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左公子可歇了?”
段郭芳下意识屏住呼吸。
左明非如常道:“怎么了?”
门外人的语气有些奇怪,“主子喊您过去…”终是绷不住,他清了清嗓子,而后字正腔圆道:“陪寝。”
“……”屋内三人俱是一怔。
段郭芳瞄向左明非,目光逐渐同情起来,他心想,原来喻勉捉左明非来是…这样吗。
左明非轻咳一声:“我已经歇了。”
门外人不自在道:“主子说…您就别端着了,再说您昨晚不还、还自荐枕席的吗?”
饶是段郭芳也瞪大了眼睛,原以为左明非是为了活命才不得不委身于喻勉,现在看来,左明非比他想的更要忍辱负重,竟还会主动勾/引喻勉。
黑暗中,左明非眉眼间流露出被捉弄后的无奈,他仿若被戳破丑事一般,难堪道:“今天就…就算了吧。”
“主子交代过,您要是不去,他不介意亲自过来。”
“……”
左明非无措地看向段郭芳,低声道:“公公,我去稳住喻勉,你…找个时机便离开罢。”
“多谢左大人。”段郭芳此时竟然有些庆幸,幸好左明非能拖住喻勉,也幸好喻勉对左明非不怀好意。
左明非神色黯淡地离开了,等左明非离开后,段郭芳松了口气,他目光恶毒地看着凌乔,今晚他的人全折损在喻勉手里,正好杀了他手下出气,至于明日如何解释这小子尸体的事,那是左明非的事,他可管不着!
凌乔看出了段郭芳的杀意,左右现在房间里没别人,他不再心有束缚,索性破釜沉舟,于是凌乔骤然起身,抬手狠劈向段郭芳的胸口,但却被段郭芳轻松挡下。
段郭芳冷眼道:“小子,你打不过我。”
“谁说我要打你了。”凌乔唇角扬起一个狡黠的弧度,放声道:“来人——”他竟是要喊人。
电光火石间,段郭芳举起手中的横刀,目光狠绝地刺向凌乔。
在强大威压的震慑下,凌乔的双脚仿佛被黏在了地面,他话还没喊完就被迫失声,生死之间,他瞳孔骤缩,脑海中一片空白。
利刃没入血肉的闷声在房中突兀响起,闪着寒光的刀尖距离凌乔的脖颈只有分毫,凌乔惊愕地盯着段郭芳腹部没出的剑刃,以及段郭芳身后高大的身影。
“主子…”凌乔虚脱一般地出声。
“出息。”喻勉瞥他一眼,看人没什么大碍后,才不咸不淡地数落了句。
段郭芳冷汗骤出,他难以置信地感受着身后传来的压迫。
喻勉毫不留情地拔剑,段郭芳闷哼一声,捂着伤口转身,“你是…怎么…进来的?”他完全不知道喻勉是何时出现的。
喻勉浑不在意道:“你怎么进来的,我就怎么进来的。”
段郭芳用力闭了下眼睛,再次睁眼时,他拼尽全力地攻向喻勉。喻勉不闪不避,他仿若看死物一般地看着段郭芳,随之惊鸿般侧身,一闪一击,将人狠狠地踹到桌腿处。桌子顿时噼里啪啦地分崩离析,段郭芳喷出几口鲜血,挣扎着爬不起来。
喻勉看向正在调息的凌乔,随意问:“他踢你哪儿?”
凌乔一愣,老实回答:“腿。”
喻勉仿佛猫玩耗子般地睥睨着段郭芳,对凌乔道:“给你个机会,踢回去。”
第12章 手刃(捉虫~)
段郭芳背靠在墙上,他捂着腹部血流不止的伤口,满脸怒意地盯着喻勉,“都说你十年前伤了根骨,再无习武的可能,可是…”血气涌上心口,他身体前倾,狠狠地咳出一口鲜血。
可是喻勉的内力分明是宗师级别的。
喻勉居高临下地望着段郭芳,段郭芳惊疑地仰视着喻勉,质问:“你隐瞒自己的真实情况,骗了娘娘,骗了陛下,喻勉,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不如同我说说,你想干什么?”喻勉抱臂站着,眸中满是阴冷:“从我离京开始,太后便派人一路跟踪,现下更是动用了你,段公公,喻某不知,哪里得罪了太后娘娘?”
