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
贺任沅还没踏进屋,骤然起一阵风,天空飘来一片白色布料,兜头袭来。
贺任沅自三年前被人暗算后,对不明来物分外警惕,伸手一挡,在险些盖住脸之前,抓住了一块长方形的布料。
“这是什么?”贺任沅脸色铁青。
管家顷刻间汗如雨下,“这是、这……”
这好像是白小茶的尿布!
完蛋了,大少爷可是有洁癖的,白清语怎么能在阳台晒,扔进烘干机就好了。
“这……”管家急中生智,“这是抹布。新来的保姆喜欢洗完晾在阳台,我说消毒烘干就好,他说太阳杀菌好。”
抹布、抹布总比尿布强一点。
贺任沅甩掉了抹布,“又是姑姑介绍的?”
管家:“是。”
贺映虽然介绍一些困难户过来,但基本没有给贺任沅添麻烦,这还是第一次,还是被抹布骑脸,贺任沅觉得自己的忍耐到了极限,“这回又是什么人?”
管家清楚地知道,这时候应该替白清语卖惨,把他渲染成被解雇就会饿死的形象,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他一咬牙,老实道:”身体健康的人。”
贺任沅:“脑残?”
不然他想不通为什么要在三楼晒抹布,厨房在一楼不是么?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带到三楼去晒。
人不在眼前,隔空跟脑残发火也没意义,贺任沅到底给了姑姑一点面子:“下不为例。”
管家:“是是是,今晚您住在家里吗?”
贺任沅“嗯”一声,大步走进去,在大厅时,脚步顿了顿,目光凌厉地扫视每个角落。
房子还是他上次离开时的样子,但他隐约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贺任沅伸手按了按额头,触碰到了那处不平的疤痕,闭了闭眼:“泡一杯茶上来。”
管家去柜子里拿茶叶,忧心忡忡,晚上白清语可怎么回来,如果放任他俩在外面,白清语那么节俭,搞不好晚上会睡地下通道。
*
“爸爸,我困了。”白小茶这一天不知道看了几百趟次的地铁,数都数不清了,如果没有人类食物支撑精力,茶神幼崽这个年纪很容易犯困。
“睡吧,爸爸抱着你。”白清语把他放在大腿上,头枕着自己的胳膊,轻轻拍打后背。
一趟地铁停靠,里面走出来几个说说笑笑的小姑娘,手上各自提着一个纸袋子,似乎刚从夜市过来,买了一堆热乎喷香的小吃。糖炒栗子的香味都飘过来了。
白小茶不好意思地蹭蹭白清语胳膊肘:“爸爸,我不困了。”
白清语笑了笑:“爸爸也带你去买。”
已经晚上十点了,白清语刷码出站,地铁口正好有卖靠烤肠的,一根要五块钱。
地铁口外有一家银行,门前的三重台阶还有些湿漉漉,白清语寻了一快快干的地方坐下,怀里抱着儿子,目光扫了扫门前的24小时自助厅,好像很适合过夜。
白小茶含着一截烤肠,脸颊鼓鼓,关心地问:“爸爸,今天没有免费的晚饭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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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有人一回家老婆孩子就没饭吃的。
第4章
白清语揉揉儿子的脑袋,“因为爸爸想带你出来吃烤肠,好吃吗?”
白小茶点头,两颊的软肉颤了颤:“好吃。”
春天的夜晚下过雨后变得凉意逼人,除了地铁口坚持卖烤肠的小摊贩,路上几乎没有行人。白清语将儿子往紧搂了搂,侧了侧身,挡住风来的方向。
茶神很难生病,除非天气恶劣到山上的茶树都枯死了,他们才会受影响变得虚弱,但是身体冷了也不舒服。
白清语手掌盖住白小茶的前额,避免他脑袋吹风,刚才出来得着急,也料不到晚上会在外面过夜,早知道该戴顶帽子。
“爸爸,帮我拿着。”白小茶使劲搓了搓手掌,贴住爸爸的脖子,“热乎乎。”
稚嫩的手心摩擦起热有限,白清语还是给面子地说:“好热。”
一位夜晚遛狗的市民,看见这对相依为命的父子,脚步慢下来,纠结地摸上衣口袋,又摸裤子的口袋,空无一获,最后在掏手机时一脸纠结地被大狗牵着走了。
这位热心市民估计一晚上都会因为身上没有携带现金而懊恼。
白小茶在爸爸的呵护下啃完了烤肠,眼睛都亮晶晶的,他的瞳仁像白清语,微微带点茶汤般的琥珀色,细软的头发却很黑,呈现出太阳晒足了的黑曜石光泽。
就在白清语打算在银行自助厅凑合一晚时,管家终于给他发消息,问他白小茶睡了没,如果睡了抱着他从后门进,不要弄出动静。如果没睡的话,带崽穿越火线可太危险了。
白清语看着意犹未尽舔竹签的儿子,回复:“睡了。”
管家看着二楼的窗户终于黑了,松一口气,到门口接白清语。
他还带了个纸箱子给白清语装孩子,管家的爱体现在他找了一个非常高档的装茶叶的箱子。
“如果被看见了就说是搬茶叶,贺先生有个爱好就是收藏名茶。”
白清语重重点头。
二楼,黑暗中,贺任沅对窗静静坐着,手边是一杯凉掉的茶水。
近年来他晚上容易失眠,睡不着还自虐般地摄入茶叶里的咖啡因。
桌上摊开着一本笔记本,上面罗列三年前春天发生的事,有一些他记得,有一些他通过工作日程找回来,通过监控和其他人的口供,精确到每时每分发生了什么。他对时间有洁癖,不允许任何一点光阴藏在糊涂的阴影里。
然而,时间没有发生断代,顶多是他在山崖下昏迷了几个时辰丧失意识。贺任沅却坚信自己少了一大片重要的记忆。
否则,如何解释他后腰处凭空多出来的茶叶纹身?
