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明非放慢语调,缓缓看向喻勉,“其实,我还有一个疑惑。”
喻勉索然无味道:“你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还有什么疑惑?”
“你我之间,真的是两情相悦吗?”左明非的眼眶被镀上一层浅红,强装出来的从容镇定被渐渐瓦解,他眸中水光盈盈,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被急的。
左明非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在雪中有些断断续续,“还是,你真如姚松所说…是在骗我,是为了…利用我?”
没想到左明非会问起这个,喻勉有一瞬语塞。
左明非红着眼睛望着喻勉:“先前在上京时,你分明对我…并不上心,为何…为何?我丢失的那段记忆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所中之毒名为镜花,症状之一就是记忆混乱,之前你处于过八岁心智,也处于过十二岁的心智,期间恢复过正常,不过出了意外,又没了记忆,如今你所处的心智阶段…你当是比我清楚。”喻勉选择如实相告。
可见十四五岁的左明非已经不好忽悠了。
顿了下,喻勉慢慢道:“还有,在你丢失的那段记忆里,我们并非两情相悦。”
听到这里,左明非别开脸,他苦涩地勾了下唇角,喃喃:“你真的骗…”
“但现在应该是了。”喻勉继续道。
左明非眼中噙着泪花,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喻勉,一滴泪猝不及防地滑落脸颊,“……”他瘪了下嘴巴,梨涡委屈地浮现在唇角。
喻勉微叹了声,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左明非,“你有疑虑可以问我,自个儿瞎琢磨什么?”他用拇指蹭去左明非脸上的泪水,不轻不重地数落:“能将自己琢磨哭的,我看你是头一个。”
左明非定定地望着喻勉,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我可能又会忘。”
这眼泪怎么擦都不停,喻勉索性收手,打算解决源头问题,他顺着左明非问:“什么?”
“我们两情相悦的事,下次失忆…我可能就…又不记得了。”
“无妨,我会再说。”
左明非抓住喻勉替他擦泪的手,他哽咽了两声,通红的眸子委屈巴巴地望着喻勉,鼻音浓厚地问:“那再忘呢?”
喻勉反握住他的手,沉稳道:“那就一直说。”
“千遍,万遍,千万遍。”
第67章 中招
南山并非如其他仙山那般高耸入云, 却因为常年草木繁盛,氤氲之气时常缭绕在南山四周,这让南山看起来自有一段灵气。
喻勉双手随意地扶着一把剑, 剑尖没入泥土之中, 他肩上落了几根草屑,俨然一副刚结束打斗的场面。
喻季灵提着衣角跑来, 没好气道:“要死!年三十你跑来破阵, 就不能等等吗?”
喻勉收回剑,看也不看地把剑丢去喻季灵的方向, 他道:“等不得。”
喻季灵很有默契地接住喻勉扔来的剑, 紧跟上去:“你真要同我师父打?”
“这不是书院的规矩么?”喻勉言简意赅道。
喻季灵苦口婆心道:“要我说,左家和咱家合作的事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实了, 这过场你随意走走算了,别真的伤了我师父。”
“规矩不合适就要改。”喻勉看了眼喻季灵。
喻季灵抱起手臂, 皱眉道:“这话你得给大长老说,跟我说有什么用?”
“你是书院山长。”喻勉踩在枯叶上, 发出几声寥落的破败声,他的声音起起伏伏:“书院的决定自然要你来做。”
喻季灵稍显迟疑地看了眼喻勉:“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喻勉望着前方的道路,替喻季灵拨开身侧的杂丛,不疾不徐道:“你可知道,书院说是以规矩立世, 但在父亲之前,规矩并没有那么重要。”
喻季灵赌气般道:“他才不是我们父亲。”
喻勉主动忽略喻季灵的脾气,继续道:“原因是因为父亲不作为。”
喻季灵的眼神迟疑起来,他目带询问地望着喻勉。
“他没有魄力管理书院, 也没能力带书院在这世上立足,当众人不服从领头人, 规矩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喻勉意味深长地看向喻季灵:“你明白吗?”
喻季灵眨了下眼睛,犹豫着点了下头。
喻勉嫌弃地瞥他一眼:“你根本不明白。”
“……”喻季灵眼睛圆溜溜地转了转,他强词夺理地嘟囔:“你在故弄玄虚个什么劲儿?”
“你有魄力有能力,有些决定根本不需要征求旁人意见。”喻勉眼风淡淡地扫了喻季灵一眼:“这么说懂吗?”
喻季灵微怔,他别扭地盯着地面,嘀咕:“干嘛夸我。”
“阐述事实罢了。”
穿过一条小道,一处院子赫然出现在眼前,院落看起来典雅素净,院子一旁还有一个茅草屋,喻季灵为喻勉介绍:“我师父住在院子里,旁边住的是荆芥。”
听到外头的动静,荆芥蓦地出现,他守卫在门前,严肃地看着喻勉和喻季灵,随后院门开启,姜云姝从里面走了出来。
“师父。”喻季灵喊了一声。
姜云姝对喻季灵微微点头,然后看向喻勉,寻常般道:“来了。”
喻勉同样语气如常:“此处幽静,很适合你。”
“守山大阵已经破了?”姜云姝问。
喻勉颔首:“还算顺利,多亏季灵找出了破解之法。”
姜云姝扫了喻季灵一眼,喻季灵连连摆手:“不不不,师父,我可没撺掇他破阵,是他…他自己破的。”
姜云姝:“阵法已破,接下来,你只要赢过我,就能随意进出南山了。”
喻勉上下眼皮轻阖,示意姜云姝自己知道了。
喻勉朝喻季灵伸手,喻季灵抱着怀里的剑,一脸为难道:“真打啊?意思意思得了…”触及到喻勉警告的眼神,喻季灵悻悻然地闭了嘴,他递出怀中剑,喻勉接了过去。
喻季灵走到荆芥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念叨:“一会儿等他们两败俱伤了,你去救师父,我去救喻勉,知道不?”
