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有些难为情地解释说:“我……我昨晚没休息好,抱歉夫人,您开始吧。”
索菲娅夫人当然不会开口,她好不容易邀请到艾伯特,试图用准备已久的措词与条件打动这位侦探,自然能轻易看出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唐烛在沉寂中听见雷声,刚想起身坐过去,便看见眼前的地毯上多出一双鞋。
两秒后,身下的沙发垫轻轻跟随落座的动作发出一点点动静。
“可以了。”紧跟其后的是在自己身旁响起的熟悉声音。
“开始吧。”
说着,付涼又轻声在他耳边道:“唐烛,不管是因为什么,不要紧张。”
唐烛微微偏过脸,很没有自制力地与他对视,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回答:“……嗯。”
……
索菲娅夫人终于开始讲述有关她那多年未见的孩子,以及自己的请求。
“他叫安德烈,已经十四岁了。”
一幅画被展现在众人眼前。
“日耳曼人和东斯拉夫人的混血长相。”付涼向他解释说。
看样子画师没有骗人,他确实履行了承诺。
唐烛循声望去,视线汇聚在少年眉尾的小痣身上,不禁感慨:“这幅画肯定很用心。”
索菲娅:“是的,那位画师是姐姐的熟人。”
她继续道:“几个月前安德烈被送出俄国,原因想必各位也已经知晓。其实这次出行的目的地本该定在意大利,可是几个月前传来消息,说是一群疯狂的市民为了声援民族独/立控制了意大利,半岛不再安全。
经过联络,随行人员根据家族要求,临时将安德烈送往东南方向。”
大卫:“东南方向?”
索菲娅:“是的先生,我们本来以为会是印度的港口,毕竟俄国在那里有自己驻扎的队伍,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次的护送任务似乎有些奇怪,贵族的亲卫们带着包括安德烈的四个孩子乘坐火车,又辗转换乘轮船,最后向星洲方向驶来。”
大卫顿首:“可星洲并不是个养育贵族后代的好地方。”
往星洲这边来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唐烛:“他是知道夫人在这边吗?”所以觉得有威胁?
“并不是的先生。”大卫开口想为他解释原由。
“索菲娅夫人是改了名字嫁给老伊万的,甚至在他们的费德罗夫家族里都很少有人知道她改嫁到了星洲。”可还未找出合适恰当的说法便被付涼直接点破。
啧,真是丝毫不遮掩皇室轻松探知俄国各势力的事实。
“真正的原因是那艘船上可能有彼得格勒总督的儿子。”
维纳或许庆幸自己今日在场,而且索菲娅还是个对他们有所求的俄国人。他于是继续简短解释:“他年纪轻轻就成为总督的左膀右臂,身兼数职不说甚至还手握俄国机密,现在局势动荡,很多人的眼睛都在他身上。可前些日子总督忽然命他卸任,对外说是患病需要静养,一时间,俄国境内失去了他的消息。而他上次出现,就是与安德烈共同乘坐火车。”
唐烛有了思绪:“星洲四通八达,消息传播太快,所以并不合适隐藏行踪。”
付涼:“嗯。这才是伯爵恨不得将四个孩子捆在一起的原因吧?”
问这句话时,青年的视线终于望向索菲娅。
女人本还在犹豫,与付涼对视一秒,还是承认下来:“是的殿下,他们在贵族内找到了与安德烈和总督家少爷身材样貌接近的孩子,并借口学习培养使他们同行。”
为的就是一旦在境外被发现,也能乔装改扮混淆视听,又或是拉出替罪羊逃出生天。
这一切并不难猜测,看来只是因为很少有人知道这些消息而已。
“我付出了很多代价才得知这些。”索菲娅夫人又拿出几张一模一样的图纸,平静地说:“据说那艘船由美国人出资建造,主楼体分为六层,这里是结构图。”
众人看了那张图。
“这艘船是客船。”没一会儿,付涼将图纸折好放在面前的茶几上,“他们的办法很特殊,这艘船就算短暂停泊星洲港也不会引起注意,毕竟那四个孩子藏在人海里。可他们还是特殊的不是吗?我是说穿着、举止甚至接受的服务差距与居住的房间等级,他们打算怎么办呢?”
青年的语速很快,像是不假思索:“或者说,这就是他们停泊星洲港的原因,故技重施?”
故技重施?
怎样故技重施?
维纳依旧保持着微笑:“在人海中创造人海。”
唐烛闻言,心中不免一惊:“伯爵和总督是想……在星洲这种富人贵族聚集的地方,再找一批孩子登船,和他们一同启航。”
客轮,富商子女,委托登船……
他仔细数着这些条目,眼见着它们逐渐汇聚成自己最不想见到的摸样。
唐烛几乎就要听不清身边众人所说的话了。
比如谁说了:“对于伯爵和总督来说,最能保障孩子安全的地方不是别处,而是处于霸主地位且目前在局势中保持中立的英格兰。”
比如谁赞同这些话:“那艘船的目的地,正是伦敦。”
又有女声道出自己能够付出的代价:“船一旦启航,我便会送给公爵大人一支新的海上船队作为迟到的生日贺礼。而对于小殿下,我知道您无法对这些普通的事情动心,所以我打算给您一条情报,如果您看完后觉得这一切值得,那么请求您接受我的委托吧。”
唐烛混乱如麻的大脑只能分辨出付涼的声音,他轻声笑了下,说出句任谁也未能理解的话:“好吧夫人,如果这条情报算是你送给我的话,我会考虑看看。”
说着那声音的主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捏住了他已经发凉的手:“回去吗?”