对此,医生给出的解释是——他丧失了掉崖之前去纹身的记忆片段。
是吗?可是掉崖之前的记忆,他通过各种手段全部找了回来,每一分,每一秒,证据确凿,寻不到纹身的空隙。
贺任沅把凉掉的茶水喝了,提手再倒,发现壶里的也空了。茶叶有助于他回想过去,但作用越来越不明显了。
他动了动长腿,起身去倒水,他有些烦躁,齐叔说他这样喝茶是自虐,把家里的茶叶收在一楼的柜子里,不让放在二楼他唾手可得的地方。
他得下楼。
刚到楼梯口,贺任沅便察觉到有人上来,脚步很轻,听脚步声不是家里的人。
也不会有贼不长眼偷到这里,那么便是新来的身体健康但脑子不行的保姆了。
贺任沅停住脚步,下一秒,便和蹑手蹑脚运崽的新面孔打了个照面。
转角猛地撞见一个面无表情的人,纵是茶神也有点受惊。
虽然没开灯,但借着楼梯转角窗户照进来的路灯光,依稀能看见雇主英挺的轮廓,他的眉眼萦绕着挥之不去的低压,仿佛能将对视的人都卷进暗无天日的深海。
之前贺映和管家一直强调雇主脾气不好,白清语都没放在心上,他一个茶神,难道还会惧怕区区人类的的匹夫之怒?
白清语心虚地抱紧了箱子,有些人类还是很可怕的。
贺任沅的目光首先落在他手里的茶叶箱,和抱着箱子白皙修长的手指。因为他嗜茶,合作方常投机把商谈地点定在茶舍,他见过很多双调茶的手,都不如眼前这双手适合捧起白瓷,围炉煮茶,推杯换盏。
念头只是一闪,贺任沅视线上移,对上一张淹没在人群里的脸。
白清语忘了和管家窜通好的口供,见贺任沅一脸想要他的箱子的模样,紧张道:“管家说这箱剩下的茶叶发潮了,不要了,我可以拿走。”
贺任沅自己都不知道家里有多少茶叶,喝了太多,已经麻木了,他早就无心鉴赏茶叶,粗细浓淡对他来说都一样。他只是偏爱茶叶和记忆的诡妙联结,但这份联结渐渐失效。
但此刻,他鼻尖嗅到的茶香,淡淡的,像一根细细的丝,扯起脑海不知通向何处的涟漪,就像他醒来第一次喝到茶叶一般。
贺任沅嗓音低冷:“给我一包。”
白清语强调:“发潮了。”
贺任沅皱眉:“我知道。”
白清语抿了抿唇,可是箱子里只有崽子,没有茶叶。
贺任沅脾气不好地吓唬他:“你箱子里物品所属权不明,作为雇主我有权检查。”
白清语没有听懂前半句,但是后半句他听懂了,忙道:“别生气,我马上给您。”
白清语伸手进箱子,轻轻揪了两根茶神幼崽的头发。
头发落在掌心,变成了一把茶叶,白清语用神力烘了烘,道:“伸手。”
贺任沅:“嗯?”
白清语一板一眼道:“里面是散装的茶叶,所以潮了,没有一包一包的。”
贺任沅摊开手,几片茶叶落在他掌心,带着微微的热意:“就这些?够泡一壶的?”
白清语抱着箱子后退一步,用看人贩子的眼神看着贺任沅,“够的。”
真是的,因为少爷回来,他和茶宝在外面淋了一点雨,头发发潮,茶香四溢,导致又被懂茶的少爷拦住了要茶。
贺任沅冷笑,外面搜罗顶级名茶讨好他的人排着长队,他搁这儿跟保姆为了几根茶叶拉扯。
要不是他现在因为长期失眠而烦躁,不想下楼,他会立刻开除这个吝啬的保姆。
“不够,再来一把。”
白清语简直拿拦路抢劫的雇主没办法,不得已,只能伸手又薅了一下白小茶的整个脑袋寻找落发。
小崽子睡梦中以为爸爸在摸脑袋,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
茶叶箱踢动了下,白清语单手差点没抱牢,手忙脚乱地弯腰夹住。
贺任沅下一步台阶扶住箱子,感觉到了不轻的分量。
至少二十斤茶叶,几克都不给他?这原本还是他的茶叶?贺任沅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不能跟脑残计较太多。
正当他打算自己抓一把时,白清语眼疾手挡住了他,并在他掌心放了一把茶叶。
白清语:“您还有事吗?我可以上去睡觉了吗?”
“管家安排你在三楼住?”贺任沅皱眉,三楼是客人住的地方。
白清语看着他,难道大少爷回来第一天,他不仅没吃的,连房间也要收回去?
贺任沅接收到他的视线,扯了扯嘴角侧身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