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年摸了摸下巴,“你要立即入学吗?”
杜云瑟摇头道,“清风书院每年立春后开一次山门,考选新学子入学,我也不会例外,入学要等到来年。”
秋华年笑到,“来年还担心什么?大不了我们全家都来府城好了。”
他们来府城这一遭,认识了舒家夫妻和祝氏兄弟,未来不久黄大娘和黄二娘也会搬来府城,在府城不算孤立无援了。
杜云瑟考中了院案首,成了襄平府炙手可热的“小三元”,秋华年和祝经纬合办的红腐乳坊即将走上正轨,带来源源不断的收益,搬到府城的条件已经成熟。
秋华年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地里的三亩棉花,除了挣钱,这些棉花里还包含着许多他的设想与试验,等丰收时,符合这个时代的棉花种植农书的初稿也能写出来了。
杜云瑟来年入学,时间还很充足,足够他收了棉花,把杜家村的大小事务全部安排好,宽宽裕裕地准备搬家到府城了。
“我们人少,九九和春生年纪也小,买一座一进的院子就够了,我打听过行情,甜水巷附近一进的小院带家具在五十两左右,等收了棉花卖成钱,绝对够了。”
“我怕华哥儿你太辛苦。”
“动动嘴皮子的事,别担心。现在手里钱多了,我打算回去后雇人干农活,不会累到自己的。”
秋华年不是自虐狂,之前拼死拼活下地干活,一方面是因为起步阶段钱得省着花,一方面是不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体底子这么差。
现在他有了固定的红腐乳坊收益,高粱饴也在孟武栋的努力下销量越来越多,自然可以歇一歇,好好养身体了。
杜云瑟说想与他白头偕老,秋华年一直记得。
杜云瑟略微放心地点头,搬到府城也好,离的近了他每旬休沐时就能看到华哥儿,可以更好地照顾他。
“院试已毕,我读书可以略松一些,以后家中的活全都交给我,华哥儿你绝不能逞强了。”
秋华年笑眯眯道,“放心,该使唤你的时候我可不会客气。”
杜云瑟失笑,手指捏了捏秋华年鼓起的脸颊,“这样才对。”
……
在襄平府城多留了几天后,秋华年和杜云瑟终于能回乡了,祝经诚和祝经纬兄弟来送,祝经诚苦留不得,只能让自家车夫赶着马车送他们回漳县。
“秋公子莫要推辞,我家的马车位置宽敞,陈设也不是车局的车可比的,你大病初愈,怎能不顾惜身体,非受那舟车劳顿之苦?”
“华哥儿,咱们红腐乳坊都合办起来了,就别见外了。”祝经纬在一旁帮腔,“我家下人和马车都多的是,让他送你们慢慢回去,不用赶时间,想走就走想停就停,多舒服啊!”
秋华年只好接受了他们的好意,祝经诚方才听秋华年推辞时提到了地里的棉花,好奇问道,“秋公子真的在漳县种了棉花?”
祝家的生意中布料占了很大一宗,祝经诚对布料的一大原料棉花自然有所了解。
辽州只有最偏南的一小片区域能种出棉花,产量还不怎么样,辽州商人要用棉花,都得去更南边采买。
价格昂贵,多付出许多运输费用不说,赶上不好的年岁,还时常有市无价。
比起整个裕朝庞大的需求量,南边那些产棉地的产量依旧太少了,棉花是重要的生存物资和战略物资,朝廷曾多次试图推广种植,但收效甚微。
听见秋华年在比襄平府城还偏北的漳县种了棉花,祝经诚难免心生惊讶。
“没错,今年第一次试着种,一共种了三亩,长势不错,应该可以丰收。”秋华年大方道。
如果换成旁人这么说,祝经诚只会当他在说大话。
但秋华年之前已经在合办红腐乳坊一事上展现出足够的能力,祝经诚知道他不是无的放矢的轻狂人,心中快速转了几个弯。
“秋公子能在漳县种出棉花,实乃家国之幸,等棉花丰产,我一定要去收购!”