段郭芳低笑一声,抬眸间,精光在他眼中一闪而过,“喻大人,你是个人才,不仅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还能察常人所不能察。”
喻勉嗤笑一声:“你这么说,无非是现下落在我手里了,若易地而处,段公公,你还会如此恭维我吗?”
“咱家并无伤及喻大人性命的意思。”段郭芳暗中调理着内息,语气诚恳:“单是想同喻大人好好谈谈,只是怕喻大人不配合,这才起了动粗的蠢念头,没成想大人内力浑厚,倒是咱家自讨苦吃了。”
“收起你那套虚与委蛇,说正事。”喻勉漫不经心地坐下。
“……”段郭芳擦去唇角的残血,盘腿坐好:“现今乌衣案虽已平反,可斯人已逝,大人的恩师兄长俱是不能复生,可谓令人叹惋。”
喻勉撑着下巴,眸色深沉:“继续。”
段郭芳稍微心定,侃侃道:“虽说当年造成乌衣冤案的是六合司的都督裴永,但六合司直属陛下管辖,咱家说句僭越的话,这乌衣冤案难不成就没有陛下的属意?”
六合司是当今圣上乾德帝在摆脱太后桎梏后,为确保皇权稳固设立的禁卫机构。六合司都督裴永是乾德帝早年救下的奴隶,对皇帝忠心耿耿,皇帝更是把自己的义妹嫁给裴永来缔结姻亲,二人可谓十分亲厚。
乌衣冤案是裴永诬陷以崇彧侯世子为首的世家子弟有谋逆之心,上京世家大族的子弟几乎全都惨死其中,自此门阀没落,以寒门士子为首的官僚兴起,但寒门士子背后并无家世背景,因此对皇权构不成威胁。
乌衣案到底是否有乾德帝的属意,无人知晓,或者说,皆心照不宣。
听到段郭芳将话挑明,喻勉不置可否地扬了下眉梢。
“若大人就此不再追究,想必崇彧侯和世子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息。”段郭芳盯着喻勉晦暗不明的神色,语调缓慢而意味深长:“毕竟罪魁祸首还在逍遥法外。”
喻勉蓦地笑了,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段郭芳,重复:“罪魁祸首?”
段郭芳勾起唇角:“报复九五之尊的最好法子,就是将他拉下皇位,喻大人,你敢吗?”
“你们打算如何做?”
“只要大人肯帮太后娘娘重临朝纲,咱家可求娘娘,让大人手刃仇人。”段郭芳信誓旦旦地保证。
喻勉懒散问:“我要如何做?”
“咱家这里有份名单,俱是大人赴任途中会经过的地方,只要大人说服他们投靠娘娘,那大人就是功不可没。”段郭芳道:“至于大人的安危,娘娘自会派人保护。“
“看来娘娘和公公早就盘算好了。”喻勉慢条斯理地说。
段郭芳笑出声,语气颇为自得:“虽然陛下不顾情分地将大人驱逐出京,但是太后娘娘很是看好大人,相信在太后娘娘的照拂下,大人回京定指日可待。”
“如此,便是谢过娘娘了。”喻勉颇为认同地点了下头,而后悠悠道:“想来公公来一趟也着实不易,本官已经备下薄礼,还望公公笑纳。”
段郭芳正要客套几句,却被凌乔粗暴地拎起后脖领口,跌跌撞撞地到了门口。
凌乔一脚踹开房门,将段郭芳按在门口的围栏上,段郭芳骤然瞪大眼睛,从这里能将一楼的景象一览无遗。
只见喻勉的暗卫已将他的同伙悉数捕获,他们齐刷刷地被人压制在地面,看到二楼有人出来,暗卫们不约而同地扬起利刃,顷刻间便割破了手下俘虏的喉咙。
悄无声息,血洒当场。
十多个穿着和段郭芳相同服饰的人在地上垂死挣扎,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全数没了呼吸。
段郭芳此时此刻才明白自己的处境,顿时觉得周身如堕冰窖。
“这份薄礼,公公可还满意?”喻勉从昏暗的屋内缓缓走出来。
段郭芳震惊得无以复加:“喻勉!你…你…”
“我杀了他们,还要杀你。”喻勉好心地替他说出口。
“你就不怕太后娘娘追究吗!”段郭芳气红了眼,挣扎着要靠近喻勉,可惜他早就是强弩之末,被凌乔死死地按在围栏上。
“王太后要笼络地方官员,却让本官去打头阵,怎么?待东窗事发,好把本官推出去当替罪羊?”喻勉无情地看着段郭芳,语气漫不经心:“她一个深宫怨妇,还想着把持朝政,当真是贼心不死。”
段郭芳破口大骂:“喻勉,你狼子野心!不配提太后!”
