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举着火把默默给他照明,杜云瑟扶住秋华年的手臂,秋华年按了按发晕的额角,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走吧,去族长家,这事必须得有一个说法。”秋华年的心硬了起来。
一行人回到村子来到族长家,院里早就亮起了灯火,宝仁他们喊人出村时动静不小,许多村里人都被惊醒,齐齐来族长家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被灯火映亮的院子里,赵氏被绑着手脚堵着嘴丢在地上,家里其他人也都在这里,杜云镜虽然未被绑着,却也鼻青脸肿,黑着脸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看见宝仁一行人拎着福宝回来,杜云镜的脸色愈发黑青,吸了口气闭上了双眼。赵氏不停呜咽挣扎着,说不出一句话。
族长已经换了衣服,拄着拐杖站在院里。
“宝仁,事情如何?”
“与十六公子所言一致,福宝确实去了华哥儿家的棉花地,幸好华哥儿和云瑟当时恰巧在地头看醋渣子,我们也去的及时,只弄坏了三十多株。”
族长重重敲击了一下拐杖,面色阴沉如水,不明所以的村人们听到宝仁的话,纷纷倒吸了口凉气。
拔棉花?他们怎么敢的?怎么敢动庄稼!
“赵氏,你还有什么想狡辩的?”族长冷冷的看着地上的人。
赵氏被堵着嘴无法说话,族长也不想听他胡言乱语,他现在除了愤怒,唯一的感觉就是后悔,后悔为什么不在当初秋家人来闹事的时候,就彻底收拾了赵氏,那样说不定他们家的人还会警醒,不会一错再错到如今这般地步。
跟随宝仁一起去棉花地查看情况的人把事情给村里人说了一遍,大家听完,纷纷用愤怒与不耻的眼神看着赵氏。作为祖祖辈辈从土里刨食的农民,没有人比他们更痛恨毁坏庄稼作物的恶毒行径。
赵氏娘家在镇上,嫁人也嫁的好,不但家境富裕,还有现成的便宜儿子能使唤,几乎没在地里吃过苦,才把庄稼看得这般轻贱。
但杜家村绝大部分人都和她不一样。
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庄稼,是五谷大神给百姓的恩赐,是多少人活命的根本。小心翼翼伺候都可能因为天灾年祸减产,怎么有人敢坏到故意损害庄稼?!
这样的人家留在杜家村,谁还能在夜里睡的安心?
“要我说,这家人从上到下都不学好,不如把他们赶出村子去吧,反正我们已经有云瑟这样的文曲星了,杜云镜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我可不想以后被人知道我和这样的人家是同村的。”
“就是……不赶出去,万一以后不小心哪里得罪了赵氏,她半夜偷偷把我们家的地毁了,我可怎么办?全家老小都指着那几亩地的收成活呢!”
“上次赵氏明明和秋家人合谋拐卖华哥儿,口供都有了,族长却硬保下了她,谁不知道是为了杜云镜。结果杜云镜去府城考试还得罪了学政,根本浪费了族长的一番苦心。”
“嘘,族长要说话了,看看这次怎么说。”
族长再次敲了敲拐杖,院里的议论声平息了下来,大家都等待着看他的决定。
十六微微扬起下巴,族长的目光扫过他,顿时心中一凛,这位可是整个杜家村都不敢得罪的人。
“我们杜家村杜氏一族虽然尚未确立族规,但不可毁坏庄稼是祖祖辈辈都知道的大规矩。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村里生出事端,这次又犯下滔天大罪,我若再包庇你们,恐怕九泉之下的祖宗都要指着我的鼻子唾骂。”
“毁坏庄稼是朝廷法规明文规定的重罪,福宝已经人赃俱获,赵氏作为教唆者,有十六公子作证,也难逃其咎。天一亮,就送他们到县衙去,由县令大人依律查办吧。”
族长家的院子里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听到这些话,人群顿时躁动起来,有的拍手称快,也有的尚有有疑虑。
族长清了清干涩的嗓子,继续说道,“在此之前,村里乡亲们的意思我也明白。为了杜家村的颜面,这样的孽畜绝不能出自我们村子。宝仁,你去开宗祠,把族谱取出来,趁早划清楚吧。”
族长虽然已经在谋划将赵氏一家从杜家村划出去的事了,但他也没想到,这个契机会来的这么突然,这么明晃晃的无法遮掩。
开宗祠,取族谱,这是明明确确要清理门户除族的意思了。在地上挣扎的赵氏眼睛骤然瞪大,甚至忘了挣扎,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走到被除族的这一步。
怎么会,他们家明明是杜家村数一数二的富户,他儿子明明是有头有脸的才子。凭什么?凭什么把他们赶出村子?!