祝经诚给秋华年拔高了几层,秋华年没说什么,只顺着他的话说,“那我就静候祝大公子光临了。”
三亩地保守估计能得六百多斤棉花,慢慢零售不知得卖到什么时候去,祝经诚想大批收购,秋华年自然乐意。
在襄平府友人们的送别下,秋华年与杜云瑟登上祝府的马车,不急不缓朝漳县方向驶去,来时略有忐忑,回时已经百事齐全,收获满满。
院案首、“小三元”、赛诗会诗魁、百味试、红腐乳坊,还有舒家夫妻、祝氏兄弟,以及清风书院……这短短的十几天时间里,他们经历诸多,虽偶有波折,但最终都取得了可喜的成果。
现在,半躺在宽敞舒适的马车上,秋华年的心已经飞到了自家的小院,飞到了九九和春生、飞到了院中的大梨树、飞到了菜蔬齐全的小菜园上。
他想着即将盖起的新房子,与同行的意中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嘴角上扬。
……
千里之外,九重宫阙内,元化帝高坐在谨身殿内间,不轻不重丢开了手中的折子。
“都是朕的好哥哥和好儿子啊……”
谨身殿内伺候的俱是圣上心腹,宽敞的大殿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自觉埋低了头。
元化帝指向手边,“去,把这两个折子悄悄抄送给东宫与文晖阳府。”
首领太监温幸不敢多言,麻利地上前取走单独挑出来放在桌角的两本奏折。
他的目光粗略扫过,发现这两本奏折,一本来自辽州学政,一本来自东北边关之地靖山位。
想到前朝的那些动静,以及平贤王与二皇子、三皇子的手脚,温幸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风雨欲来,有些人自以为胜券在握,殊不知早已一脚踩进了整个裕朝最耐心、最嗜血的捕食者的陷阱。
温幸将两本奏折交给外间负责誊抄的掌笔太监,元化帝平缓无情的声音再次从他身后传来。
“拟旨,晋康妃为康贵妃,移居坤宁宫,掌六宫之权。”
“封康贵妃之弟为太平侯,赐名康忠,赏金靴玉带,食邑千户。”
“封三皇子泓翰为晋王,着内务府即刻选址建府,不得有误。”
温幸弯腰应是,手心已是一片汗湿。
这三道旨意传出去,整个京城,乃至整个裕朝,恐怕都不会安稳了。
君心难测啊……
作者有话说:
注1:没有任何拉踩的意思!只是一点自己浅薄的纯读者视角阅读体验,为了专业读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著作,真的差点把自己读没了,每天都在怀疑世界怀疑人本身(掐人中)(吐魂……)
第36章 太子
入午门,过奉天门,沿着正中长长的大道向前,被东西两侧文楼、武楼所拱立的巍峨殿宇,是天子接见群臣之所奉天殿,再向后穿过搭在中间连通前后的华盖殿,则是皇帝处理日常政务的谨身殿。
这两座前后连通的大殿位于整个宫城正中央,建在九尺高台之上,重檐庑殿、朱漆金瓦,无不彰显着帝王的尊威。
在奉天殿与谨身殿正东方,数百米外,有一座规制稍低的大殿,同样的朱漆金饰,檐崖高耸,这里是大裕第二尊贵之人东宫太子的居所——春和殿。
比起它崇高的地位与象征,如今的春和殿实在是过于萧瑟冷清了些。
大殿之外,每七步便有一位神情肃穆的禁军站岗驻守,三班交倒,昼夜不息,他们阻止了外界的纷扰,也让其内那位被其父皇软禁的太子殿下的手无法探出森严的宫城。
春和殿侧殿,满室陈设早已撤去,只留了一张供桌,一个蒲团。
穿着素衣的青年面色苍白,神情淡薄地跪在蒲团上,眉眼微阖,双手数着一长串九九八十一颗玉菩提制成的念珠,一遍又一遍周而复始。
那张本该时刻温柔含笑的脸,寂静到肃杀。
供桌之上,清香袅袅,花果鲜嫩,先皇后的牌位静穆树立,悄然无声。
一线灿烂的阳光从开了一条细缝的殿门中投入,像一柄锋利的剑,劈在他单薄的背影上,割出明暗分界。
不知什么时候,供桌上的烛火突然闪了闪,光焰在青年微阖的眼皮上跳跃,他仍是未动,直到烛火恢复平静才睁开眼睛,两页御前用的黄签纸已静静躺在供桌脚边。
青年神情不变地拿过纸张,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了十几声,将黄签纸上的内容尽数看过,送到烛火边烧毁,室内的烛光亮了些许,片刻后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春和殿偏殿内传出一道沙哑寂冷的声音,“十六,你进来。”
偏殿大门的缝隙轻轻推开了一些,一道迅捷如鬼魅的影子无声无息迈入殿内,单膝跪在青年身后。
“外面都有什么动静?”
