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纷纷远离前堂,等到前堂只剩下他们两人,左明非神色温和地询问:“公主有何指教?”
季秉容焦急道:“随舟如何了?他现下在何处?”
“臣只能告诉公主,他很安全。”左明非嗓音平和清润,听起来很能安抚人心。
季秉容盯着左明非:“你扣留他,是打算做什么?”
左明非眼睫低垂,耐心问:“公主为何这般问?”
“京中都传遍了,喻勉给陛下下毒!他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难道不是要扶持新帝?他如今能扶持的就只有随舟,你和喻勉的关系不同寻常,难道不会帮他?”
季秉容眼中水光波动,语气激动:“你们想让随舟做你们的傀儡!本宫绝不允许!他的自由已经被毁过一次,本宫绝不允许你们再毁他第二次!”
季秉容的急切激动与左明非的从容不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左明非注视着季秉容,神情有些许感慨,最终只是说:“公主真是位好姐姐,只是请公主相信,阿勉要做什么都和我没有关系,我们向来是各凭本事。”
季秉容眼角带风地瞥了左明非一眼:“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们的真实关系?”
“是,我们是两心相悦。”左明非含笑承认:“但也公私分明。”
季秉容:“……”
左明非有条不紊地回答:“况且将来我会是名正言顺的帝师,实在犯不着剑走偏锋。”
左明非说的很有道理,季秉容几乎没有反驳的理由,可她身为姐姐,总是有立场的,她道:“不行!本宫不放心,除非你让本宫见上随舟一面。”
左明非没有理由阻止姐姐见弟弟,他答应了:“好,晚些时候,臣会带公主去探望随舟。”
回到公主府,季秉容取下披风递给丫鬟,她急匆匆地来到书房,书房中坐着几个世家旧臣,看到季秉容后,他们纷纷起身行礼:“臣等见过公主。”
季秉容回了一礼,她虚扶起就近的刘伯义,郑重道:“今后行事皆要仰仗诸公,还望诸公随本宫肃清朝政,还世家和大周一个公道。”
“公主大义,我等誓死追随。”
季秉容正色道:“本宫得到确切消息,皇上如今昏迷不醒,恐怕撑不过三日,等到喻勉忍不住出手时,我们再以清君侧的名义除掉他,然后扶持随舟登基。”
有个老臣担忧道:“不久前以世家为饵除去北岳重兵的事就是弈王的主意,若是他登基了,会放过我们吗?”
季秉容一脸为难,她眉头紧蹙:“宋太公,本宫觉得,若无皇兄授意,以世家为饵这种事随舟是不敢做的,况且近日来,看皇兄对世家的态度,您老还不明白吗?”
有人点头称是。
季秉容和声细语道:“再者说,即便是随舟做的,他不义于世家,世家却对他以礼相待,而且他身为戴罪之人却被诸公拥护,此番投桃报李,他必会对世家感恩戴德。”
“公主说的有道理。”
“嗯,没错,这样方能彰显我世家风范。”
季秉容举起右手立誓:“诸公若还是信不过本宫与弈王,本宫愿意在此立誓,他日若弈王做出对世家不利的行为,我季秉容愿意以命相搏!”
“公主言重了。”
“这可万万不可啊公主。”
“公主深明大义,是我大周之福!”
“这些话便不必再复述了。”喻勉揉了揉耳朵,对一旁捏着嗓子的凌乔道。
凌乔刚把从公主府听来的消息转述给喻勉,他甚至将老臣们恭维季秉容的话也一字不落地回报给了喻勉。
凌乔清了清嗓子,美滋滋道:“主子,我学的可像了,原来当大臣就是这么个感觉,那和太监也没什么区别嘛,这么说来,那我也可以入仕!”
喻勉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瞥了凌乔一眼,“朝廷就是个虎狼窝,你要是进去了,只会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凌乔拍着胸脯道:“不去不去,我才不去,我就呆在主子和公子身边,可惜,凌隆那边没有探听到八公主在东宫与公子的交谈。”
喻勉脸上闪过一抹笑,他语气慵懒:“若能被探听到,左三就不是左三了。”
凌乔继续说:“而且,我怀疑,公子身边除了主子您派遣过去的暗卫,还有别的力量,武功绝对不在我们之下呢。”
喻勉眉心微动,他眼风料峭地扫过凌乔:“你到现在才察觉出来?”