赵氏也知道拔庄稼的风险,但她觉得只要趁夜里悄悄干完,没有证据,谁也不能真拿她怎么样,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刚让福宝去看看地里有没有人,还没来得及过去动手,就被白日给秋华年撑伞的那个哥儿拿下了。
那个哥儿只一个人,花了几息功夫,就干净利落地打倒了他们一家人,这哪里是什么杜云瑟在外面的相好,根本就是个杀星!
族长看着院中的一切,愤怒与后悔过后,感到一片怅然,长长叹了口气。杜云镜却突然冷笑了一声,事已至此,他也懒得装了。
“族长,你一直都瞧不起我,觉得我不如杜云瑟,如今可算是随了你的意了,何必装模作样。”
族长没想到杜云镜会这么说,气得胡子直抖,“你、你一个读书人,说出这话不亏心吗?!”
村里或许有人有资格说族长偏心,但这个人绝不是杜云镜。杜云镜的天赋确实不如杜云瑟,但族长对他也曾报以厚望,为他周旋过许多事。两三个月前,甚至为了保他硬生生放过了赵氏,给秋华年和杜云瑟留下了心结。
如果不是他们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事情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怎么好意思这么说的?!
第44章 狠手
杜云镜对周围投来的震惊、不屑的目光恍若未闻,他早就形成了一套自己的逻辑闭环,这样的人是固执的,也是可笑的。
“让我猜一猜,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将我的好大哥一家单独分出去?在我们从府城回来之前,你恐怕就做好了打算。我娘突然想去拔庄稼,是不是也有你的暗中鼓动?”
事情到了这一步,杜云镜终于撕下了所有伪装,肆意而癫狂的讽刺着族长。
他将所有原因都推卸给了别人。
族长握紧了手中的拐杖,他万万没想到杜云镜会这么说,这个人根本从根上就是坏的。
宝仁取了族谱过来,怒气冲冲地想与杜云镜理论,族长却抬起拐杖拦住了他。
杜云镜这种歪了心思的读书人,寻常人是说不过的。但他们现在是在杜家村,杜云镜一家本就理亏,就算他耍破了嘴皮子也于事无补。
族长怒即反笑道,“常言道升米恩斗米仇,老朽活了这么多年,居然一时忘了这个道理。杜云镜,我只告诉你,在你们一家的事情上,我从头到尾都对得起杜氏一族族长的位置,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既然你说我早有预谋,那我不依你所言来办,倒显得不通情理了。你大哥一家三口在你们家过的是什么日子,村里的乡亲们都看得清楚。如果让他们再跟着你们一起受罚离村,我这个族长未免太不公正了些。”
“情归情,理归理。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云湖一家依旧是我们杜家村的人。赵氏、福宝、还有你这样的黑心种子,还是尽早离去吧。”
族长让宝仁打开族谱,转头看向一直唯唯诺诺默不作声的杜宝泉。
“宝泉,你们家怎么分家?你先来说一说吧。”族长直接把分家定成了事实。
杜宝泉张开口颤颤巍巍地问,“族长、族长,您真的要我们分家,要赶我们走?”
“赵氏是做错了事,但她不过是一时糊涂,福宝更是个孩子,您……”
族长打断了杜宝泉的话,“乡间刚会走路的孩子都明白庄稼的珍贵,福宝还是个孩子?他已经十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村里还有哪个孩子像他一样,被惯得无法无天,四处害人?”
“至于赵氏,我已经给过她许多机会,她一时糊涂的次数未免太多了。难道村里要为她这无数次的一时糊涂,承担无尽的风险和损失吗?”
族长看着至今仍不反思自家的问题,只想着求情的杜宝泉,眼中满满都是失望。
“宝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在这些事上一点错都没有?”
杜宝泉愣了一下,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干,怎么会有错?
族长扬起了声音,是说给杜宝泉听,也是警告村子里的其他人。
“你是家中长者,是赵氏的丈夫,是杜云镜和福宝的父亲,本该教导和约束他们。可你却一直没有作为,放任他们,在他们行恶事的时候,闭口不言享受着这些恶事带来的好处,真出了事又觉得自己十分无辜,还来替他们求情。”
“你们家这么多年一直长幼无序,继母不慈,大儿子一家受尽欺负,二儿子与三儿子又被教的心胸狭隘、罔顾法纪,你真的觉得这其中没有自己的问题吗?”
