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正合你意吗?”左明非反问:“你也不想九殿下就此殒命。”
“倒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喻勉单手撑在桌子上, 神色晦暗不明:“但你没有私心吗?”
“有。”左明非承认:“我不想你过于操劳。”
喻勉笑了:“这个说法有些冠冕堂皇,左三, 你不如说你想要大权独揽。”
“岂敢。”左明非眸色不动,看起来从容不迫。
喻勉随手倒了杯茶,意味深长道:“是吗?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来打个赌。”
左明非笑了下,“兄长请说。”
“你若能得偿所愿,我必将兵符双手奉上。”
左明非思忖片刻,而后稍显无语地笑了:“我若能得偿所愿,兵符自然是我囊中之物,何需劳烦兄长亲手奉上?”
这些文字把戏…被识破了。
喻勉面色不动,丝毫没有自己使诈的愧疚感,他装作没听到左明非的质疑,继续道:“若你此番前去,陛下未将兵权交给你,你就算输了。”
左明非欣然点头:“所以?”
“所以…”喻勉蓦地出手,他扯着人的腰带将人揽进怀里,甚至扯动了清晨才包扎好的伤口。
左明非大惊失色,他急忙撑住桌角,避免自己完全跌入喻勉怀中,“行之!”左明非有些动怒。
美人嗔怒,别有滋味。
血色在白色的绷带上洇染开来,喻勉却是笑得畅快肆意,“所以,下次别等我开口,乖乖躺下,明白吗?”他的指尖暧昧地摩擦在左明非耳后。
左明非余怒未消:“……”只是说这个?至于将伤口挣裂吗?他皱眉看向喻勉,正欲开口,却听喻勉用一种纵得你无法无天的语气,稍带警告道:“憬琛,你已经胡闹两回了,该是够了。”
左明非努力做到心平气和:“……”
最后,凌隆和凌乔只见左大人黑着脸从帐子里离开,走之前还吩咐道:“去叫军医来,你家主子的伤口又裂了。”
凌隆和凌乔面面相觑。
喻勉靠在床头,军医在一旁安静地为喻勉处理着伤口,事毕,喻勉淡淡道:“陛下那里,阁下会如何回复?”
军医神色自若道:“太尉尚在昏迷,不易操劳。”
“很好。”
等送走军医,喻勉对着空荡荡的帐子出声:“出来。”
蓝影闪过,裴既明落到喻勉跟前,抱拳道:“大人,好久不见。”
喻勉奇道:“小裴大人近来去了哪里?”
自从到达雍州后,裴既明便不见了踪影,喻勉倒没闲心担心他的安危,以裴既明的身后,即便身处虎狼窝,也能游刃有余地全身而退。
“流民遍地,伤患遍野,言砚去边境救治灾民,世道不太平,我护送他过去。”裴既明言简意赅地解释,然后递上一瓶药放在桌上:“听闻大人重伤,这是言砚让我送来的药。”
喻勉稍稍颔首:“多谢。”他奇怪地打量着裴既明,问:“眼下战况胶着,小裴大人还能如此闲云野鹤?”
裴既明:“我早就不是朝廷的人了。”
喻勉:“……”忘了六合司早就不复存在了,可为何裴既明之前多次出手相助?
裴既明似乎看出了喻勉心中的疑惑,语气平静地解释:“先帝放我自由,我替他完成遗命,这很公平,再说我只负责将棋子送上棋盘,谁输谁行,我并不在乎。”
这众多棋子中似乎包含着喻勉,听到这种暗指,喻大人的心情不是很美妙,他淡淡道:“既然如此,你还回来做什么?总不能是来特意送药。”
裴既明理所应当地点了下头:“先帝临终前吩咐过我三件事,第一,让你回来主持大局;第二,要左大人与你分庭抗礼。”
喻勉凉凉道:“看来你完成的不错,第三呢?让我猜猜,是要你保证陛下的安危?那你岂非又失了自由?”
裴既明摇了下头,对喻勉道:“陛下要我确保九殿下活着。”
喻勉蹙眉:“……”这倒是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可笑地呵了声,重复:“确保,九殿下,活着?”
有趣,将季小九推入火坑的分明是先帝自己。
裴既明沉默片刻,说了句:“其实,九殿下是先帝最疼爱的儿子。”
“可惜先帝不只是父亲。”喻勉神色淡漠:“同江山社稷比起来,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
裴既明颔首,同喻勉一同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喻勉直接道:“拿来吧。”
裴既明莫名其妙道:“什么?”
“遗诏。”喻勉提醒。
裴既明更加不明所以:“什么遗诏?你的任命书?不是早就给你了。”
“……”喻勉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他道:“如今季小九被关的是死狱,先帝既然要保下他的命,就没有留下一道圣旨?”
裴既明沉默了,而后摊手:“没有。”
喻勉被气笑了:“那你要如何救?劫狱?”
“也不是不行。”
喻勉再次无语,他并不怀疑裴既明有这个能力,但是裴既明一个即将劫狱的人,现下来同他一个朝廷命官来商量,这就有些许荒谬了。
裴既明直言:“我需要大人相助。”
喻勉黑着一张脸:“你在痴人说梦?”