他不知道自己是点头了还是摇头了,又或是什么也没做,可唐烛下一刻便被青年捏着手臂从沙发上拉起来。
付涼近乎关切地打量他那张骤然苍白的脸,皱着眉头打断其余人想挽留的话,压低声音道:“唐烛,走吧,我们回去。”
可唐烛却没办法接受这早已有预兆的命途,径自侧过脸,也不知道在问谁:“那艘船……那艘船叫什么名字?”
他更听不清是谁回答:“本来叫维纳斯号,可维纳斯最早是意大利人的女神,由于意大利爆发了纷争和混乱,船长在从母港启程前几天得知此事,为了祝愿这次旅途平安结束,于是临时为船改了名字,所以……”
“现在它叫珍珠号。”
第066章
唐烛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回到了红山街,刚开始时他很想直接找由头劝阻付涼不要登船,可等到大卫亲自骑马追上送来一封信时,他便不敢开口了。
因为付涼打开了那封信。
青年完全不把这些事情列为自己的隐私。
特别是那封信上没有多余的话,只写着有关早年亡故的卡尔特伯爵夫人,也正是付涼的母亲的事情,对方也并未回避。
信中说,总督的妻子十年前曾收到过一封来自伯爵夫人的信。
那封信或许是被送错又或者是传送有误,总之信件内容很奇怪,收信后总督妻子反反复复看了很多天才决定回复,但回信准备送出前一刻,她却被告知身在伦敦的伯爵夫人忽然去世。
据早已离开总督府的佣人讲述,总督妻子得知消息后当即烧毁了那封信以及回复信件,可她却不知道当年十五岁的少爷曾经偷偷打开过信封。
“总督的儿子名叫罗曼,在他接手彼得格勒的大小事务前曾经是空屋的一员。”付涼缓慢地告诉他:“罗曼在俄国年少成名,被称为天才少年,这一切虽有总督先生的有意吹捧,但也靠他过目不忘的本领。”
青年将手中的信纸一点点撕碎,轻声道:“比起一般记性好的人,他显然要倒霉得多。因为罗曼能清清楚楚记起,这辈子三岁往后的所有画面。
哪年那月哪天某个时间跟随父亲打猎,天气如何,头顶有无飞鸟掠过,手中猎/枪的弹夹有几颗子弹,身边每个亲卫的脸,马匹与马鞍的装饰物,无数棵无关紧要的植被与灌木,麋鹿听见枪响逃窜的轨迹与中枪后的呻/吟,还有鲜血,血液滴答滴答落入泥土里的声音。他都记得。”
所以那封信,也如同麋鹿尸体,如今就埋在罗曼的脑海里。
唐烛终于明白了,索菲娅为什么那么笃定付涼一定会对此感兴趣。
因为这件事与伯爵夫人去世的谜团相关。
他手心里满是冷汗,说起话来却还算顺畅:“也就是说,如果你登上船成功找到那四个俄国贵族,就可能……可能得知关于你母亲去世的线索。”
唐烛全然将先前掠过脑海的几种“阻止方案”忘却,而是率先询问。
“付涼……你打算去吗?”
对面的青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问题返回到他这边:“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闻言他终于抬起脸,有些艰难地调动本来抿住的唇:“我觉得我不应该影响这次判定。我是说……去与不去由你决定。”
是了,就算他知道那艘该死的珍珠号上都是些疯子,正常人一旦踏足十有八九也会被逼疯,就算他知道船只行驶途中会被海盗袭击,而这场袭击就是反派给男主下好的圈套。
还有……一旦他跟随付涼登船,下船那天,就是他的死期。
可唐烛还是不打算开口。
他战战兢兢保持着中立,保持着普通人类在危难面前盛行的对奇迹无比憧憬的心。
万一呢。
万一付涼觉得这件事蹊跷,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任何稀奇古怪的原因,万一他不想去呢?
“我现在还不知道。”
可令唐烛未料到的是,付涼的回答会这么让人难以捉摸。
“什么叫现在不知道?”闻声他皱起眉,又觉得自己表现的太过纠结此事,改口说:“是的,你需要时间,任谁遇见这种事都需要时间。你可以好好想想,我是说,付涼你做什么决定我都……”
“唐烛。”
对面那人开口打断了他。
他停止了口中絮絮叨叨的话,这才发现马车已经停泊在红山街。
“你需要休息。”付涼先他道,“你看起来在为了一些事烦恼,而这些事与珍珠号有关?”
唐烛没敢看对面那人的眼睛,只在缓过惊讶的第一时间回答:“不…不是的。”
他并不想让付涼把心思放在自己为什么会关心珍珠号这件事上,他现在只希望让他考虑自己的心意,从而决定是否要答应索菲娅夫人的委托。
付涼轻轻抬手示意窗外的佣人不必打开车门,“唐烛,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那么你就是在说谎。”
可这、这还能有什么理由?
他有些恼怒对方不明白自己的心,伸手自己去开门:“你…你真是——”
可下一秒就被青年捏住手腕。
唐烛慌张地想把手抽离,却被人握地更紧,他试图挣扎,又不敢让外面撑着伞的佣人看出端倪,最后实在急了才道:“是、是因为你。”
他皱着眉使劲把手抽回来,瞪了付涼一眼,借此发泄昨日就该发泄的烦恼:“谁让你那样、那样的……”
只是越往后,声音好像就没有雨声大了:“说…说了不可以,还要亲我。”
这些话漏洞百出,可竟在一时间让付大侦探松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