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就是一直鬼鬼祟祟潜伏在社院大门旁的那辆出租车吗?
盛宁想要开门下车,但已经来不及了。
车的两侧后门均被瞬间锁死。狭小而封闭的车内空间中,很快弥漫出一股白色烟雾,浓密厚实,像有质地的纱或绸,是一种极高浓度的喷雾型麻醉剂。
盛宁顿感头晕乏力,但还不至于马上失去意识。他朝车窗外望出去,恰看见杨曦与孙淼结伴走出了社院,应该是要一起出去用餐。
头更晕、眼更花了,他只得用力拍打了一下车窗。而这一声异响也如愿惊动了那位杨队长,他应声回眸,朝他所在的方向投来了目光。
两人的视线仓猝交汇,一个遑急,一个自若,盛宁认为杨曦肯定看见了自己。
但杨曦却选择了视而不见。他扭过头去,又显露出那对迷人的大酒窝,与那孙处长谈笑风生地离去了。
司机在锁紧后车门的瞬间,就戴上了简易的氧气面罩。随着更浓烈的麻醉剂释放而出,盛宁用尽最后的力气试图将车门打开,然而一切终究徒劳。他晃了一晃,就闭目仰倒,彻底失去了意识。
自打被蒋贺之告知盛艺与项北的死可能相关后,佟温语就陷入了长时间的自诘之中。
她太了解这个坚硬与柔情并存的男人。面对自己曾经深深爱慕过的女人,面对她的切切哀求与潸潸泪眼,他一定会心软,他也一定料到了自己会心软。
一些久远的、已经模糊了的记忆再次清晰起来,她想到,从修复U盘内容到“意外”溺水,只间隔了一晚,如果当晚项北在枫都公园约见的对象是盛艺,一切似乎就顺理成章起来了。
这枚U盘里一定藏了一个牵系无数人命的可怕秘密,以至于他们能用一枚假U盘将那个精明极了的梅老板钓上钩。项北一定担心自己会因心软把U盘交给盛艺,赴会时便没有把U盘带在身上,而是在最短时间内为它找了一个可靠的藏匿处。
佟温语试着把自己代入昔日的爱人,想到,他没有直接告诉自己U盘藏匿在哪里,一定是想力所能及地保护自己的安全,在真相未明之前尽量不把自己拖下水;但他也会担心自己此去无回,所以必然会有备无患地留下相应的信号。
佟温语想起自己在接受问询时对蒋贺之说的那段话:
“他说他很爱我,无论发生什么都只爱我,他还把本打算在我们婚礼上念的新郎致辞,念给我听了一段,他这人是个工作狂,婚礼上都不忘向领导表态,说他从今天起不仅要顾小家,更要守‘大家’;他说‘我把小小的礼物留给我所爱的人,大的礼物却留给一切的人’……可我当时没工夫搭理他……”项局长文采一般,但好歹还引用了一句泰戈尔的诗。然而当时她正忙着赶公诉材料,只用一句“你今天怎么这么啰嗦”就把爱人打发了,且在那之后,许是为了屏蔽痛苦,她完全寄情于工作,再也没想起这句诗来。
泰戈尔……泰戈尔诗集……把小小的礼物留给我所爱的人……
佟温语反应过来,那阵子项北恶补过一阵文化课,常泡图书馆,也常借图书馆的书。她自己也在那里借过书,还书十分便捷,只要把书投递进“还书口”,过个几天,自有后勤人员把它放回原来的书架上。
佟温语没有把自己的这番推理告诉蒋贺之,她当然也看到了他与父亲断绝关系的新闻,知道他此刻正焦头烂额。她也没有去联系盛宁,因为毕竟事关他的亲姐姐,她不敢保证这位盛处长是否会公平公正一如既往。
终于,佟温语想到了自己不久前读完的一本书,书中,那个美丽的“挽歌少女”高龙巴,凭借自己的决心与勇气成功报了血仇。
佟温语瞬间被这个故事鼓舞了,她自己就是一名检察官,她根本不需要假他人之手或调查真相,或为爱复仇。
然而检察院图书馆常年无人问津,馆中藏书已经分批捐到洸州一些中小学里去了。回到检察院里,佟温语向后勤人员查询了捐赠清单。可惜清单上只有捐赠学校,却没详写捐赠书目。她只能一所学校一所学校地挨着跑,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让她找到受赠《泰戈尔诗集》的那所小学。亮明自己检察官的身份,她跟学校领导打了商量,只说,这本书跟她已经逝去的爱人相关,自己愿意出资买下它,只为留作纪念。
这位校领导十分善解人意,相信并感动于这个爱情故事,于是陪她一同在茫茫书海中找回了这本诗集。
