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年伸了个懒腰,“登基后就要封赏功臣了,你的资历直接入阁的话还差些,皇上不能一直让你暂代职务之外的工作,云瑟,你知道新帝想怎么安排我们吗?”
内阁大学士通常会兼任六部尚书,这是正二品的高位,杜云瑟进入官场满打满算一年出头,直接把他提到尚书加阁老的位置,就算有从龙之功,恐怕也难以服众。
杜云瑟又给秋华年倒了杯茶,“新帝登基,按旧例要开恩科。陛下已经决定今年秋天加开一届乡试,明年春天殿试。”
“恩科会选拔出一批新的庶吉士与翰林院官员,所以陛下会提前把我这一届的在翰林院的贡士们外放出去。”
“你要外放?”秋华年有些惊讶,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对,我在朝中根基不深,不如趁此机会去地方潜心发展,立下无人可指摘的功绩。”
“去什么地方?”
杜云瑟轻笑,“这个地方目前还没有,说起来还是华哥儿的主意。”
“你是说……”秋华年眼睛一亮,“海津镇?!”
“太上皇过去已着人提前勘验过,海津镇靠近京师,交通发达,又有天然的开阔海港,非常适合开设口岸。”
“陛下采纳我殿试之卷中的策言,欲合河间、永平两府,设直隶府,开放海贸,试验变法。”
“新的直隶府的名字,定为天津,意为天子亲设之地。”
秋华年听到直隶府的名字,轻轻舒了口气,有种靴子终于落地的感觉。
新帝登基之后,铺垫了近两年的开海禁之事终于要大刀阔斧地办起来了。
绝大部分人都以为新港口会设在南方沿海,投机取巧和使绊子的人的力量多集中在那边,等新帝公布天津直隶府的消息,肯定会惊掉一群人的下巴。
王引智已经在河间府的金科立稳了跟脚,杜云瑟走马上任,可以借助他的经验与人脉,迅速上手政务。
“大裕之前还未有过直隶府,天津的知府会是几品官?”
裕朝官职中,县令的品级不是完全固定的,人口多地域广的县的县令品级会高出一两级,秋华年估计,直隶府的知府的品级也会比普通知府高。
毕竟天津直隶是合并了两府的大府,带了天子的名字,还被新帝寄予实验变法的厚望,知府的官位肯定要有所不同。
杜云瑟一边轻轻拍秧秧的背,一边回答,“陛下和我都认为正三品最合适。”
普通知府是正四品,一州的布政使是从二品,直隶府的知府品级比普通知府高,比更上一层的州布政使低,确实合适。
天津府是新帝新政的实验场,又位于京城附近,是大裕咽喉之地,第一任知府必然要是新帝最信任的心腹。
直隶府的知府也是一个绝佳的跳板,在这个位置上待个三年五载,做出足够的功绩,就能顺理成章升任六部尚书,进入内阁成为阁老了。
天津离京城如此之近,还不用担心外放后远离政治核心。
杜云瑟今年二十三岁,入阁的时候,十有八九未满三十岁。
年不及而立的阁老重臣,他会再创造一个传奇的历史记录。
秋华年突然笑了,杜云瑟投来疑惑的目光。
“我在想,以后你成为内阁大学士,是要叫阁老,还是遵循现实年龄叫阁青呢?”
杜云瑟脸上闪过一抹无奈,“华哥儿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一般人听到阁老二字,或是胆战心惊,或是与有荣焉,只有华哥儿的关注点永远这么奇怪。
六个多月的婴儿有十几斤重了,秋华年抱了一会儿谷谷就抱不动了,俯身把他放在摇床上。
谷谷伸手抓秋华年的衣服,秋华年把自己腰上的玉佩解下来递给他玩。
杜云瑟也把秧秧放回谷谷旁边,谷谷伸手把玉佩递给弟弟看,但秧秧只是一动不动看着天花板,一点也不想理他。
秋华年走到婴儿房的门边,顺着半开的门打量院子。
庭院里的玉兰花已经谢完了,碧翠的树叶郁郁葱葱,玉兰树下长着一团团不知名的野花,秋华年没有让人把它们除去。
傍晚最后一丝光亮照在院子里,各处屋内已经点上了灯火。
“这处宅子住了一年多时间,又要搬家了。”
杜云瑟去天津府上任,家里人肯定都要跟过去。
秋华年看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心中涌出不舍,不过想到去了天津府就能大展拳脚了,他的心里又跃跃欲试起来。
“说起来我成为县主后赏的地就在天津府的范围内,等我们过去,我要把那块地方好好规划利用一下。”
裕朝要广开海贸,除了往进来买东西,自然也要往外面卖东西。
城外大庄子上的工坊集中生产模式已经很成熟了,秋华年打算把这个模式扩大数倍后搬过去,借着海贸的东风弄一个轻型工业生产区。
除了做赚钱生意,秋华年还打算想办法寻找高产粮种、鼓励技术研究、促进中外科技发展交流……
秋华年知道,生产力是一切发展和变革的前提,或许直到他生命的终结,裕朝也还不具备变革的条件,但至少他用尽全力埋下了种子。
后来之事,就交给后来之人。
秋华年出神得有些久,杜云瑟走到他身旁,深深地注视着他在昏暗的光线中晦涩不明的脸。
“华年。”
“嗯?”
