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唐烛面前出现一本书。
——各国重大悬案办案实录。
嘶……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他的老朋友了。
“嗯……你不是不喜欢这本书吗?”因为觉得里面警员或证人都太愚蠢,在积雾山庄的时候还曾把这本书扔下楼来着。
“没办法。”付涼终于发出了一声叹息,随后扶着额说:“唐烛你知道的,没人能完全知晓世界上所有事,比如维纳昨天夜里为什么要过来打扰我们亲近把时间浪费在和我约法三章上,又比如这本完全是傻子回忆录的书其实是失业的老约翰编撰的。”
“啧……”唐烛一时间不知道该先问哪件事。
或许维纳大人觉得他与付涼不合适,终于要充当长辈角色约法三章了吗?还是说……
“等等唐烛,维纳只是告诉我不要把十年前的事情闹得太大。”付涼依旧擅长于读心,率先解释完后松了口气才说:“没错,老约翰十年前,在我母亲去世后被皇家亲卫解雇,具体原因是由于一起悬案。而关于这个年代久远的案子,诸多细节都被失意的约翰探长写进了这本书。”
“也就是说这本书里的内容甚至要比他如今的记忆可靠是吗?”所以说记笔记真的很重要。
唐烛将那本书转过来,正面朝向自己,开始翻起了目录,“但是我们要先从约翰探长的案子开始查起吗?我的意思是,你其实认为当年的悬案其实是和皇室丑闻有着某种关联吗?”
“是。”付涼说:“坦白讲,我之前确认这两件事之间有必然关联。就连维纳都认为,当年皇室只不过是害怕名盛一时的约翰探长为了私人情谊或是扬名立万去追究丑闻的真相,才找了个由头把他赶走了。可自从开始收到那些花的时候,我意识到一切并不是那么简单。”
他皱起眉:“你是说……蔷薇花?”
对方点点头,接着,唐烛看见一只手将他手下的书页又翻了两张,指尖轻轻在最后这本书的最后一章上点了点,“这起案子的最后一个受害者,就和蔷薇花有关。”
他闻声垂眸,读出了那个卷宗的名字,“撒拉弗(炽天使)连环谋杀案。”
“撒拉弗,也就是《旧约圣经》中经常提到的六翼天使,而六翼天使的天使之首就是炽天使,在天使群中拥有无上的威严。祂无形无体,以赤红的火焰为象征。如果必须现身则是以六翼四首的姿态出现。”付涼将书页号码指给他,随后道:“而记录在册的被害者总共七人,每具尸体被找到的时候都已经烧焦,但不难发现,那七个人的眼眶上都有明显的被利器凿刻的痕迹。”
唐烛只觉得不寒而栗,“也就是说,凶手把受害者们的眼睛都弄瞎了?”
“嗯……”对方回答说:“是我的问题,你还没有看这儿。”
说着付涼径自坐到了他这一侧,随后靠近唐烛,单手往后翻了几页书,指着某处医生的检查结果道:“那些痕迹分布在眼眶的周围,准确来说,凶手是把那七个人的眼睛挖了出来。”
“挖出来……啧。”他为难地把手从书上拿开,似乎这样能够减少与那个恐怖画面的关联。随后,唐烛还是磕磕绊绊尝试说出些读后感,“既然…既然在悬案里,那就是说没有抓到凶手?等等,这和炽天使有什么关系?”
难道说连环杀人案一旦成为悬案,就会和神神鬼鬼扯上关系吗?
或许这只是个噱头吗?
