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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这场暴雨来得无端,上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便乌云压顶,不给人反应的时间,瓢泼雨水便从天上倾泻而下。
秋华年担忧地看着窗外的雨幕,让全余带着人和车去长安东门等着接杜云瑟。
没等到杜云瑟回来,先等到了另一拨人。
两个多月前,云成等人从襄平府寄来信,说杜家村老族长身上不好了。
老族长虽然有过糊涂的时候,但当初确实关照过杜云瑟和秋华年一家,两人和老族长的儿子宝仁、宝义两家关系也亲近,因此秋华年专门派了管家乌达回去,带上食品药材等慰问品代为探望。
按云成当时在信里的描述,老族长的身体已经快不成了,但或许是秋华年从京城送回去的太医根据性中症状开的药有奇效,或许是老族长自己心劲足,他竟又生生撑了两个月时间。
秋华年索性不着急叫乌达回来,让他留在杜家村,遇到事也好有个照应。
杜状元和齐黍县主的名号,在漳县范围内无往不利,有乌达这样的人精坐镇,谁也别想趁族长病危在杜家村乱来。
一个月前,族长终究没有熬过天命,在炕上永远闭上了眼睛,据说当时发生了好些事,乌达没有在信里细说,打算回来再详细禀报。
秋华年让他把后事处理好后回来,乌达紧赶慢赶,在大雨滂沱的傍晚迈入府门,一同入京的还有叶桃红以及存兰、云英姐弟。
乌达进府后,把身上的蓑衣脱下,略一整理仪容,就去拜见秋华年。
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老万岁当了太上皇,太子登基为新帝,他家的主子是新帝的心腹重臣,前途不可限量。
之前几个月不在府上,全余那厮绝对趁他不在挖了墙脚,他一定要把存在感刷回来!
“乌达拜见县主,两月不见,县主的气色越发好了。我这一路回京,路上遇上的人都夸县主您心肠好手腕漂亮,顶个儿有能耐呢!”
秋华年笑着让星觅赶快把乌达扶起来,让星觅带着自己父亲下去换身衣服,吃口热茶。
“回来了先歇一歇,之后再说事情。”
灵雀和玛瑙在内院角门口探头探脑,人家夫妻子女两个月多没见了,秋华年没有不通人情。
叶桃红等人也被带去换衣裳喝热茶了,他们在府上住过几个月,一应东西都是全的,稍微翻找一下就齐了。
等大家收拾好聚在内院正房堂屋里,秋华年终于能问出疑惑了。
“桃红婶子怎么自己带着孩子们来了,宝义叔呢?”
屋内点了数盏明亮的油灯,为了驱散大雨带来的寒意,还放了一只火盆,暖黄色的火光为实木家具镀上充满质感的色泽。
叶桃红下意识左右看看,想到这里是华哥儿的地盘,才放下心来。
“宝义有自己的事,一个多月前就单独走了,这会儿估计也快到京中了。”
秋华年愣了一下,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丝灵感。
兵力是一切计划的前提,宫变发生之前,太上皇和已被贬为庶人的两个皇子背后的势力,必定对与太子关系匪浅的吴深与吴定山严防死守。
吴定山是何时被神不知鬼不觉地请到边境的?边境的吴家军又是何时整合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二皇子的?
这其中一定有脱离众人视线之人来回奔走,传递消息。
现在看来,因父亲病危携家眷返乡的杜宝义就是那个人。
一个没有被人放在眼里,在外人眼里出身寒微,仅仅是靠杜云瑟和吴深的关系升到百户的底层军官,悄无声息干完了一件足以左右王朝未来命运的大事。
秋华年笑道,“恭喜婶子,宝义叔和婶子都要升官发财了。”
有这样的大功劳,新帝登基后封赏功臣的名单里,一定会有杜宝义。
从被偏心父亲和无德弟弟逼迫服徭役的普通农家汉子,到前途光明的从龙功臣,宝义这一路走来,有许多幸运,但更多的是数不尽的危险与艰辛。
叶桃红想起宝义离开的一个多月里,自己每晚都担心到睡不着觉,生怕他在外面死于非命,连尸骨都找不到,白日还要强撑着四处描补,掩盖他的真实行踪。
好在如华哥儿所说的,太子如愿登基,他们付出的一切都有了回报。
“承华哥儿吉言,等出了孝期,我们好好摆几桌宴席,请大家一起聚一聚!”
第192章 杜家村之事
杜云瑟傍晚回到家中,并没有被大雨淋湿。
据说新帝专程让宫车把他一路送到了长安东门,全余回来说起时,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不过他看见已经回来的乌达,脸上的笑意立即僵住,紧接着加深了几分。
两人互相叫着哥哥,心口不一地寒暄了几声,暗地里较着劲。
主家的光景眼瞧着越来越好,他们也要奋起追上,不能被落下了!