杜云瑟注视着天际最后一抹亮色,“我想,你一定来自一个没有饥寒、没有不公、人人平等相待的地方。”
“我很庆幸你来到了我身边,又感到抱歉,因为你离开了仙境,坠入风雪人间。”
“云瑟……”
“我想努力把裕朝变成和你的故乡一样的地方。”杜云瑟转头看着秋华年,眸子中反射着天际的光,“你会帮助我吗?”
秋华年喉咙发紧,“那样的地方,会非常颠覆你的常识。”
人的三观是由环境影响和塑造的,哪怕再开明的古人也不见得能全盘接受现代思潮,所以秋华年一直没有对杜云瑟全盘托出过自己的想法。
比如这个世界不该有尊卑,不该有皇帝和贵族,不该有士农工商的鄙视链,不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显然,杜云瑟早就察觉到了这点。
他没有要求秋华年一定要对自己知无不言,他只是说,想把裕朝变成那样美好的地方。
说一万句,也比不上真正着手去做。
“华哥儿存在,就证明那样的世界是可以真实存在的。既然它能存在,我有什么不能接受呢?”
“杜宾之想为天下万民谋一个万全人间。”
秋华年沉默片刻,莞尔一笑,“那不是一人之功,也不是一世之功,哪怕在我曾经所在的地方,也没有真正做到万全。”
“不过我们已经能坚信,顺着正确的路走下去,一定能成功。”
他用双手握住杜云瑟骨节分明的大手,用力握紧,“我们来一起做那个开头的人。”
作者有话说:
云瑟是纯·古人,但他是一个拥有挣脱时代局限性的潜力的神人,华年让他看到了可能性,他就会想去实现那个可能
第191章 重聚
六月傍晚,雷雨交加,乌云吞噬了天际最后一丝光亮,偌大的皇城仿佛只剩下了暴雨无休止砸落地面的声音。
嘉泓渊在雨幕中远眺,一场暴雨洗去了盛夏的燥热,大殿的空气中充满了带着雨水味道的凉气。
新帝身边没有像太上皇身边的温幸那样亲近的内侍,搬入宫中的这些日子,一应起居事宜都是吴嬷嬷负责安排的。
吴嬷嬷最早是太上皇后的贴身丫鬟,跟随太上皇后进入皇城,成为坤宁宫大宫女,太上皇后去世后遵其遗嘱去照顾年幼的太子。
后来太子常住皇庄行宫,她也跟了出去,如今新帝即将继位,再次回到这座巍峨雄伟、有着吞噬人心的魔力的庞大宫殿群,吴嬷嬷已经记不清自己第一次入宫时的心情。
她放轻脚步走到嘉泓渊身后,看着这具站在门边的身影。
这是大裕新的真龙天子,在吴嬷嬷眼中,却也还是那个出生时她亲手从产婆手中接过来,抱给太上皇后看的婴孩。
年华转眼如水般流过,太上皇后已故去多年,那个羸弱的婴孩,也成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君王。
吴嬷嬷微微垂下头发花白的头颅,“陛下,夜雨时候不宜在门口吹风,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
她没有问帝王为何忧思不决,仿佛没有看见不远处桌案上翻开后被闲弃一旁的折子。
后宫之人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吴嬷嬷浸染多年,深谙此道。
“让膳房随便上一些吧。”
嘉泓渊没有胃口,但不能不传膳,天子的一言一行都牵动着天下,今日他少传一顿膳,来日就会有传言说他旧病复发,即将天不假年了。
虽然他已经拿下了皇位,但离真正把整个国家掌握在手中,还有一段路需要走。
嘉泓渊回到桌案后,看着让自己心情变坏的那道折子,久久沉吟。
选妃、立皇后,这是最近递上来的折子中经常提到的议题之一。
当太子时还能以身体和太医医嘱为由拖一拖,成了皇帝,后宫依旧空无一人,就说不过去了,往大了说,甚至可以上升到动摇国祚。
嘉泓渊修长的手指轻轻扣起,旋即松开。
在无人可以看见的深深宫城之中,他不再对自己隐瞒隐藏在最深处的本能的渴求。
十几日前,就是在这个地方,他与自己敬畏、怨怼、憧憬又恐惧的父亲完成了命中注定的交割。
“你也会有自己的报应。”
这是一位被儿子亲手推下皇位的父亲的诅咒,也是一位饱经世事、经验丰富的帝王的预言。
报应吗?嘉泓渊无声而笑,眼神却平静无波。
他在选秀的折子上下了朱批,命礼部负责筹备此事。
写完最后一个字,嘉泓渊把笔丢至一旁,今日他不再想处理任何政事。
“快戌时了,让杜爱卿回去歇息吧,今日雨大,用车把他送出皇城。”
守在殿外的小太监得到吩咐,打着把伞匆匆忙忙跑去前面的文楼,传达天子赐车驾的旨意。
除非天子恩许,皇城中任何人都不能坐车或乘轿辇,只能靠自己的双腿赶路。
这下紫禁城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其余的都是形形色色的无关人等。
离开谨身殿前,嘉泓渊脚步微顿,最后还是把那道批示选秀的折子拿起来,暂时放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