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今朝冲凌宸挑了挑眉毛,转向戴亚男。
“亚男,是食物不合胃口吗?怎么你吃了这么久,碗里的东西不见少?”贺今朝试探性地问,“你看,食物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这句话一出,原本正努力“吃”火锅的戴亚男突然愣在了原地。她低头望着面前的小碗,这一次,她终于看到了那累积得像是山一样的食物。
奇怪,怎么还剩下这么多?明明她胃口大开,一直吃,一直吃,一直吃……
她已经好久没吃过东西了,上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
在凌宸和贺今朝的注视中,女孩的身影突然变得缥缈起来,忽而膨胀,忽而缩小,忽而通透,忽而凝实……宛如一团聚集在一起的烟雾,若是风再强一些,就会把她吹散。
她心中身为“人”的假象和她已变成“鬼”的事实彼此搏斗,她摇摇欲坠地站在悬崖边,一步踏错,就会坠入地狱。
见事态不妙,凌宸顿时心生警惕,贺今朝立刻探身护在凌宸身前,手中也凝聚了一团鬼力,若戴亚男突然黑化攻击,他也有阻挡的办法。
然而,戴亚男的灵魂在剧烈地闪动几次后,居然出人意料地稳定下来——她再一次变成了初见时的模样。
“真不好意思。”戴亚男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有些尴尬地说,“其实我最近在减肥。我看网上有个减肥方法,说是把食物含在嘴里尝尝味道再吐出来……都怪火锅太好吃,如果我不克制点,真要吃成一个大胖子了。”
凌宸:“……”
贺今朝:“……”
这是她的理由。她对自己“生”的假象如此笃信不移,自己给自己找了借口,再一次蒙骗了自己。
他们这一轮的试探失败了。
“你不胖,不用减肥。”贺今朝转移话题,“说起来,这里真是够暗的,房东说每天中午只有半个小时可以看到阳光,房子会不会太潮?你在这住了这么久,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还行吧……”戴亚男为了减肥,放下了筷子,“没太阳对我来说没什么困扰,因为我经常一工作就昼夜颠倒,白天黑夜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唯一的问题就是六楼没电梯,点外卖也不送上楼,我日常想买什么东西,都要列一张清单,出门一趟采购齐全。”
她指了指她带过来的烂蔬菜和过期牛奶:“这些就是我昨天出门买的,买一次可以撑一周。”
“‘昨天’买的?”凌宸接话,“那你‘今天’没有出门吗?”
“当然没有啊。”戴亚男觉得他的问题莫名其妙,“我今天一醒就看到你们在搬家,又被你们叫过来吃火锅,哪有时间出门啊。”
“你每天赶稿昼夜颠倒,吃饭和作息都这么不规律,家人朋友不担心吗?”
“他们担心啊,所以我干脆不告诉他们。”戴亚男回答,“他们都了解我,我赶稿时最烦别人打扰,所以我手机直接关机,在写完前谁也不见。”
她的一整套逻辑无懈可击,根本找不到任何破绽之处。
贺今朝干脆破罐子破摔:“相逢即是缘,我们来自拍一张吧。”
凌宸:“……”贺今朝真是疯了——除了胶卷相机以外,任何电子设备都记录不下他的身影。贺今朝想通过自拍的方式,让戴亚男注意到他和她并不存在于照片中。
一听要拍照,戴亚男赶忙捂住脸:“自拍就算了吧?我今天没有化妆,还穿着睡裙,太丑了,不上镜。”
贺今朝努力游说:“没关系,可以P。”
在贺今朝的强烈要求后,戴亚男还是勉强同意了他的自拍请求,她想,凌朝长得和贺今朝那么像,她可以蹭一张合影发到朋友圈里,给同学们秀秀,让她们好好羡慕一番。
于是,凌宸举起手机,调到自拍模式,按下了快门键。
只听手机咔嚓一声响动,一张照片就此定格。
“快给我看看!”戴亚男期待地说,“要是拍的好看,我就发给我妈看。”
凌宸谨慎地把手机递给她,小心观察着她的表情——照片里,仅有凌宸一人坐在火锅旁,小桌上摆着三幅碗筷,另外两幅碗筷前根本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没想到的是,戴亚男对着那张空荡荡的照片毫无任何惊惧之色,反而认真点评:“哎呀,我最近作息真是太混乱了,居然长了这么大的痘痘,黑眼圈也好重。”
凌宸:“?”
她是怎么对着根本没有自己的照片,看出自己长痘痘了?
