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靖礼好奇问:“你为何总是雕刻狐狸?你养了?”
“对,养了一只。”喻勉一本正经道。
季靖礼说:“我喜欢豢养猛兽,还没养过狐狸,狐狸好养吗?”
喻勉思索片刻,说:“我那只不好养。”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只认我,不认别人。”
“……”季靖礼听得目瞪口呆,他道:“可你现在不在家,它怎么办?”
“无妨,我妻子在。”喻勉说。
季靖礼听不懂喻勉的逻辑,但他同喻勉的交流向来如此,只听自己能听懂的。
喻勉忽然道:“你最近来的这么勤,西朔不会怀疑你吗?”
“他这几日被哥於丹派出去了,没空理会我。”季靖礼说。
喻勉意味深长道:“这一遭倒是让你彻底获得了西朔的信任。”
“这不就是我们原本的打算?”季靖礼不以为然地笑了下,然后喜上眉梢道:“告诉你个好消息,哥於丹的师父弥勒亡于阵前。”
喻勉来了些兴致:“哦?”
季靖礼继续道:“哥於丹整个人像疯了一样,为了替他师父报仇,他甚至重新用了西朔,我猜,我们的时机要来了。”
喻勉又拿起刻刀,颔首道:“你所猜不错。”
季靖礼兴奋道:“那我们几时动手?”
喻勉手上动作不停,他面不改色道:“今晚。”
“今晚?”季靖礼惊愕的话音刚刚落下,便听到外头传来接连不断的雷声,他顾不得寒冷地往外头跑去。
从半丈原往下俯视,北岳十三个部落像是一个个不规整的羊皮卷,现下这些羊皮卷上爆裂出无数如同指甲盖大小的火花,季靖礼清晰地意识到,如果有人处身与这些“火花”之间,那将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这是遍布北岳十三部的罗网对于雪崩的反击,也是使团深入北岳的真正目的。
掌控,然后摧毁。
第161章 完结章:归人
三年来, 朝廷总能收到来自北岳的密报,这些密报并不出自一个地方或者同一个人,却总能派上用场。
密报的事情没有多少人知道, 只有以左明非为首组成的内阁知晓, 渐渐的,内阁众人开始猜测, 也许三年前使团没有全军覆没, 他们埋伏在北岳的角落,搜集着各种情报, 但这些都只是猜测。
密报在被看完后, 无一会被焚毁,左明非站在香炉跟前, 望着即将燃尽的纸张,目光愈发晦暗不明——
他收到过很多密报, 却没有一封他熟悉的字迹。
桌角的蝴蝶仍旧活着,这东西确实有些门道, 都三年了,竟然还活的好好的,那是否也说明,喻勉并未骗他呢?
门外是正在收拾行李的下人,左明非正在沉思, 门外有人通报:“大人,陛下来了。”
“快快有请。”左明非起身朝门外走去,“臣参见陛下。”
“先生请起。”季颂寰环视四周,收拾行李的人进进出出, 他又重新看向左明非,低声道:“此次让先生作为押运官实属无奈之举, 弹劾先生的折子太多,先生不如出去避一避。”
跟在季颂寰身后的阿宥始终臭着一张脸,听到季颂寰的话,他冷哼:“这些言官都是吃饱了撑的,一会儿弹劾这个,一会儿弹劾那个,三年前揪着我师父,这几年又开始弹劾左师父,弹劾我师父确实有道理,但弹劾左师父呢?我左师父一心为公…”
“阿宥,你嘴上确实要栓绳了。”季颂寰颇为无奈地打断他:“先生在时还能管着你,现在先生要出远门了,你再这么胡言乱语,不是让先生担心吗?”
“我不说就是。”阿宥不乐意地闭嘴了。
左明非始终微笑地望着他们,等他们的拌嘴结束,他才道:“臣明白陛下的用意,多谢陛下。”
左明非此次押运粮草的目的地正是北盘关。
三年来,面对着大周百废待兴的政务,左明非始终未曾踏出重京一步。
季颂寰不自在地低了下头,他上前珍重地握住左明非的手腕,轻声道:“其实早该放先生去一趟的,是朕自私才留了先生这么久。”
“陛下是明君,即便自私,也是为了大周,若当年臣真的不管不顾地离开,那才是真的自私,这也并非行之所愿。”
左明非反握住季颂寰的手背,颇为语重心长地说。
季颂寰重重颔首道:“此番…先生可自行决定归期。”
左明非微顿,他有些讶然:“陛下?”
季颂寰笑了笑,他后退半步,如同当年那般行了个学生礼:“先生投我以木桃,学生自当…报之以琼瑶。”
“臣多谢陛下。”左明非郑重回礼。
阿宥颇有些感伤,他上前用力抱住左明非,赌气般地不吭声。
左明非失笑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温声道:“你都多大了?”