“这个名字是约翰起的,因为只有他宣称,除去那七个已知的被害者之外,还有第八个没有找到尸体的受害者存在。而加上第八人被挖空的眼眶,整好凑齐了炽天使四首上的眼睛,而恰好凶手焚烧尸体也和炽天使的火焰形象有关。”说到这里,付涼似乎也觉得这个起名方式天马行空,他的语速慢了下来,努力解释说:“除此之外,我记得……”
不等他讲明白,唐烛率先看到了文章有关探长访问诸多侦探名人寻求帮助后,做出的重要总结。
“约翰探长说,当时他找到了自己雇主家的少爷,而正巧那位少爷是远近闻名的天才。当时少爷看过一些关于尸体被发现的现场情况,就确定凶手是一名虔诚的教/徒。具体原因,嗯……他画了个括号,应该是引用小少爷的观点对案件进行过梳理。而内容就在第五百页。”
没等他翻到那一页,便听见身旁的青年叹了口气,“也就是,我发现那些尸体虽然已经烧焦,但凶手在放火之前对他们的身体进行过简单的清洗,甚至是更衣,在尸首的不远处还开着各种品种的花。这完全符合了基督教教徒对葬礼的循规蹈矩的完成程度。”
可唐烛还是固执地拿开了他的手,自己翻到五百页一行行浏览起来。这一看才知道,约翰探长当年可是在这本书里别别扭扭地夸了他这位前雇主家的小少爷不少话。
“他还说,就在他自己以为凶手是为了下雨天更好隐藏踪迹才下手时,小少爷说,凶手只不过是想在为尸体火葬的那天整好赶上阴雨天,那样才能保证被害者的灵魂成功的进入天堂。说着,小少爷还给他举了例子,比如第三个受害者的尸体烧毁的程度是最差的,这是因为凶手不愿意在礼拜日为受害者举行葬礼,在虔诚的教徒那里,这是完全不被准许的。”唐烛啧啧嘴,转过脸用手肘戳戳身旁的付涼,感慨道:“小少爷,原来约翰探长最终确定了这个名称的原因是因为你啊。”
而付小少爷对待他这种明目张胆的调侃,也只是轻声笑笑,“嗯。总之,他就这么确定了这个悬案的名称。”
不过……
“按道理来说,想要确定第八个受害者存在,应该得有一些确切的证据才对啊?可我看书上并没有提到证据,只是开始讲述一个……”唐烛抿了抿唇,以怀疑的目光看向身旁的青年,“一个故事?”
“嗯,一个没头没尾关于萨维尔街卖花女失踪的故事。”付涼挑开酒红色天鹅绒窗帘往外瞥了一眼,继续说:“萨维尔街很久之前是伯灵顿家族的产业,后来不少裁缝在这里陆续开了店面用来为贵族富人量身制作西装礼服,而卖花女就是在这里出现,又在这里消失的。最开始注意到她失踪的人是一个流浪的画家,他每天都在街头画画,说是很多天没有见到卖花女,于是向周边的裁缝店询问,那时候大家才发现那个年轻的女孩已经消失了足足有三天时间。
可后来,没人关心她有没有回来,就连画家也因为冬季来临离开了伦敦,临走前,总之大家都说是画家临走前把这件事告诉给了警员。当时的警员接到报案后却觉得卖花女只是病了又或者离开伦敦,把苦苦相求的画家打了一顿。从那以后,大家再也没有见到过卖花女。”
付涼几乎是一字不差地背诵完那本书关于卖花女的话,接着他用手背敲敲车顶,又道:“至于约翰为什么觉得这个卖花女非常特殊,首先,前七具尸体其中之一,也就是第七位受害者的遇害地点就在一片蔷薇花墙边,但凶手为了不让火焰烧毁花墙,甚至把尸体拖行了十几英尺。于是约翰猜测蔷薇花对凶手有着极为特殊的含义。而卖花女盛有花束的篮子上,都会特意以蔷薇装饰。”
马车停泊,唐烛见青年打开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另外,就是卖花女的眼睛。”
他紧跟着下车,发现自己身处一栋二层的小楼前。而二楼,正站着拎着灯的约翰探长,朝他们喊道:“来吧,先生们,画就在一层。”
唐烛在付涼的带领下,进入了小楼的大门。
在灯火昏暗的大厅内,他看见了一幅画。
准确说,是卖花女的肖像画。
付涼显然也认同约翰的想法,轻声问道:“她的眼睛,异常美丽,不是吗?”