……
这顿乔迁火锅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结束了,席间,凌宸和贺今朝想了各种办法试探戴亚男,想让她注意到自己并非活人。可是,她总能用新的理由解释现在的种种不正常。
火锅结束后,戴亚男又飘回了自己的房间继续码字(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她根本不用打开房门!),只剩下凌宸和贺今朝相视苦笑。
“没想到她忘的这么彻底,完全不记得自己在买完牛奶之后,又出门了一次,而且还死在了外面的某个地方。”凌宸靠在桌旁,沉思许久。
她是自杀,亦或意外?这一切都没有头绪。
贺今朝在当地公安局的网站上查找了最近一个星期的公告,可是并没有找到“无名女尸”的相关新闻。
“我想到了。”贺今朝忽然说,“我们真是兜了个大圈子,就算她不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出门是什么时候,但是有一个人肯定记得。”
“谁?”凌宸没跟上他的节奏,“她又没有舍友,亲人又很少联络,谁会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贺今朝:“我们可以问房东——我记得咱们刚搬进来的时候,房东阿姨说过,她这套群租楼配备了24小时安保设备。”
“!!”凌宸说,“你不早说!”
两人立刻直奔一楼。房东阿姨的屋子就在楼道刚进门处,那里既是她们一家人的住处,也是群租楼的门房。不管是外卖还是快递,都会送到这里来。
他们抵达时,房东阿姨正躺在摇椅上看一档家庭婚姻调节栏目,看得十分入迷。她的泰迪犬趴在她的膝盖上,悠闲地打着鼾。
凌宸停步在门外,扬声问:“房东阿姨,这里的摄像头在哪里?”
房东阿姨对这个包下了一整层的年轻人印象深刻,她从摇椅里坐起身子,看向他:“什么摄像头?”
“监控摄像头。”凌宸重复,“你之前不是说,这栋楼有24小时安保设备吗?”
“哦,你说24小时安保啊……有是有,但不是摄像头。”
“?”
房东阿姨拍了拍怀里泰迪犬的屁股:“是它。”
泰迪犬:“汪!”
凌宸:“……”
他转头看向贺今朝,带着最后一丝期待问:“你能从狗脑袋里调取它的记忆吗?”
“很遗憾,”贺今朝哭笑不得,“我是鬼,不是神仙,你下次许愿的时候许个我能实现的吧。”
第43章
房东阿姨理直气壮地指着狗说“它就是安保”, 让凌宸和贺今朝不禁感叹做人还是要脸皮厚。
房东阿姨说:“你别小看我们巧克力啊,它可聪明了,这楼里来来去去这么多人, 它全都记得住。我外出买菜的时候,就把大门锁上,把钥匙挂在它脖子上, 让它一个人守在这儿。租客回来只要喊一声,它就会从狗门钻出去给他们开门;若是它不认识的, 就算那人在门外叫破喉咙,它也不会多汪一声。”
这栋楼有一扇大防盗门,防盗门右下角开了一扇小小的洞口,贺今朝原本以为是透气窗,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专门给小狗留的。
贺今朝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被私生粉擅闯的那套公寓——再高级的科技手段,在周密的安保系统, 也比不上纯生物的“人脸识别”技术。
房东阿姨反问凌宸:“小伙子,你刚搬来怎么就要查监控?”
凌宸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我想知道这里治安好不好。城中村的住户太多太杂,我担心安全问题。对了,”他刻意转移话题,“我对门那户什么时候能搬走?”
他对门那户——指的自然是戴亚男了。
凌宸租下整层时,为了不让房东起疑心, 所以特地要求整层楼的住户都搬去其他楼层。
但是戴亚男已经死了, 房东自然联系不上她,凌宸就“好心”同意让她的房间暂时留下来。
一听到凌宸提起戴亚男,房东阿姨顿时支吾起来:“哎呀,那妮子我也联系不上, 也不知道是回老家了,还是去找朋友了。”
“哦?”凌宸明知故问, “她是不是出差了?”
“那肯定不是。”房东阿姨摆了摆手,“那妮子是个什么……‘自由撰稿人’,就是写东西的!她不上班,天天呆在房间里不出门。哦对了,偶尔晚上她会出门吃夜宵。”
一个女孩深更半夜出门吃夜宵,并不稀奇,但城中村环境复杂,她独自一人会不会惹祸上身?
贺今朝立刻说:“小凌,你问问房东,她最后一次出门吃夜宵是什么时候?会不会刚好是她买牛奶之后?”
