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勉深深地看了眼左明非,然后略显释然地呼了口气,轻声道:“无论何时,你总是这么周全。”
左明非仍旧盯着请命书,好巧不巧地忽略了喻勉眸中那一丝欲言又止。
喻勉问:“王颂如何判了?”
“流放岭南。”左明非言简意赅道,随后安抚喻勉道:“你放心,请命书上并无不徵的名字,他与此事撇得清,不会受到牵连。”
“你好像很怕连累我。”喻勉冷不丁道。
左明非微顿:“……”
喻勉牢牢地盯着左明非,“左三,在这件事上我们是对手,你若真能连累我,也只会东宫有利。”
左明非无奈笑道:“我是担心连累不徵。”
“你为何不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喻勉毫不留情地指出:“动用势力为王颂得到请命书,王颂虽然无辜,却也是反贼后人,你将他与你的关系公之于众,你知道你给我留了多大的把柄吗?左三,你赢得并不彻底。”
左明非勾起唇角,他凑近喻勉,与他对视:“你在担心我?”
喻勉:“……”
“阿勉,在这件事上,我们是对手,你为何要担心我?怕我毫无还手之力吗?”左明非语气揶揄,他无视喻勉眉间缩若隐若现的阴霾,半扬的唇角停在喻勉耳侧,语气轻柔戏谑:“既然如此,那我便只好任君处置了。”
喻勉眸色暗了暗,他蓦地转身,按着左明非的脖颈便亲了上去,他吻得毫无章法,既凶狠又霸道,就像要将左明非吞吃入腹般。
左明非紧紧搂着喻勉的肩背,热烈地回应着,甚至咬破了喻勉的舌尖,喻勉惊讶于左明非的反应。
现下在外面,可能会有人经过,按道理说,左三这种薄脸皮的人不会这么不管不顾。
可左三这次就是不管不顾了。
良久,两人喘/息着分开,喻勉温柔地搂着左明非的腰,问:“你不怕被人看到了?”
“我同自家夫君亲热,何须顾忌他人目光?”左明非双手捧着喻勉的脸,同他额头相抵。
“说话这般好听,是有求于我?”喻勉的拇指摩擦着左明非的后腰。
左明非思索片刻,敛眸笑道:“知我者,阿勉也。”
喻勉慢条斯理道:“说来听听。”
经过王颂这件事,皇帝必然不会让左明非继续呆在东宫,明面上能与皇帝抗衡的只有喻勉,毕竟他大权在握,而这份权力是延光帝亲手交给他的。
延光帝当初为了借喻勉之手罢免朝中的迂腐老臣,曾孤注一掷地给他权力,如今却也难再收回。
甚至,喻勉可能用这份权力与皇帝抗衡,毕竟不久前喻勉才违反圣意私自回城——这些皆是坊间猜测,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喻勉从来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他现在只在乎一件事,左三会提什么要求?
他会求自己让他继续留在东宫?
但这样未免太过无法无天。
或者,左三会求自己为他拖延些时日,让他将东宫的事情安置妥当。
无论左明非提出什么事,对喻勉目前而言来说都不算什么难事,反正左三也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不会提什么让他官复原职的白日梦。
喻勉大可以顺理成章地答应左三的小小请求,然后再自然而然地引导左三答应自己的要求。
喻勉的要求很简单,他只想左明非在床上能安静听话一点,最好是乖乖躺下,让他尽一下为人夫的责任。
这么一想,喻勉眼中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意,声音低柔地开口:“说吧,无论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想…”左明非腻腻呼呼地靠近喻勉,像一只讨乖的绒毛狐狸,深情似水的眼睛里还憋着一点点狡黠。
左明非一这样,喻勉心中就敲响了警铃,“……”果然,左明非磨蹭着人,用好听的声音缱绻道:“阿勉…今晚再让让我罢,我有些难过…”
“……”
第147章 竭泽
多日未见, 延光帝看起来愈发摇摇欲坠,他面颊凹陷,脸色青白交加, 赤玄交加的龙袍堆砌在他的身上, 仿若要将他压倒一般,但他就像龙椅上的定海神针, 哪怕再单薄, 也稳当地屹立着。
延光帝听着大臣们的禀告,努力聚集着精神去分辨话中的真真假假, 人头攒动, 他有些看不真切众人的脸,但他却知道喻勉今日不在, 因为大殿之上没有喻勉在时那般愁云惨淡,甚至有人敢抨击喻勉。
“启禀陛下, 王氏一案中,王颂死罪免活罪难逃, 仅仅流放岭南不足以警戒世人,还望陛下重新裁决。”
“陛下,王颂作为左太傅的学生曾参与谋乱,这与左太傅教导不善息息相关,臣等认为太傅不易再教导太子。”
“陛下, 丞相违抗圣旨私自回城,甚至专权发落一众禁军侍卫,还请陛下明辨。”
“陛下,广陵王失踪得蹊跷, 还望陛下加派人手,早日找回广陵王殿下。”
“陛下, 北岳图戎部有意讲和,并遣使来周。”
义正言辞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彻在大殿上。
延光帝伸手按了按眉心,待众人禀告完毕,他缓缓开口:“王氏一案中,唯剩王颂一个血脉,当年王老丞相有功于江山社稷,便是留王颂一命罢。”
说完,他目光落在左明非身上,左明非仍旧萧萧肃肃地站着,平和稳重,不见一丝慌乱。
延光帝在等,他在等左明非主动请罪卸下对太子的教导之责,他从未想过左明非这么识大体的人会为了救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将太子和广陵王都算计进去。
作为帝王,延光帝需要喻勉这把屠刀,因为屠刀之利人尽皆知,待到太平,屠刀是先被丢弃的东西,因此延光帝可以容忍喻勉。
但延光帝最不愿意看到君子变成利刃,君子可以教导太子,但利刃却绝不能握在太子手中。
“……”
延光帝锐利的目光落在左明非身上,他方才已经饶恕了王颂,作为回报,左明非应该主动请辞。
果不其然,左明非不卑不亢地行礼:“陛下,臣德行有失,教导不善,请陛下降罪,为太子另择名师。”
延光帝灰败的脸上终于浮现出几分笑意,他又看向沉默不语的太子,问:“太子以为如何?”