凌乔咽了下口水,那不是因为他对公子没有提防心嘛。
凌乔央求道:“主子,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就别让我滚回琅琊了,我下次绝对不再对公子心软了。”
顿了下,他又想起一桩将功抵过的事,忙道:“主子,还有一桩事,八公主原本还要拉拢昭远公小世子,你猜怎么着?”
喻勉思忖:“昭远公世子一心认为是季随舟害了他兄长,八公主要扶持季随舟,他当然不会与季秉容合作,不过——”
喻勉突然改口,他看着凌乔戏谑道:“你都这么问了,想必他们是合作了。”
凌乔奇怪道:“昭远公府有自己的亲兵,八公主拉拢他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昭远公世子图什么?”
喻勉心思翻转,是啊,昭远公世子图什么?
凌乔费解道:“难不成八公主还真的能让他手刃仇人?若真如此,弈王死了他们还能拥护谁为新帝?”
凌乔一语惊醒梦中人,喻勉灵光一闪,一个荒谬但合理的念头骤然出现在他脑海中。
喻勉低笑出声,他站在窗口,目光深邃又锐利,“吩咐下去,今晚兵分两路,一路暗中埋伏在东宫,另一路驻守在阙门,任何闲杂人等不得入宫,若有违反者,则就地正法。”
凌乔立刻躬身抱拳:“是!”
半晌,喻勉才慢条斯理地自言自语:“左三,他们传我要夺权,既然如此,我若不出手,岂不就辜负了这骂名?”
第130章 螳螂捕蝉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 尽管前方战事不利,但上京城中的热闹却一如往昔。大周绵延近三百年,留给这座都城的不仅仅是繁华, 还有给与人心安定的根基, 只要上京能守住,大周便如同这街道灯火一般久久不熄。
季秉容和左明非坐在马车中, 她随意撩起窗帘看向外面, 略显疑惑地咦了一声,之后对外面更好奇了。
见状, 左明非询问:“公主见到什么稀奇事了?”
季秉容淡淡收回目光, 轻轻呼了口气:“如今陛下病重,边关告急, 朝廷乱成了一锅粥,但城中百姓还能张灯结彩地过日子, 和往常也没什么不同,本宫在想, 这皇宫的主人是否谁来做都一样。”
左明非并未提醒季秉容话中的不妥之处,反而若有若无地勾起唇角,淡声道:“无论皇宫的主人的是谁,这上京的主人,乃至天下的主人, 都只会是百姓。”
季秉容听不出情绪地笑了声,她抬起眼皮,望着左明非的目光有几分意味深长:“果然,只有大人这般的人物, 才教导得了未来的皇帝。”
“公主太抬举微臣了。”左明非一笑了之,他往外面瞥了眼, 出声:“明日是除夕,百姓们是在为除夕做准备。”
“除夕?”季秉容脸上又闪过意外的神色,她下意识喃喃:“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左明非颔首:“没错,团圆的日子,说来也是应景,公主去见弈王殿下可不就是团圆吗?”
闻言,季秉容看了眼左明非,她觉得这话有阴阳怪气之嫌,可是左明非神色自若,看不出一丝旁的意思。
季秉容心下别扭,便只能安慰自己是左明非同喻勉在一起太久了,染上了喻勉的阴影不定。
“随舟…可还好?”季秉容迟疑地问:“他身上可有大碍?”
左明非含笑反问:“公主现在才想起来问?”
季秉容眯起眼睛:“…左大人,你是何意思?”
左明非无辜道:“臣不过随意问了问,公主何必紧张?”
季秉容:“……”
左明非和颜悦色道:“臣不过是奇怪,公主如此担心弈王殿下,无论如何也要去见他,可是现在才想起来询问弈王殿下的身体状况,这似乎不符合您对弈王殿下的担忧之情。”
在左明非说话的功夫,季秉容已经理好了思绪,她不慌不忙道:“正是因为有大人照料,本宫才能如此放心,此番将随舟接回公主府,本宫定会为他好好调养。”
左明非眸光微闪:“接回公主府?”