凌宸立刻把问题抛给了房东。
没想到,真让贺今朝猜对了!
“她最后一次出门吃夜宵,应该是一个星期以前。”房东阿姨回忆起来,“为了安全,我每晚睡前都会把楼门锁好,第二天六点我起床之后才开门。那妮子半夜出出进进的会打扰我睡觉,所以我会把钥匙留给巧克力,她要是想出门,巧克力就负责给她送钥匙。那妮子还是蛮懂事的,每次回来都会把吃剩下的夜宵给巧克力做加餐,我家巧克力可喜欢她了……对不对,巧克力?”
泰迪犬立刻汪汪两声,猛摇起尾巴,粉红色的小舌头耷拉出来,仿佛也在回味夜宵的美妙。
房东阿姨平时一个人待在门房,每天除了逗狗就是看《婚姻保卫战》,已经许久没人和她聊过天。这次她好不容易抓到凌宸这个聊天搭子,越聊越是尽兴。
“一周前的早上,我睡醒就看到狗门那边有吃剩的烤肠棍子,肯定是她半夜溜出去又去买宵夜了,还没忘记给巧克力带了根香肠。我以为她吃完夜宵就回来了,但整整一个星期,她那屋的水表电表都没走一个字,我就知道她肯定不在屋里。
“我还以为她半夜偷偷跑了——我们这种城中村,好多人为了躲房租半夜溜走——我这里有她的钥匙,进去看了眼,屋里行李都在,笔记本电脑这种值钱的东西也没拿走。
“真是怪事。”
“……”凌宸安静地听着,心中顺着房东阿姨的话继续思考。
按照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戴亚男在一周前的深夜独自出门吃夜宵,并且还给小狗带回了打包的烤肠。但是,她明明都到家门口了,却没有回家,而是出于某种原因转身离开,不知道又去了什么地方。
“房东阿姨,您知道她经常去的烤串店在哪里吗?”凌宸问,“刚好现在也到晚上了,我正想找地方吃夜宵呢。”
……
城中村的夜晚,比想象中的更有烟火气。在这里居住的大部分是底层打工人,每每晚上九十点钟才下工,肩上背着一天的疲惫,在末班车上晃晃悠悠地回家。这里地处京城边缘,与市内的高楼大厦繁花似锦不同,这里只剩下最纯粹的生存所需。
从村外的公交车站下车,一路都有夜市小摊绵延直村内。只要你装作没看到从地上爬过的蟑螂与飞窜的老鼠,就可以用很便宜的价格享受一顿饱餐。
凌宸根据房东阿姨提供的线索,很快找到了戴亚男经常光顾的移动烧烤摊。
摊主夫妻二人各开着一辆电动三轮车,丈夫的车上架着烤炉,他站在烟熏火燎的烤炉前,旁边还有一台播放着DJ摇滚乐的音响,他身上的背心一直卷到胸下,露出汗津津的肚子;妻子的车上堆满了折叠小矮桌和板凳,她行走在客人之间,同时负责点单和上菜,一个人分成两个人用,若来了新客,她便费力搬出新的折叠桌让客人坐下。
“快看。”贺今朝眼尖地注意到,男摊主的烤炉前居然架着一台直播用的手机,镜头对准烤炉和自己,偶尔有客人从镜头前经过,也会记录下来。
现在很多流动摊贩都会边卖东西边直播,没生意时就和镜头前的观众聊聊天,即使直播间没几个观众,也算是打发时间的办法。
贺今朝立刻说:“小凌,我去查一下他直播间的回放记录,看看有没有记录到戴亚男的身影。”
说完立刻飘到了男摊主身边。
现在客人不多,男摊主一边烤串,一边和直播间的三两人闲聊,突然发现手机忽然不听使唤了。
“奇怪,怎么退出直播间了?”男摊主摸了摸手机,“嚯,好烫!”他想看看手机到底怎么了,可是炉子上的肉快糊了,他只能先忙着烤肉,无暇处理手机的问题。
凌宸分头行动,找了个位置坐下。女摊主干活麻利,快手快脚地收拾完上个客人留下的纸巾碗盘,又从围裙里抽出小本和笔,问凌宸吃什么。
凌宸随意点了十来串肉串,又问摊主:“有烤肠吗,最普通的那种。”
“淀粉肠是吧?你等等啊。”女摊主转头向着烤炉的方向喊,“老公,今天还有淀粉肠吗?”
男摊主撇了眼身后的备货箱,摇摇头:“淀粉肠就剩两串了,是给小戴留的,卖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