“不白帮。”裴既明抬起右手,他右手攥着一卷卷轴,对喻勉道:“北岳十三部各个部落的现状均在此处,大人若肯出手相助,在下必定双手奉上。”
喻勉望着那卷黑色卷轴,眸色起伏不定,他琢磨不定地开口:“老实说,我有些不懂先帝为何会放你离开,你太好用了。”
“前提是得我自愿。”裴既明利索地回答:“大人考虑的如何?”
喻勉原本就不会对季随舟置之不理,现下又送上门来一个裴既明,他暗中勾起唇角,指尖在桌上愉悦地敲着,他道:“用不着劫狱那么麻烦,要想救下季小九,只需小裴大人再跑一趟。”
裴既明抱拳:“有劳喻大人。”
“客气。”
裴既明走后,喻勉坐在案前查看着从各处送来的情报,直到帐外传来喧哗声:“孤要见左大人!不准拦着孤!”
“殿下!殿下!左大人不在此处!”
“你们休想拦着孤,孤已经打听过了,左大人就住在此次!”
喻勉寻声望去,只见帐帘被人一剑劈开,半张帷幕簌簌而下,露出一个半大的少年身影。
少年身着赤色蟒袍,提剑四处张望着,他满眼急切地在帐内寻找着什么,直到与看到案牍后面的男人,他不由得呼吸微滞。
喻勉单披着黑氅,神色淡漠自带质询,处变不惊中带着若隐若现的威压,看清少年后,他缓缓起身,朝少年不疾不徐地走来。
少年左腿动了下,似是想要后迈,他眉头拧在一起,抬眸迎上喻勉深不见底的目光,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很危险。
但他应该不能退。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喻勉行礼。
季颂寰缓缓放松呼吸,“你是何人?为何会在左大人这里?左大人呢?”
“无名小卒罢了,不劳殿下挂心,左大人方才被陛下叫走了,殿下找他何事?”喻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季颂寰。
季颂寰下意识回答喻勉:“孤想请他为小皇叔求情…”说到这里,季颂寰想起来自己没有闭眼回答喻勉的话,于是板起脸道:“孤要找左大人,与你何干?”
“哦?”喻勉觉得有趣:“这是你们的家事,殿下为何不去求陛下?反而来找左大人一个外人?”
季颂寰眉眼落寞:“父皇不见我…他是铁了心要小皇叔的命。”
“这样。”喻勉微微颔首。
季颂寰反应过来自己的嘴巴又秃噜了,可喻勉身上似乎有种魔力,会让季颂寰想起为人师者的庄严气度,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先说出来了。
季颂寰打量着喻勉,这个人虽然很可怕,但又莫名让他觉得可靠,他不自在地咳了声音,“放肆,不该问的不要问。”
喻勉自觉忽略掉季颂寰的色厉内荏,继续道:“殿下过虑了,都说陛下最重手足之情,想来是不会伤害九王爷。”
“不是的!”季颂寰着急道:“这次不一样!从小皇叔下狱到现在,父皇一次都没去探望过他,这不是铁了心要治小皇叔的罪吗?”
一次都没去探望。
喻勉心想,究竟是不屑于去,还是不敢去?是故作失望,还是愧于面对?
喻勉继续套话:“可九殿下以人命为饵,虽取得大功,但死伤无数,他不该被治罪吗?”
“胡说八道!”季颂寰勃然大怒,他丢掉手中的利剑,像个孩童般地气急败坏:“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人!才害的我小皇叔被冤枉!明明只要等太尉大人醒来说清真相就好了!”
喻勉慢条斯理道:“等太尉大人醒来?”竟然会寄希望于他。
季颂寰鼻音浓厚道:“太尉大人…会帮小皇叔的,可是他为何还不醒来…”
喻勉好笑地望着季颂寰:“殿下为何以为太尉会帮九殿下?”
季颂寰低头擦去眼角急出来的眼泪,轻哼:“兵权在手,军功加身,就连父皇也得给他几分颜面吧,小皇叔如今被群起而攻之,无非是因为身后没有靠山,等太尉醒了便好了。”
喻勉不疾不徐道:“听殿下的说辞,似乎认为九王爷是被冤枉的,莫非殿下有别的看法?”
季颂寰冷哼一声,他皱眉道:“皇室中人,彼此猜忌,互相陷害,不是寻常?”
言下之意,他小皇叔是被人陷害的,但陷害他的那个人,即便身为太子,季颂寰也不敢明说。
喻勉眼中划过一丝诧异,他未曾想到,一个十三岁的孩童竟然能看穿那些千丝万缕之事,他蓦地笑了:“殿下会成为这样的人吗?”
“我不知道。”季颂寰无畏无惧地看向喻勉:“但父皇膝下只我一子,我的征程不在于勾心斗角。”
“呵,那在何处?”喻勉不上心地问,也罢,季家的人,心眼又透又多,老的少的小的都是如此。
“万里山河。”
喻勉微顿,他散漫的目光重新汇聚在季颂寰头顶,少年的眼中满是坚定。
或许,歪苗中出了根好苗也说不定。
喻勉的唇角缓缓扬起,他重新落座在案几后面,季颂寰并没有因为他的置之不理而觉得冒犯,反而有几分尴尬,他咳了一声,不悦道:“你觉得孤在说大话?”
“非也。”喻勉自然而然道:“储君如此,国之幸也。”
季颂寰莫名有种被敬仰的长辈夸了的感觉,他摇了摇头,再次皱眉道:“…孤不是来同你探讨为君之道的。”
喻勉抬眸道:“殿下,你不妨让陛下同九王爷见上一面。”
“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