喻勉讽刺地看着段郭芳,讥嘲道:“我不配?你配?也对,怨妇配阉竖,当真是绝配。”
“你…你…”段郭芳脸色紫红,他眸光剧烈闪动,嘴唇气得发抖:“不准你侮辱…”
“你本出身江都段氏,又年少及第,本应前途无量,却为了一个女人入宫当太监,陪着她玩弄权术。”喻勉摇头慨叹:“段悭,只是你如此聪明,为何不好好规劝王氏,让她知晓自己就是个空有野心的蠢妇。”
“闭嘴!你闭嘴!”段郭芳扯着尖细的嗓音怒吼:“我不是段悭!不是!!”
喻勉轻笑一声,满是兴味地问:“其实你也后悔了,对吗?”
段郭芳喃喃自语:“没有…我没有!我这一生都只会忠于娘娘。”
“愚不可及。”喻勉淡淡评价,而后道:“老实把与王太后有勾结的官员告诉我,兴许我还会让你活着去见那个蠢妇。”
段郭芳清醒些许,他心知这份官员名单是他最后的筹码,于是吃吃地笑了起来:“咱家不懂大人说的是什么。”
喻勉眸色一暗,冷声道:“负隅顽抗,将人关下去。”
昏沉间,段郭芳听到柴房门被推开,他睁开疲惫的眼睛,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左明非。”他动了下手指。
左明非拎着药箱,几步走过来,低声交代:“公公莫要声张。”
“你…和喻勉…”段郭芳怀疑地后退。
左明非苦笑道:“公公,如今我们同病相怜,你还不信我么?”说着,他有意无意地露出胳膊上的淤青。
段郭芳闲心想喻勉还有这癖好,又咳了几声:“左大人,现下我自身难保,答应你的事,怕是无能为力了。”
左明非微叹:“劳烦公公还记着。”
段郭芳心下转动:“左大人,如今能救我们的只有一人,还望你…咳咳…替咱家传个话。”
“公公但说无妨。”
段郭芳闭了闭眼睛,有气无力道:“你拿着我的贴身令牌,转交给徐州郡守…曹骊,他会知道如何做。”
“只有曹骊大人?”左明非贴心问,他细心地取出药膏,动作温和地替段郭芳擦药。
“嗯。”许是伤口太疼,段郭芳抽了口冷气。
“段公公,您确定吗?真的只有曹骊?”左明非举止从容,在药箱里翻找着什么。
段郭芳睁开眼睛,狐疑地望着左明非:“左大人,你不会是在套我话…呃!”
他眼珠几乎迸裂,胸口处传来的剧痛让他大脑一片懵然。
左明非握紧插/入段郭芳胸口的短刃,手腕翻动,刀尖又往前送了几分,他温文尔雅道:“你既不愿多说,那便没有再活着的必要了。”
“左…左…”段郭芳难以置信地望着左明非,口中血流不断:“为何…”
左明非抬起明镜般的眸子,“十年前,你为白鸣岐端去毒酒时,可有想过自己的下场?”他平和地问。
段郭芳瞳孔震荡,早已没力气再讲话。
“都道崇彧侯世子当年是自戕谢罪,即便平反了乌衣案,后人也只将错误归结于六合司,可是我记得,段悭,是你将毒酒端给了世子。”
左明非缓缓收手,他拿起药箱中早就备好的手帕,仔仔细细地擦着手,声音温润悦耳:“公公忘了吗?当时我就在隔壁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