季颂寰绷紧下颚,风寒未愈的身体似乎在颤抖,他艰难地张开嘴,“一切都由父皇定夺。”
“好,太傅教导不善,你认为如何处置他才合适?”延光帝自然而然地问下去。
“先生虽有过错,但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儿臣不敢论其是非,父皇请恕儿臣不能回答。”季颂寰俯身请罪。
延光帝眸光微闪,他不带感情地勾起唇角:“好一个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
季颂寰虽然在俯身行礼,但姿态却不见一丝悔过之意。
“怕是你已经忘了你是大周的太子!如此优柔寡断,简直毫无先帝风范!你究竟为何是这个样子!”延光帝蓦地发起火来,斥责之语脱口而出。
季颂寰扑通跪下,叩首道:“儿臣从未变过。”
言下之意,变得是你。
延光帝被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胸口闷疼,怒道:“朕真希望…回来的不是你!”
季颂寰:“……”在太子的认知中,他那便宜弟弟没回来,多半是牺牲了,他百思不得其解,阿宥为何要救他?
季颂寰原本就很自责,听到延光帝这句话后,他更像是被雷击一般。
说到底,季颂寰不过才十五岁,阿宥的失踪,父皇的猜疑,甚至左明非的离开,万般缘故让他再次颤抖起来,他久久叩首未曾起身。
左明非心中微叹,他已非季颂寰的老师,此时再替季颂寰出头,等同于火上浇油。
眼下皇帝虽然恼火,但阿宥已然不在,季颂寰储君的位置算是尘埃落定,纵然父子离心,但大局已定。
唯一的瑕疵便是季颂寰的执拗,他本可以顺着延光帝的心意,可他却以沉默对抗,所有人都认为太子不懂变通,但左明非却不然,他看中的就是季颂寰的固执己见。
“朕给你些时日,好好想想如何处置你自己的人!”
退朝时,延光帝不带感情地留给太子一句话,走出大殿,他下意识去追随左明非的身影,在三两成群的官员中,左明非的身影略显萧索,但又异常挺拔。
季颂寰很想追上去,但他深知自己已经不便与左明非过于亲近了。
出宫的路上,季颂寰心不在焉地同人打着招呼,直到侍从掀开车帘,示意他上车。
季颂寰抬腿迈上去,他蓦地眼前一亮:“先生!”
左明非温和地望着他,对他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季颂寰匆匆上车,放下车帘,他不安道:“先生何时上来的?可有被人看见?”
“殿下放心,并未有人看到。”左明非安抚道:“此番是臣连累了殿下…”
“先生说这话便是看轻我了!”季颂寰不满地打断左明非。
“……”左明非敛眸一笑,和声道:“好,那便多谢殿下。”
季颂寰笑了笑,目光黯淡下来:“先生不曾连累我,倒是我…连累了阿宥。”
阿宥离开的事情,喻勉还未来得及告诉左明非,或者说,喻勉谁也没打算说,因此左明非并不知道阿宥的真实情况。
左明非拍了下季颂寰的肩膀,又安抚性地捏了下:“逝者已矣,殿下应当重振旗鼓,方可不负逝者。”
季颂寰看起来心事重重的,也不知有没有将左明非的话听进去。
左明非语重心长道:“臣来此是想叮嘱殿下,切莫因为私情而影响大局。”
季颂寰眉眼间被寥落所笼罩:“先生的意思是…让我亲手发落你?”
“不过是公事公办,殿下不要难过。”左明非的手始终搭在季颂寰的肩膀上,他道:“臣说过会一直站在殿下身后,这句话永远作数,臣等着殿下能独当一面的那天。”
紧绷的情绪骤然得到安抚,季颂寰瞬间泪流满面,他用胳膊挡住眼睛,哽咽道:“先生…明明两年前,阿爹还不是这样子…我觉得很累,这天下跟我想的不太一样…为何我会陷入到这些风谲云诡之中,为何大家都要保护我…我真的不想…不想再有人因为我丢掉性命了…”
左明非无法安慰季颂寰,“……”
世事为何如此…这大概是所有不如意之人内心共同的想法,可有何用?
丞相府
喻勉听完暗卫的禀告,对今日朝堂上的事了解了大概,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正巧有人从回廊下穿过,喻勉抬眼望去,看到了左明非,两人四目相对,无言片刻后却不约而同地笑了。
喻勉微微张开双臂,唇角带着几分柔和的笑,他道:“左三,过来。”
左明非便朝喻勉走去,他的脚步起先还比较稳当,随后越来越快,墨绿色的衣角被风扬起,左明非扑进喻勉怀中,或者说,两人共同拥彼此入怀。
“没事,官职丢了也没事,为夫养你。”喻勉侧首吻在左明非耳畔,似是调侃,也似是安抚。
左明非笑了声,他放松地将下巴放在喻勉肩上,玩笑道:“今日朝堂上有不少人弹劾兄长,我看兄长的下场快要和我一样了。”
“至少我不会像你一样束手就擒。”喻勉毫不客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