“难不成,你要让本宫的弟弟在除夕夜流落街头?”季秉容悠悠反问。
左明非觉得好笑:“公主今日才说过,要放弈王殿下自由。”
话音落,外面的车夫通传:“公主,大人,到了。”
季秉容漫不经心地从窗外收回目光,她直视着左明非,目光中满是不容置疑:“大人,这就不劳您操心了,本宫是说过会给他自由,但不是现在。”
左明非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季秉容,声音温和悦耳:“公主利用我?”这话虽是问句,可语气却是肯定。
“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左大人。”季秉容优雅起身,她掀开车帘,目光定格在眼前院落的门上,她道:“至少等除夕过后,我们再也不用装成一对檀郎谢女了。”
等季秉容下车后,左明非随之掀开车帘,可他刚探出身子,围在马车四周的士兵便拔出了刀,明晃晃的剑刃直接闪到了左明非的眼睛,左明非微顿,略显不解地蹙眉:“嗯?”
季秉容微微侧身,斜着眼睛看向左明非:“左大人,本宫与弈王有几句话要说,你就呆在车上,若你听话,本宫保你无恙,若是你负隅顽抗…”
左明非一声不吭地退回到车里。
还打算继续敲打他的季秉容:“……”
车内,左明非端坐在中央,他假寐般地闭上眼睛,然后听到大门被打开,耳力极好的他甚至还听到了季秉容从容傲慢的脚步声,左明非缓缓勾起唇角,只有在黑暗中和喻勉跟前他才会稍微释放一些自己的恶趣味,比方说——此时。
“砰——”一声摔门巨响,接着是愤恨焦急的脚步声。
“左明非!”季秉容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她冲着稳若泰山的马车喊:“季随舟呢?你把他弄哪儿去了?”
左明非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来:“公主莫慌,当心身子。”
季秉容稍微稳了稳心神,她安抚性地摸了下自己逐渐隆起的腹部,继而凝眉问:“你骗本宫!”
“公主何尝不是骗了微臣?”左明非微叹:“您口口声声说想要给随舟殿下自由,其实也不过是想利用他与陛下分庭抗礼,这就是您所谓的姐弟情深?”
季秉容怒火中烧,她伸手便去扯马车车帘,斥道:“本宫问你…啊!”利箭飞驰而过,季秉容急忙缩手才没有被射到右手,她不由得抽了口冷气,环顾着空无一人的四周,季秉容后知后觉到,她小看左明非了,这里可能到处都是左明非的人。
“公主,臣替一位友人给您带句话,回头是岸。”左明非的声音从容不迫,在季秉容听来却异常刺耳,她怒道:“闭嘴!没有人能阻止本宫!父皇不能!皇兄不能!他以为他就能吗!”
季秉容的胸口起伏不定,小腹传出阵阵微痛,她痛呼出声,身子歪了下,幸好被人及时扶住,季秉容一手扶住来人,长长的指甲几乎刺穿了那人的掌心,可是那人一脸坚定,坚定地望着季秉容。
季秉容冷声道:“告诉姚松,让他滚!”她调整着呼吸,腹部的阵痛渐渐缓解,她放慢语速道:“大人,本宫不妨告诉你,朝中老臣已经多数归附于我,他们现在可能已经把皇宫包围住了,本宫素来敬重世家,左家也不例外,若大人肯投靠本宫,那就告诉本宫随舟在哪里,本宫日后定不会亏待左家,若大人执意愚忠到底,那也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左明非悠然问:“在下有一事不明,若公主得势,您打算如何处置太子?”
季秉容不以为意道:“寰儿的身份虽然是正统,可他年轻尚轻威望不足,需得再历练几年。”
左明非轻笑出声:“公主的话总是留有余地。”
季秉容眉心微动:“…有话不妨直说。”
“可惜总是釜底抽薪。”左明非的语气淡了下来道:“恐怕在公主眼中,太子就是下一个弈王。”
季秉容恼羞成怒道:“左明非,别再挑战本宫的耐心!本宫没空与你在这里打嘴仗。”
“臣也没空同公主闲聊。”左明非撩起车窗帘,他望着空中的残月的方位,淡淡道:“这个时间,太子已经带人将叛臣尽数围剿,公主觉得,这个威望够吗?”
只消片刻,乌云便遮住了空中的残月,
季秉容瞪大双眼:“你在拖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