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兄。”左明非出声提醒:“灯太暗了,对眼睛不好。”
喻勉神色从容:“回来了?”
“嗯,我和凌隆走散了,便四处逛了逛。”左明非简单交代,看喻勉没有继续搭话的意思,他顺势道:“我先去休息了,喻兄,你也早点休息。”
喻勉仍旧无动于衷,左明非面无波澜地经过,喻勉蓦地出手,他一掌击向左明非的侧腰,左明非见势不对,闪身躲开这一击,他眉梢微挑,语气无辜:“喻兄?”
喻勉已经起身,他陡然发力,逼得左明非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墙壁,“……”这姿势诡异的熟悉。
带着压迫的气息太过接近,喻勉低沉的声音响起:“袖子里藏了什么?”
左明非虽处下风,但神色并不慌乱,他笑道:“哪有什么?”
喻勉劈手拍落他的手腕,“啪嗒”一声,一个物件从袖口掉落,滚了几滚,摔掉了些什么。
是一个泥人,但被摔碎了胳膊,看身形有几分莫名的熟悉。
喻勉挑眉看向左明非,左明非低咳一声,不自然地垂下头。
“你究竟在耍什么花招?”喻勉审视着左明非。
左明非俯身捡起地上的泥人,递给喻勉,和声道:“我听你今日总是提起泥人,便猜测你大概喜欢,就找人捏了一个,那老板没见过你,全凭我口述,耗时久了些。”
喻勉蹙眉盯着左明非,眼神似乎在说:你是不是有病?
“你看一眼,捏得挺好的,眉头都捏起来了,可像了。”左明非将泥人往喻勉眼前又递了递,含笑道:“我未曾想到,喻兄你竟然喜欢这种东西。”
喻勉看也不看一眼,“我不喜欢。”他凉飕飕道。
左明非微笑颔首:“口是心非吗?”
左三是在报复他车上的揶揄?左三还会报复人?
这个认知让喻勉多看了左明非几眼。
左明非笑意温润,灯色迷蒙下,他的脸像是上好的玉雕,泛起柔和的光晕。
喻勉眸色微凝,指尖不经意地掠过腰间玉牌。
这玉牌润泽,已经被人把玩了很久,一时间也说不来左明非的脸和玉牌哪个更适合被赏玩。
喻勉伸手拿过左明非手中的泥人,左明非没想到他会有如此举动,直到他眼睁睁地看着喻勉用拇指凶残地摧毁了泥人的脑袋。
泥人脑袋可笑又可怖地垂在身前。
好幼稚,左明非心想,但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弧度,“你赔我。”他声音温和悦耳,还带着一丝理直气壮。
喻勉呵了一声,反道:“不是送我的吗?”
“你不是没要吗?”左明非抬眸,撞进了喻勉眼中,这双幽深暗沉的眼睛,他似乎很熟悉,连带着心口都传来怪异的感觉。
喻勉正要讽刺几句,可左明非望着他的眼神实在是奇怪,有茫然,有不解,有困惑,像是一头迷失方向的幼兽,“……”喻勉心下微动,抬手靠近左明非的下颚。
左明非适时侧脸,避免了与喻勉的触碰。
喻勉的手停在左明非脸侧,他只思考了一瞬,还是遵从本心地靠近左明非,不容拒绝地托起左明非的脸,“不如,赔个你?”喻勉的语气不像是在征求意见,而是在陈述自己的决定:“左大人这张脸,若是捏出来做招牌,一定很值钱。”
“莫非喻兄穷得只能让我去卖脸?”
真是魔怔了,左明非心想,他分明有机会推开喻勉,为何要说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喻勉听不情绪地嗤了声,他百无聊赖地收手,后退开来,懒懒道:“左大人觉得自己很好看?”
“……”
“歇吧。”喻勉重新落座,并不看左明非。
左明非思索片刻,在喻勉面前落座,认真道:“喻兄,聊一聊?”
“你虚言我假语,有什么可聊的?”喻勉无动于衷地拿起书。
“那就看你是想要一个有用的人质,还是没用的人质。”左明非开门见山道。
喻勉脸上露出鄙视,嗤道:“怎么?和你同伙见面后,觉得自己势单力薄,考虑与我真心换真心了?”
第11章 夜袭
“只是,”喻勉话锋一转,不以为然道:“如今的你,配跟我讲条件吗?”
喻勉这个态度,左明非并不意外,喻勉整个人好似铜墙铁壁一般,他愿意透露出的东西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他不愿透露的东西也不会让人知道一星半点。
左明非后退半步,这样的结果也在意料之中,若是喻勉同他交心了,那才是奇怪。
“既然你已经知晓自己是人质,那就做好人质,别再想一些徒劳无功的事。”喻勉懒散道。
“……”这话就有些折辱人了,左大人何曾被这般对待过?从出生起便没有。
好脾气如左明非,此刻也顾不上以礼待人,他侧身往楼上走去,招呼也不打一声,只留下一缕转瞬即逝的衣角风,风起风落,掀动了喻勉鬓角的碎发。
从衣角风的大小可以判断出,左大人的心情不怎么愉悦。
发梢扬起又落下,扫过了喻勉的唇角,仔细看来,这唇角还带着微许恶意得逞后的满意弧度。
适夜,左明非躺下后,蓦地嗅到一股甜水味,这不像是凌隆身上的味道,他轻声呼唤:“凌隆?”
“我哥不在。”房梁上倒掉下来一个人,语气不怎么友善。在昏暗中,凌乔双腿勾着房梁,抱着手臂有一搭没一搭晃着。
“凌乔。”左明非听出了这人的声音,又问:“你兄长呢?”