那年轻的影子语气平静无波地回答,“康妃封贵妃,移居坤宁宫,掌六宫之权,康妃刚寻回的弟弟封侯,赐名康忠,三皇子封晋王。”
“是今天下的旨?”
影子一板一眼道,“两刻钟前,谨身殿传旨。”
青年抬眼看着袅袅青烟后的牌位,许久不语,直到身体的伤病无法压制,再次撕心裂肺般咳嗽起来。
“殿下……”影子近乎永远平静的语气出现些许波动,主动靠前了一些。
晦涩的烛火映亮了他眉心的红痣,这位春和殿太子身边最信任的近侍,竟是一位二十多岁容貌清秀的哥儿。
元化帝不喜欢哥儿伺候,在如今的皇城中,位置较高的侍从里很难找到哥儿的身影,太子殿下身边的十六,是个少有人知晓的例外。
太子嘉泓渊攥紧手掌,片刻后强行压下不适,轻描淡写道,“无妨,这身子从出生起便不好了,不在这几个月。”
他吩咐,“十六,你替孤出宫一趟,去辽州。”
十六低头应是,但没有移动。
嘉泓渊见状挑眉,“你的脾气越来越大了,难道还要孤给你解释?”
“属下不敢。”十六咬了下唇,起身要走,嘉泓渊却叫住了他。
“孤尚未说完首尾,你急着去做什么?”
“……”
嘉泓渊又轻笑,如画眉目在烛火中舒展,说不出的俊美无俦,晃入十六冰冷无情的眸子。
他掩面轻咳了几声,才说到,“吴深在靖山卫立了功,孤这个做表兄的非但无法庇护他,还害他得不到晋升,你替孤去看看他,好让孤安心。”
十六默然点头,嘉泓渊说什么,他便记什么,信什么,一名暗卫理应如此。
“如今的东宫已没什么好东西了,大件的太显眼,你去药房多取些名贵药材带去吧,孤这个太子只要还没真被废掉,他们断什么也不敢断药。”
“多少人都说……孤活不过父皇啊……”
十六缄默不语,只是安静地听嘉泓渊说着,自母后薨逝后,从小到大,只有在面前仅剩十六之时,嘉泓渊才敢说一两句心声。
但也仅限于一两句而已。
“取药材时,多取一份,从靖山卫回来路过襄平府,再去漳县的杜家村见一见杜云瑟,你还记得他吗?”
“文先生高徒,曾与殿下同窗共读。”
嘉泓渊颔首,“杜云瑟此人……”
他看着十六板着的脸,突然轻笑,“倒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看中老家那位童养夫郎,当初四处拒婚,孤还以为他只是无意于这些。”
“他家夫郎身体也不好,你送药过去正解了燃眉之急,除此之外不必多说什么,送到就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