“……”
族长的这一大通长篇大论说的杜宝泉哑口无言,求情的话再也没脸说出口了,村里那些家中也有类似苗头的人也纷纷反思了起来。
“既然你不说,分家的事就由我来替你们定吧。”族长根本不等杜宝泉说话。
“你们家一共有八亩水地十亩旱地,这些地一直都是云湖夫妻起早贪黑地照顾的,除此之外他身为长子,也应当多分一些。这次分家云湖分走五亩水地和五亩旱地,余下的地杜云镜和福宝平分。”
“你们此后不再是杜家村的人,村里的房子自然也归云湖,长子继承祖宅,同样理所应当。”
族长分完地和房子,还没有说完。
“这些年杜云镜一直在县里读书,每月都要花许多钱,却一文不挣,他用的钱都是云湖夫妻攒下来的,他犯错被分出杜家族谱,此后与云湖不再是兄弟,这钱也该补偿给云湖夫妻。”
“我想他现在也拿不出现钱来,索性就把他分到的地抵押给云湖吧,一次性还清了欠账,以后便两不相干了。”
族长说完之后不容别人质疑,直接吩咐道,“把桌子和笔墨搬过来,我来写分家文书。”
院中围观的村民们暗暗啧舌,族长的这个分法,简直是要杜云镜净身出户啊。
这么算下来,云湖一家将分到六亩半的水地和七亩半的旱地,还继承了祖宅。福宝有一亩半的水地和两亩半的旱地,而杜云镜什么都没有分到。
除族之后,他们不能继续留在杜家村,只能到别处去生活,这些地卖出去能有个三四两银子就不错了。
杜宝泉、赵氏、杜云镜、李故儿、加上福宝这一大家子人,没吃没穿,也没有地种、没地方住,拿着这么一点银子,怎么可能够生活的?
族长原本的分家设想,估计没有这么绝对。
今晚赵氏和福宝拔庄稼的举动,彻底激怒了他,杜云镜的真嘴脸也让他不再留任何情面,最后才决定将赵氏等人毫不留情的扫地出门。
被单独分出来的云湖看着眼前的一切,感到虚幻而不真实,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
他既开心自己一家以后迎来了新生活,又为父亲等人担忧,长年累月的孝道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云湖犹豫了许久,鼓起勇气想张嘴说几句话,比如多分一点东西给父亲带走,却被妻子魏榴花狠狠地从腰上掐了一把。
他转头看着妻子泪光莹莹的眼睛和紧张又愤怒的脸,沉默半晌后,最终什么都没说,煎熬地任凭父亲等人用吃人般的目光瞪着自己。
如果是其他事情,他或许还能求个情,但是拔庄稼这样的大错,他作为一个从土里刨食的农民实在张不开口。
族长写好了分家文书,让人拉着杜宝泉,杜云镜和福宝按了手印。
杜云镜想发疯挣扎,膝盖突然被一块角度极为刁钻的石子击中,直接跪在了地上。那双干净的从不曾干过农活的读书人的手被粗暴拉起,蘸上红泥,狠狠摁在了文书上。
族长抬起红笔,将这些人的名字从族谱上一一划掉,自此之后,杜宝泉和他的二儿子、三儿子便与杜家村没有关系了。
把分家除族的正事全部办完之后,族长疲惫的长叹了口气,挥了挥拐杖。
“把赵氏和福宝押到柴房里关起来,明早还要送去县衙。杜云镜和宝泉回家收拾东西,明日一起送走。”
“福宝分走的地先留着,回头换成银子,把华哥儿家棉花田的损失扣掉后再送给他们。”
族长安顿完了收尾的事,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了。
回家之前,秋华年最后看了一眼依偎在一起瑟瑟发抖的赵氏和福宝。
身无分文地被赶出杜家村后,他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原主被福宝害死的仇也算是终于得报了。
回到家里,秋华年想问问十六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十六看着他困倦的眼神,摇了摇头。
“去睡觉,明日再说。”
十六只留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回了后面的罩房。
秋华年身体的疲惫感逐渐上涌,晚上巨大的情绪波动让他的头隐隐发晕,很快就被杜云瑟监督着陷入了梦乡。
第二天秋华年醒来的有些迟,睁眼的时候,太阳都挂得很高了。杜云瑟今日没有去外面忙,一直在正房里守着他,看见他醒来后,杜云瑟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华哥儿,你天刚亮的时候有些发热,我帮你擦了汗,没敢叫你。好在现在终于退烧了。”
秋华年感觉嗓子有些干涩,杜云瑟递给他一杯温水,扶着他润了润口。
秋华年摇头笑道,“我现在的身子真是受不得一点儿委屈,昨晚稍微闹了闹,今早就不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