“哼。”凌乔皱眉说:“走了!被主子扔回老家了!”
左明非约摸明白了几分,他在黑暗中扬起唇角,和颜悦色道:“他武功底子不扎实,确实需要再磨炼。”
凌乔不满道:“我哥哥是因为跟丢你才被主子扔回去的!”
左明非微叹:“是么,那你主子真坏。”
“……”凌乔眨了下眼睛,忙解释:“我可没有怪主子的意思。”
左明非看向凌乔的方向,同情地问:“他经常苛待你们吗?”
凌乔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哪里抵得过左明非这只老狐狸,三言两语就被他绕了进去。
“才不是。”凌乔眉头舒展些许,别扭道:“我主子从未苛待过我们,他还救过我和哥哥的命,你少听朝廷的人胡说八道。”
“哦?他还会救人?”左明非语调微扬。
“当然了,我家主子可是爱民如子的好官!”凌乔洋洋得意道:“想当年我们初到桑海,那里灾民遍地,当地县官苦于流寇作乱,根本管不着百姓,是我家主子带着我们打家劫舍…哦不,是打匪劫寇,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跪地求饶,求爷爷告奶奶…”
左明非没忍住轻笑出声,这小孩儿倒是有趣。
凌乔当即就不乐意了,“你不信?我主子师从崇彧侯,十四岁起就跟老侯爷上了战场,别说是打土匪了,哪怕是打图戎人都不在话下!要不是当年因为乌衣案,老侯爷被诬陷造反殒命,我家主子说不定现在早就是大将军了,何至于跟那群浑身上下只剩舌头的文官打交道,哼!”
文官之一的左大人:“…是么。”
“左大人,我没说你,我知道,你待我家主子是极好的。”凌乔晃着双腿,在空中荡来荡去。
左明非若有所思道:“极好?”
凌乔道:“是啊。”
左明非温和平静道:“若你指的是为了平反乌衣案我和他一起下狱那回事,实在是算不上什么。”
“朝堂之事我不懂。”凌乔道:“可你对主子确实好啊,先时回京,人人都对我们避如蛇蝎,只有大人你来拜访,之后还送吃送喝,又几次三番维护我家主子的名声,不然你以为,我和哥哥为何对你这么好?”
脑海中,关于喻勉的记忆好似一汪深潭,潭上笼罩着缥缈的水雾,只有等人提起,寻着那一星半点的痕迹,左明非才能在水雾中影影绰绰地看清些什么,却都是转瞬即逝,徒留下似是而非的落寞感觉。
倏地,凌乔空翻落地,他利落地抽出腰间横刀,对门口作出防御状,警惕道:“左大人小心,有人闯进来了。”
光影翕动,几丝微弱的气流席卷过鼻尖,左明非微叹:“晚了。”
话音刚落,凌乔呼吸一滞,被人从身后扼住了脖颈,“啊。”他低呼出声,手腕一疼,掌心中的横刀被人卸下,却没有落到地上,只是落在一个黑靴的鞋尖上,之后被人轻巧一踢,这把横刀落入到别人手中。
“别动。”钳制住凌乔的人警告。
凌乔抬腿便踢,却被人提前一步踢中膝盖,不受控制地单膝下跪,“你是谁?”凌乔吃痛,恨声问。
刺客用那把夺来的横刀对准床上的左明非,“你敢出声我就杀了他。”他一眼看穿了凌乔和床上人的主仆关系,便用左明非来威胁凌乔。
凌乔着急起来,他武功并不弱,但现在被人碾压式地牵制住,可想而知,这刺客的武功有多高。
窗外动静大了起来,似乎有两波人在无声打斗。
“该死。”男人低骂一声,他嗓音尖细,听起来十分违和,他警告左明非:“还有你,不想这孩子死就闭嘴!过会儿要是有人来问,你知道该怎么说,清楚了吗?”
左明非语气平和地问:“是段公公吗?”
男人身形一滞,眸光锐利起来,他掐着凌乔脖子的手不由得收紧。
左明非从黑暗中起身,声音温和悦耳:“公公莫慌,是我。”
看到修长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段郭芳的语气中有丝诧异:“左大人?”
左明非停在一个合适的距离,颔首:“是我。”
“你为何会在这里?”段郭芳怀疑地皱起眉头:“不是说你在家修养吗?”
左明非无奈道:“我自然是被喻勉困在这里的,公公此行可是来救我的?”
段郭芳:“……”倒也不是。
左明非施施然地站着,关切问:“公公是被发现了吗?我可助公公藏身。”
段郭芳看起来并不相信左明非,他斟酌道:“你先别动…也别出声。”
凌乔见机行事,他配合着左明非,恼怒地低斥:“左明非!你竟敢私通外人!中了毒还不老实,当心我主子让你更不好受!”
段郭芳眸光流转,他起初就察觉到左明非毫无内力,原来是中毒了吗。
左明非好整以暇道:“公公,听外头这动静,似乎是喻勉的人占了上风。”
段郭芳眯起眼睛:“你打算如何做?”
“喻勉行事狠绝,公公若是落在他手里,定然没有好下场。”左明非说话时温言细语,周身散发着谦谦君子之气。
段郭芳不自觉地倾向于左明非,还低声咒骂:“我今晚就是中了他的奸计!他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等着我们往里跳。”
左明非面不改色道:“我能帮你脱身,但你要答应回来救我,还有,在下听闻太后娘娘身边有不少名医,公公方才也听到了,我身中奇毒…”
不待他说完,段郭芳便了然回答:“左大人放心,您为栋梁之才,娘娘爱才之心,若您今日真能助咱家脱身,娘娘定不会亏待您。”
“如此,便劳驾公公。”左明非勾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