第088章
“付涼,为什么刚刚你要问约翰,他买下这幅画后有没有发生奇怪的事情?”按道理来说,这幅画只是流浪画家画下一个卖花女,就算是杀人犯把第八位受害者锁定到了她身上,也没有理由能得知这幅画的存在。
“没什么,就是习惯。”付涼轻松地回答他,随后为他拉开车门。
从约翰探长家出来后,他们重新乘坐马车去往伦敦东区的卡尔特庄园。
卡尔特庄园又称阿内拉庄园,是卡尔特伯爵名下的房产,也是他生前居住过的地方。
唐烛对这个名称不是很熟悉,因为原著里没有过多描写那位侦探的故乡又或是童年。
也就是在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竟比那本几乎是在上辈子看过的书更了解付涼些。
他不免有些沾沾自喜,就连下车时的步伐都轻快了些。
马车没能行驶到那座灯火通明的古堡前,而是只在庭院里找了地方落脚。
原因是维纳的车队居然也擅自选择在阿内拉庄园落脚,大大小小盛有各类宝贝的马车堵在了他们前头,成群结队的亲卫正忙着为这些价值连城的礼物安排归宿。
“维纳真是疯了。”付涼带着他在遍布雕塑喷泉的庭院内穿梭,没一会儿就到达了长廊内。
唐烛走在洁白大理石雕刻的长廊下,听见不远处灯光照拂不到的花丛里时不时传来虫鸣,视线追随过去又见到一幢漆黑的塔楼。
“那是他们曾经一起看书的地方,我是说我父母。母亲去世那年,他烧毁了她所有遗物后,独自一人住进了塔楼,后来因为职务调动不得不去前线才搬出来。”
青年的语速依旧很快,像是在告诉他一些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再后来,你应该也听说过,卡尔特伯爵在前线战死,灵柩盖着皇室的雄狮旗被送回这里。受人爱戴的伯爵留下遗嘱,把他所有财产都留给了我,除了这座庄园。”
“除了这座庄园……”可付涼明明是伯爵仅有的后代了啊?
不等唐烛将思维发散到贵族权谋游戏的方向,便听见身旁那人又说。
“胡思乱想什么呢傻狗。”说罢不禁发出一声轻笑,抬手快速揉揉他的脑袋,“卡尔特是威尔士语,意思是'大雪',因为我的父母第一次见面那天下了一场大雪。总之这座庄园是父亲送给母亲的礼物,他并不觉得这份礼物的归属权能够改变,就算他的死亡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嗯……你不认识他,我是说你但凡和卡尔特伯爵见过几回,就能了解到他是个多么奇特的人。”
“这样啊……”唐烛急着把自己被揉成一团乱的刘海捋顺,“所以伯爵其实还是把除了当年送给夫人的礼物以外的所有东西都留给你了,他还是很——”
“啧,那倒不是。”付涼打断他,笑着说:“他刚去前线没多久,家族也奉维多利亚女王的命令去往星洲守住沟通东西半球的命脉。从那以后,直至他战死,我再也没有收到父亲的任何消息。”
说到这里,付涼忽然想起了什么,扭过头笑着改口,“嗯……说到这里,其实他曾经在前线给我写过一封家书,还记得咱们住在积雾山庄的时候吗?维纳不知道怎么,费尽心机找到了那封被扣留在敌军手中的信,送到了我手上。”
唐烛跟着他来到古堡的入口前,却被一个守门的亲卫拦住去路。
“可是迟来的家书和废纸没什么两样,我是说如果想做什么,必须得尽快做不是吗?”付涼摘下小指上的尾戒抛给身材魁梧的亲卫,接着带他走入了铺满红毯的侧厅。
“你说得对,我是说你后半句话很对。”唐烛顺手从亲卫那里拿回尾戒,随后快步跟了上去。
付涼走在前面,轻车熟路地顺着旋转楼梯而上,嘴上快速说:“好吧唐先生,让我们爬上塔楼,拿一本睡前读物吧。”
塔楼总共两层,可每一层的高度都堪比平常建筑的两层还要高。
“我应该告诉过你,二楼就是书房。”随着走动,青年的侧脸轮廓被一盏盏壁灯发出的光勾勒又模糊。
唐烛不免开始想象十二岁以前,那时候年纪尚小的男孩是怎样在这里生活的。
可对方却没那么好心给他留有充足的时间,而是抬手从悬挂古老壁灯的地方,把一盏烛台取下,头也不回问:“你要不要猜猜,待会我会拿哪本书?”
“……”唐烛怔了怔,只能按照自己对这人的了解进行猜测,“肯、肯定…和约翰探长家里的那幅画有关系吧?”