荆芥面无表情地放低肩膀,喻季灵靠了个空,喻季灵打了个趔趄,啧了声:“友爱呢?尊重呢?”
荆芥:“站有站相。”
喻勉手持长剑,剑气微微撩动衣袍,姜云姝端立在门前,发丝随着内力轻盈扬起,两人无声地对视着,交汇的目光中各有各的复杂。
气氛紧绷到极点时,喻勉却松了剑,长剑干脆利索地插/入地面。
与此同时,姜云姝也微微侧身,让开了进门的小道,“请。”她客气道。
喻季灵:???
喻勉随意点点头,跟随姜云姝进了院子,“有劳。”
喻季灵正要跟上去,却被荆芥拦住了,荆芥严肃道:“先生吩咐过,闲杂人等不准进门。”
喻季灵瞪大眼睛,指着自己问:“闲杂人等?我?”
荆芥不为所动。
喻季灵气得不行:“不当了不当了!这山长谁爱当谁当吧。”说着,他往房檐下一蹲,气鼓鼓地抱住了自己。
院中,房檐上积雪未消,梅花仍被冰雪凝冻着,一片素净中,喻勉和姜云姝对坐在屋檐下的案几两端,姜云姝提起茶壶为喻勉倒了杯热茶。
喻勉打量着她,说:“我以为你会拼死阻止我。”
姜云姝端坐在案几前,回答:“左大人已经将其中的利害关系说清楚了,我没必要阻拦。”
“你就不担心损害到姜家的利益?”喻勉语调微扬。
姜云姝平静道:“我依附姜家许久,该是时候让姜家依附我了。”
喻勉缓缓勾起唇角,他端起桌前的热茶啜了口,闲话家常般道:“书院有你和季灵,不算太差。”
“对不住。”姜云姝蓦地开口,但她脸上并无歉疚之意,像是在例行公事一般地说:“十年前你离开书院前,给过我机会悔婚,但我拒绝了。”
喻勉随意颔首:“倒也符合你的性子,与其再回到姜家受气,不如留在书院寻一线生机,置之死地而后生。”
姜云姝道:“这么多年来,众人皆以为是你抛弃我在先。”
喻勉不以为意道:“做戏自然要做全套。”
“总归是我欠你人情。”姜云姝看向窗外,通往南山的小径虚无缥缈,她说:“所以我提醒你一句,山中的阵法比起山下的阵法只多不少,只强不弱。”
“冲虚真人喜好圆月,当初他布下层层阵法时是在月圆之夜,你可待到月圆之夜进入南山,兴许能看出些端倪。”
喻勉眉心微动,沉吟:“那就是要再等半个月。”
姜云姝留心地问:“左大人又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喻勉思索着说:“我在想,半个月,够我收拾姜家了。”
“……”
除夕之夜,作为远近闻名的书院,书院需作东邀请琅琊的名门望族,此时此刻书院里外一片盛况,喻勉和左明非自然也在出席之列。
喻勉对这种盛典兴致缺缺,反观左明非对这种热闹满脸神往,这下喻勉就算再不喜出席盛典,也得陪左明非去见识见识。
喻勉的身份虽然没有明说,但有点眼界的人都能猜出来他的身份,前来敬酒之人络绎不绝,喻勉拒绝过几次后,来的人便少了许多。
书院的盛典和以前一样,喻勉记得,多年前,母亲时常牵着他的手等待父亲致辞完毕,每次母亲等待父亲都会站在高台后面,那个位置其实并不能瞧见父亲,可却是离父亲最近。
母亲难产故去后,父亲从一蹶不振到遁迹黄冠只用了一个多月,说到底,可怜的还是喻季灵,喻勉好歹享受过几年父母的宠爱,可喻季灵从出生起便无父无母,只能在家中长辈的看护下长大。
喻勉这个兄长还不太称职。
望着高台上待人接物游刃有余的喻季灵,喻勉心中难得地生出几分杂绪,扪心自问,喻勉认为自己像父亲多一些,除却自己在意的,他们的心肠都太过冷硬。
左明非看出了喻勉的杂绪,他主动靠近喻勉,笑问:“喻兄,季灵差不多要下高台了,你要去接他一下吗?”
喻勉挪开眼神,慢条斯理地说:“这么大个人了,需要接吗?”
左明非笑了笑:“有家人在,总归是欢喜的。”
“好吧。”喻勉看起来有些勉为其难,他不紧不慢地起身,对左明非道:“就当听你的。”
左明非含笑点头:“我在此等你。”
不远处,姜勐望着喻勉离开,对身旁的中年男子道:“四叔,就是他们。”
“公子稍安勿躁,我们按计划行事。”姜四叔对姜勐道。
姜勐点点头,起身跟上了喻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