“你放心。”阿宥垂头丧气道:“我会保护好陛下,你就去做你想做的。”
左明非笑道:“看来是长大了。”
北岳
境内乱成一团,十三个部落的粮仓都不约而同地收到了袭击,冬日马上来了,粮草若是供应不上,后果不堪设想。
与此同时,经过三年休整,边境诸将在弈王的带领下发起总攻,大周七万兵卒兵分三路向北岳发起总攻,战线深入北岳内部,军队颇有不破不还的架势。
北岳曾多年前曾盗走易山居的兵器图纸,造出了诸多能攻善避的武器,这也是周军长期以来受北岳压制的原因。
朝廷与易山居的关系在左明非这几年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游说下得以改善,因此这一次,左明非派送粮草到达北盘关时,易山居押运的军械武器也随之而来。
左明非到达的时候,军队中骁勇善战的将领皆各自领兵出战,后方只剩下几个幕僚操持着琐事,看到左明非后,他们几个如获大赦,急忙将亟待处理的军务搬到左明非面前。
左明非没想到自己刚卸下朝廷的政务,就得来边境处理军务,不过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一仗大周等了三年。
易山居宗主亲至,左明非亲自相迎。
“易宗主,舟车劳顿,辛苦了。”左明非打量着眼前的青年,想起多年前他们在京口见得那一面。
那时候,左明非还中着毒,易听尘也还是个气焰嚣张的红衣少年。
只是多年过去,长大的不止寰儿与阿宥,记忆中的小孩儿似乎都变了。
眼前这个人神情冷峻,看起来沉默寡言,周身总是笼罩着一种冷寒的气息,左明非不由得心忖,易听尘不会练了什么邪功吧。
易听尘颔首:“左相,好久不见。”
左明非微笑:“易宗主此番亲自押送军械至此,朝廷感激不尽。”
“好说,给钱就行。”易听尘的态度有几分轻慢。
左明非倒是理解易听尘,乾德帝曾经设计害死了易山居的前任宗主,也就是易听尘的姑姑,人家肯同意合作就已经不错了,再指望人家笑脸相迎,这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不过易山居要的价格…也实在是强“朝廷”所难,但左相总会有办法的,虽然暂时还没想到。
“随后必定奉上。”左明非脸上带着善解人意的笑意:“宗主不如先行休息?”
前方有人跑来,禀报:“启禀大人,弈王为救宁将军深入图戎腹地,现下被困羊首山,我们得到密报,哥於丹大军就等在羊首山的北边,只等弈王前去!请大人示下。”
听到这里,原本打算前去休整的易听尘脚步一顿。
左明非心中一紧,羊首山地势复杂,并且易攻难守,若是哥於丹有意布局,弈王此番凶多吉少。
凌乔穿着盔甲匆匆跑过来,请命道:“公子!属下愿意带人前去营救弈王!”
左明非思索道:“莫慌,羊首山地域狭长,到达最北段尚且需要时日,哥於丹此举无非是想将我方军队的精力耗尽,现在需要兵分两路,一路前去羊首山南方接应,一路则需加急追上弈王,通知他们原路返回。”
不等凌乔再次请命,易听尘忽然开口:“我带人去通知季随舟。”
左明非稍显诧异地看向易听尘。
易听尘仍旧端着一张冷漠的脸,他看向不远处将近两人高的机关鸟,“正好试试易山居新造出来的鲲鹏,它比马儿还要快上半日,时不我待,还请丞相快速作出决断。”
左明非道:“那便有劳易宗主,阿乔,你带兵在羊首山南部接应弈王与易宗主。”
“属下领命。”
这边事情刚处理完,那边又出现了新的事端,“大人,我们在城外抓到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已经带过来了。”
被押着的人看到左明非眼睛一亮:“大人!左大人!是我啊,大人!”
左明非眉心微动,随后抑制住心中的激动,疾步上前:“李扬?”
这是喻勉身边的暗卫。
“对没错,大人,是我。”李扬穿着各种动物皮缝起来的棉袄,和多年前的清秀模样相去甚远,他激动地眼眶泛红:“快放开我,说了我不是奸细!”
左明非亲自替他解开绳子:“你竟然还活着?那使团的大家呢?”
还有,阿勉呢?
“我们被分散在各处执行不同的任务,此事说来话长大人,弈王被困的消息就是我传回来的。”
李扬接过士兵递来的热水,扬起脖子一口灌下,继续道:“我方埋伏在北岳的情报机构已然成熟,三年前主子说过,以烧毁粮仓为信号,届时我军发起总攻,我们十三处机构各自派遣一人回周复命,将统领情报机构的权力上交朝廷,我好不容易才赶回来,没到城门口就被抓了。”
左明非稍显激动道:“喻勉呢?他可还好?他现在在哪里?”
李扬犹豫片刻,如实道:“左大人,很抱歉…我并没有与主子联系上过,为了防止叛变,我们很少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因此现在我也不知道哪些弟兄还活着。”
左明非的心情一下就跌落到了谷底,他不由得攥紧掌心,“你先去歇息吧…”他对李扬安抚性地笑了下。
李扬摇头,红着眼睛道:“大人,我想去前方接应弟兄们。”
“好…本官同你一起。”
左明非说完这句话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李扬起身时,左明非还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李扬不明所以地唤道:“左大人,左大人?”
左明非听到他的呼唤,也听到了战场上传来的炮火声,还听到了远方的厮杀声,这些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脚步踉跄着站起来,朝城楼的方向坚定走去。
北岳
喻勉和季靖礼策马飞驰在路上,身后的雪原越来越远,扑面而来的青草香夹杂着土腥和人血味,昭示着久前这里发生过的战役。
“前面就是风浪谷,我同其他三位兄弟约好的在此会面。”季靖礼拽紧缰绳,扭头对喻勉说。
喻勉抬头望着天际翻滚的乌云,低声说:“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