灵体内部画面中显示, 被告残魂所附身的恶鬼确实对受害者进行了主动攻击行为,被告对原告所提供的证据做质证发言, 陈述你方意见。”
安颜欣坐在被告席上,面容苍老, 神情却沉稳。
“首先呢,我年轻的时候灵脉不稳,进行过分裂魂魄手术,这一点我的医生可以作证。”她慢慢道:“其次,从医学上来说, 残魂碎片脱离本体超过一年, 他就会逐渐有自己的意识,那残魂在我本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做出的事情, 很难全部判定是我的责任。”
“你说大姑奶说的对吗,阿云?”安颜欣和蔼可亲的问对面道。
傅云坐在原告席上,白衬衫黑西装,将他衬的身形清瘦挺直,他神色极冷,看上去没有任何开口接他大姑奶话茬的意思。
安颜欣也不恼,兀自平和的转向法官。
“原告有要补充的证据和发言吗?”法官转向傅云问道。
“可是十年后我们此次进阴,被告的残魂依然通过迷惑冯元驹的神智对我的员工展现出了攻击行为,这一点冯组长也可以作证。”傅云答道。
陈时越和冯元驹刚在旁听席里坐下来,冯元驹闻言起身应答:“对,我可以做人证。”
傅云转向安颜欣:“那十年后你的恶魂袭击蓝璇我们姑且不论,十年前残魂分离导致陈雪竹在阴间溺亡,也不算你的责任吗?”
“算。”安颜欣坦然道:“但是残魂的行为,并不能代表我本人主观意识,从生物医学的角度上是这么说的。”
法庭上陷入一片死寂,底下隐隐传来交头接耳的声音。
“况且本来这算是自己家里的事,家丑不外扬,阿云,这个道理没人教过你吗?”
安颜欣靠在椅子上缓声道,她年纪大了中气不足,但是声音却还是能一字一句的传进庭上所有人的耳朵里。
“你大姑奶说的没错!”
旁听席上的中年男人霍然起身,指着傅云的方向怒道:“把自家长辈告上法庭,普天之下也就你傅云一个人了,我们安家何德何能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你干什么!放开!”
陈时越攥着他的领子将傅云的三叔爷连人带马拎起来:“你刚刚说什么?”
三叔爷身后的保镖顷刻出手,七手八脚就要拦陈时越,冯元驹顺势起身挡在他们中间:“这儿有你们动手的份儿吗?”
“你再说一遍呢?”
“再说一遍?”
陈时越指骨抵着三叔爷的喉咙,又狠又准一用力,三叔爷登时就疼的泪花直冒,说不出一句话来。
“肃静!肃静!”
“底下的干什么呢!再扰乱开庭秩序就只好请诸位都出去了!”
陈时越放开了三叔爷的领子,拍了拍手坐回原位,傅云默不作声的朝这边看了一眼,又很快淡然的移开眼光,仿佛刚才被骂的不是他一样。
“阿云,你不会真想靠这个就扳倒安家吧?”安颜欣哑然失笑着摇摇头,像个慈祥的长辈,在低头看着闹脾气的孩子。
“我方原告的诉讼请求是恢复名誉和灵异学院毕业证,以及要求赔偿受害人家属相应的金额。”
律师站起身回道:“并不存在对方当事人所说的扳倒谁的目的。”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
“我从来没说过我要扳倒安家,大姑奶有点多虑了。”傅云一只手支撑着下巴温和道。
这个姿势带着点倨傲感,但是同时又很好的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倦色掩饰过去了。
“那你大张旗鼓这样做不就是更不懂事了?”安颜欣谆谆善诱道。
“你当年进轮船那样危险,大姑奶只是关心你,而你出来之后非但不领情,还当庭指控大姑奶是残害你同学的凶手,你说我能不生气吗?”
傅云平静的看着她,半晌点头示意她继续。
“那我找你们老师扣发你的毕业证,只是想让你长个记性,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能真把你怎么样不成?你外公外婆年轻的时候工作忙,都是把你妈妈放在我家里养大的。”
她的语气骤转温和起来,转头和旁听席上的安文雪对视了一下目光。
陈时越全身冷汗才霎时间下来了。
他这才注意到傅云的妈妈安文雪,带着他继父刘安哲,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此时背对着他看不清神色,但是明显背影僵直,很久没动了。
傅云当着他母亲的面,和他大姑奶对铺公堂,这要背负多大的心理压力?
陈时越的目光再次转回原告席那人的身上,傅云最大的要求是赔偿受害者家属,也就是他说法庭最主要的目的,是要安颜欣为陈雪竹的死给陈时越赔款。
陈时越一时间心里各种滋味混杂,难以描述。
“你回去问问你母亲,我从小待她好不好?她最喜欢吃我做的炸鱼排了,是不是?”安颜欣笑着道。
旁听席上的安文雪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傅云抬头转向法官,温文的开口道:“你们听清楚她刚才的话了吗?所以可不可以据此得出一个结论。”
“被告刚才主动承认十年前就有进入阴间的主动意识,并不存在是残魂自己在轮船内部滥杀无辜的可能性,进入阴间是她的主动想法,无论杀人是不是她的主观想法,但是她确实造成了被害人的死亡。”
傅云思路极其清晰,自始至终一眼都没有看对面,一字一句的开口阐述:“我提议赔偿金额再加一档。”
台上法官和原告隔空相对,半晌他开口道:“原告发言完毕,被告还有要辩驳的点吗?”
傅云身形松下来,他转头和律师对视了一眼,律师几不可察的朝他点了点头,意思就是差不多了。
最重要的残魂基本已经可以让安颜欣脱不开干系了,只消再抓几个破绽之处,将赔偿金额的砝码加高,确实已经达到了最终目的了。
灵异界的法律体系和正常社会区别比陈时越想象中的大的多。
陈时越环顾了一圈旁听席,众人神色各异,除了安颜欣一众手下,傅云的母亲和继父,410事务所的大部分人也都到了。
白喆和蓝璇,安迪并肩坐在第一排,樊老太太没有亲自到场,派了手下四五个心腹来旁听记录,作战组应该就到了他和冯元驹两个。
各方势力交错混杂,陈时越隐约觉得不仅仅是一场家族纠纷那么简单,不然怎么会惊动这么多人。
安颜欣脸色发青,靠回椅子上,胸口起伏剧烈喘息,身后连忙有人拿着药瓶上前,将其中药丸喂给她。
“原告坚持全部诉讼请求。”傅云简短的结束道。
场内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