前面领路的人步伐放慢,后面索性就待在原地等他跟上去。
见付涼没有反驳,他只好继续猜:“那幅画…我发现那幅画左下角其实有名字。或许画家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你知道这个人是谁?或者你能够在书房里拿到关于画家身份的证据?”
付涼和他肩并肩同行,点头说:“左下角确实有名字,但那应该是假名。不过从卖花女的画像看,她是典型的高卢人长相,瞧见她满头红发了吗?不止这些,她的高鼻梁和又大又圆的眼睛都在彰显她是法国人的外貌。”
唐烛撇撇嘴,有些不服气,“啧,爱尔兰人也能是这个发色啊,我记得之前在舞会上还见到过爱尔兰的商人。”
对待他的“质疑”,付涼根本生不起气来,甚至觉得有趣,耐着性子说:“还记得她花篮里除了花草外还有什么吗?”
“除了花……好像有张空白的纸。”总之是长条状的,从花篮里探出头。
付涼:“那是卖花女当天进货的单据。”
唐烛想了想,又说:“所以画家本来想画单据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画了张白纸?”
“虽然是白纸,但是上面也写了字。”说着,付涼停在二楼书房的门前,把烛台放在地板上后捏住了他的手。
下一秒,唐烛看见青年的指尖在自己手心里点点画画。不过就算再仔细看,也完全不是他能认出的内容。
“这些点,其实是另一种文字。”付涼松开他的手,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截细铁丝,开始现场制作起这扇门的钥匙来。
“另一种文字?”
“嗯。”面对他发出的疑问,正摆弄铁丝的人回答说:“大概二十五年前又或者是二十六年也说不定,法国有个叫路易·布莱叶的盲人发明了这种文字,人们也叫它点字或凸字。这种由六个凸点组成的方块代表不同字母,便于盲人通过触觉来阅读和书写。而那张单据上就有被针或者别的尖锐物频繁刺穿的痕迹,翻译过来就是说,有人在礼拜天订购了一束花要送上门,所以多订购一批货,地址在某地。”
话音落地,铁丝在锁芯里轻轻转动。
“画家为什么要把这张单据……画那么清楚。”唐烛觉得这并不是一个画家需要留意的细节。
“有三种可能。一是,他只是想写实罢了,当天卖花女的花篮里就有这么一张单据。二是,他知道这是盲文,所以故意把单据画的清楚,用来告诉所有看画的人卖花女的身份。”付涼边调换角度,边解释说,“而告诉大家卖花女身份的原因,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画出的那双眼睛很好看,但和正常人比起来又太过无神,所以想说明原因。”
“哦,那我明白了。就是告诉大家他画成这样是有原因的。”他弯腰拿起烛台,把光源靠近些,生怕昏黑的环境会影响这人开锁。
唐烛看不懂开锁的门路,心思只能放在卖花女身上,忍不住问:“那你觉得哪种可能是真的?”
“第三种可能。”付涼轻轻拔出铁丝,抬起脸说:“第三种可能,就是前两种都发生了。”
他望着这张熟悉的面容,又思考片刻,才皱起眉道:“我明白了。谁会让一个盲女去家里送花呢?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可能画家当年只知道这是盲文,但是不知道其中的含义,所以……”
付涼淡淡答:“是了先生。他留下了一个地址。”
下一刻,唐烛听见对方手底下传来锁芯打开的声响。
书房的门紧跟着打开,唐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边人捏住手腕,借着力气举起铜制烛台。
还绕三面墙壁的书柜在暗黄色的光芒下露出干瘦的背脊来。
他跟着付涼一同走进去,像生怕惊扰到什么似的,只是待在书房正中央环顾。
“每一个书架足足有十九英尺那么高,大概两层楼的高度。”
身后传来的男声再熟悉不过,带着戏谑的口吻继续说:“卡尔特不想让他成天看书,就没有在书房放梯子,还说他只能看自己能够到的书。然后有一天,当我来到庄园的时候发现这里一团乱,问了才知道,艾伯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把书架推翻了。你是不知道,当时我哥哥多生气,当即就罚他……”
唐烛来了兴致,转过脸刚想问维纳更详细的事情,却被付涼的干咳声打扰。
“可以了。”青年背对着他们,没好气地威胁维纳,“再多说一句,你做过的蠢事明天就会印成册子送到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