今天家中有远客来到,厨房多做了几道菜,把大桌子搬了出来。
桌上的菜里有一道清蒸海鱼,鱼足足有一尺半长,摆在桌子正中央,非常有分量。
海鱼是王引智和邓蝶夫妻让人送来的,海津镇离京城近,送到时鱼还十分新鲜,厨房简单处理了一下,放在锅上蒸熟了,再烹上一点酱油,把葱丝和红辣椒丝盖在上面拿热油一浇,味道鲜美得不得了。
秋华年想到过阵子到天津后,天天都有这样的美味吃,心情都轻快起来。
在饭桌上,叶桃红和秋华年与杜云瑟说起了家里的事。
新帝登基,按惯例一定会开恩科,有的恩科只开会试和殿试,有的则还会加开一次乡试。
恩科在正常三年一届的科举考试中增加了一届,相当于多给了学子们一次机会。
为了展现新皇的皇恩浩荡,也为了讨吉利,新皇登基开的恩科录取率也会比正常高,是不容错过的大好时机。
叶桃红想帮云成打听一下,这次开恩科会不会加开乡试。
云成已经考中秀才,如果恩科加开乡试,今年秋天他就能下场一试了。
为了让百姓休养生息,鼓励生产生活,裕朝礼法非常人性化地大幅度缩短了孝期,一个月出重孝,十二个月出孝。
只要不在重孝期内,就能参加科举考试,因此云成完全赶得上八月份的乡试。
新帝还未正式登基,朝廷处于罢朝状态,寻常人根本无从打探关于恩科的圣意。
不过对每日出入皇城处理政务的杜云瑟来说,这都不是问题。
“云成的学问长进很快,已经能下场一试了,我回头整理一些乡试的题目与心得,让人给他送回去。”
圣意不可直言,但暗示到这个程度,云成肯定能明白背后的意思,努力准备起来。
叶桃红脸上闪过喜色,由衷为云成感到高兴。
大哥大嫂为人公道,当初在村里时,云成对存兰也照顾颇多,叶桃红虽然和公公离了心,厌恶老三一家,但还是把大哥大嫂一家当成自家人。
吃完饭后,大家各自离去,秋华年把乌达叫来细问杜家村发生的事。
杜云瑟去婴儿房看着两个孩子睡着,回来时顺手关上了门窗。
“老太公病得急,我们刚到的时候,村里确实有些乱。”
“主要是杜宝礼那家人在闹,因为族学的缘故,村子里的人口快速变多变杂,榴花姑娘要照顾孩子,没力气管族学,有些心思不好的就跟着浑水摸鱼。”
去年杜云瑟高中状元后,秋华年一家人返乡,那时魏榴花已经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孩子是去年十月中旬出生的,秋华年还专程送了礼回去。
谷谷和秧秧出生后,秋华年切实感受到了照顾人类幼崽多么艰辛,时时刻刻都要盯着,一不小心就可能出事。
魏榴花没有仆役使唤,也没有婆婆、妯娌或者小姑子帮忙,柚哥儿年纪小,云湖还要干地里的重活,带孩子的大部分工作只能她一个人来,着实辛苦。
“九九想做衣裳首饰生意,回头让她写信回去问问榴花嫂子愿不愿意入伙帮忙吧。”
魏榴花绝佳的女红天赋和出神入化的绣功,不该埋没在锅碗瓢盆里,她可以有更好的事业。
乌达继续讲起村里的事。
乌达等人带着秋华年和杜云瑟的吩咐回村坐镇后,那些心思浮动的人立即消停了。
和县主与状元郎对着干,无异于以卵击石,大家都不是傻子,无利可图的事谁都不会做。
族长吃了御医开的药,精神好了一些,把长子宝仁叫到炕边,问清自己意识混沌的这些日子村里发生了什么后,沉默了很久。
宝义一家人虽然回来了,但肉眼可见地与族长不亲近,叶桃红只在刚来时进来问了个安,存兰保持沉默,云英虽然不太记得三岁前的事了,但也学着母亲和姐姐的样子,不在族长屋里多待。
族长躺在炕上,一阵阵心酸,却也明白这都是自己偏心造的孽,怨不得别人。
宝礼一家人天天在族长家的砖瓦大院外面哭,说想见老父亲最后一面,尽一尽孝心,宝仁和宝义商量后,把他们放了进来。
宝礼见到族长,没说几句话,就明里暗里暗示自家三个小子都大了,过几年要娶妻生子了,他家里实在太穷,想从族长手中重新讨些好处。
族长的目光扫视过神情如出一辙的父子四人,闭上眼睛,一言不发,往后再也没有提过三儿子一家。
“老太公出殡的时候,漳县有头脸的人几乎都来了,那家人穿着孝服突然冲出来,跪在路中央一阵哭天喊地,说宝仁宝义两位爷苛待兄弟。”
宝仁家的云成要科举,宝义在朝为官,这个苛待兄弟的名声落下,对两家来说绝不是好事。
乌达露出鄙夷的神情,“他们难得聪明一次,也聪明得有限。来送殡的人都是看在您二位的面子上来的,只要您支持两位爷,谁会帮他们说话?”
“何况云成公子在呢,几句话就把他们的谎言戳穿,让众人看清了这家人的真面目。”
“后来老太公丧事结束,云成公子让人开了宗祠,按照当初定下的族规,以借父丧闹事、污蔑同族的罪名把他们逐出杜家村了。在背后给他们出谋划策的那家外来的人,也在查出来后一并送走了。”
乌达一口气说完事情的过程和结果,才缓了口气。
秋华年放心点头,示意乌达喝口茶水。
杜家村的生活虽然有许多小波澜,但一切都在正轨上,族长去后宝仁接手了这个位置,秋华年相信,宝仁和孟福月夫妻会做得更好。
不过新帝登基开恩科,族学先生廖苍应该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如果廖苍高中,杜家村族学还要再请一位先生。
对于这点,秋华年并不担心,以杜云瑟连中六元的盛名,邀请一位有真才实学的先生信手拈来。
秋华年让乌达下去休息,对杜云瑟笑道,“兜兜转转了几年,大家又要在京中重聚了。”
不只是魏榴花、云成、廖苍等人有可能入京,等开设天津府的消息正式公布,祝经诚和苏信白也很有可能过来。
旧友云集,何不快哉?
第193章 秘药
从江南到京城的官道上,一路穿着黑衣的骠骑飞速掠过。
队伍里除了打着黄旗的骑兵,还有几架囚车与一辆马车。
盛极一时的江南迟氏一夜之间沦落地狱,传承数百年的家底让负责抄家的官员忙活了十余天,才勉强整理出粗略的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