好一番费力折腾,待诗集到手时,天都黑透了。
诗集很厚,乍一眼与一般的书籍无异,但要仔细翻阅才会发现,这本书中间十余页竟被人用胶水黏住了。佟温语试着用指甲刀将这些黏牢的书页分开,果然,里头被人用刀片裁出了一个凹槽,槽里就嵌着一枚已经剥离外壳的U盘芯片。
真相即将大白,佟温语大喜过望,当即就给蒋贺之打电话。但对方没有开机,再打去晶臣国际酒店,也被告知,蒋队长已经不住这里了。
“真是……紧要关头怎么人不见了?”挂了电话,佟温语一边给蒋队长发送了一条已经找到U盘的短信,一边急匆匆地往家里赶。她没注意到有一辆小轿车正在黑暗中悄悄尾随,直至幽僻无人处,身后传来跟踪者轻悄纷沓的脚步声,她才恍然惊觉自己被人盯上了。
还来不及想法子自救,一块沾满麻醉剂的毛巾就自身后捂上了她的口鼻。
第85章 贼偷(二)
第二天盛宁果然没回来,第三天也没回来,待到了第四天,就在覃局长以为他是跟那位蒋少爷、不,那位蒋队长双宿双栖,不打算再回来的时候,盛宁终于回来了。
他的身上仍是离开社院那天穿的那件白衬衫,已经明显有些脏污了。他低着头跨入社院大门,有相熟的专案组成员喊他,他也不应声。一路步履匆匆地径奔向电梯,始终保持着低头的姿态,有心避人眼目似的。
电梯抵达一层,门一开,盛宁跨门而入。覃剑宇健步赶上,伸出手掌挡住了即将合上的电梯门。
“我还以为你跟那位蒋队长私奔去了呢……”覃剑宇乜斜着盛宁,没正经地开起玩笑,猛一转头抬眸,忽见反光的电梯门上倒映出的那张脸,嘴角破损、颧骨发青,显是遭人殴打所致。他惊得赶忙问他:“你的脸怎么了?”
“没怎么,摔的。”盛宁惯常惜墨如金,以蜷起的手指背部擦了擦脸上伤口。
“这几天,你到底去哪里了?”一看就不是摔伤,这样的异常表现又岂能瞒过一位反贪干部的眼睛,覃剑宇眉头一拧,眸光登时犀利如电,“你真的回洸州了吗?”说着,他便伸手去碰他的脸,想察看一下他的伤势。
盛宁把递来的这只关切的手掌一把推开,冷声道:“别碰我。”反应明显过激,他匀了匀自己的呼吸,又尽量温声道:“覃局,麻烦帮我查一查湄洲金融系统内,特别是光业银行橡湾支行与‘悉才计划’相关的资料,还有,是否有一家叫鑫彩印刷的民营企业曾向橡湾支行续贷被拒,当时与鑫彩对接的银行管理人员又分别是谁。”
“为什么要查这个?”覃剑宇沉吟片刻又问,“你这几天难道独自查案去了?”
盛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抵达七楼,电梯门叮一声打开。盛宁果断大步迈出,任对方在他身后连连叫唤,仍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听人说路俊文从湄洲回来了,周晨鸢迫不及待地就约他见了面。他一直记得自己让这人去湄洲玩残、玩烂那个盛宁,怎料一去就没了消息,这会儿人都回来了,竟也不主动找他汇报情况。
地方是路俊文选的,说正好要为一位他俩共同认识的友人庆生。十二万租下的KTV豪华大包厢,周晨鸢推门进去,却见天还没黑透呢,包厢内的一群青年男女已经东倒西歪,几张电视上常见的熟面孔,什么“仙侠第一小生”、什么“古装第一美女”。桌上几只果盘和炸物小吃,一列列茅台、拉菲还有瓶身镀金的香槟酒,但真正喝进肚子里的少,大多都被这些纨绔互相泼洒着糟蹋了。
“表弟,坐啊,站着干嘛?”灯光炫彩,音乐轰隆,路俊文从美女堆中站起身,招呼着周晨鸢落座。
见是周公子,众人也纷纷起身相迎。一位从未与其谋过面的金融界人士赶紧过来递名片,人前他也算是个腕儿,但人后对周公子点头哈腰的样子,就跟叩跪菩萨一样。
“这么快就回来了?”周晨鸢在众人簇拥下落了座,先问了自己表哥一件正经事,“你跟那张宇航的事儿解决了?听说他这会儿还赖在检察院,你们整的那出虚假竞拍泰阳坪厂房,不会又惹出什么麻烦吧?”
“没麻烦,所有的流程都合法合规,谁来查也没麻烦。那块地是有大用处的,不过现在检察院那边盯得紧,先找洪兆龙教训教训那孙子,风头一过,还是得想办法买回来。”路俊文挥手把其他朋友们打发到包厢另一边去,又贴近了自己的表弟拍马屁,“当然,主要还是念在那孙子是媛媛她爸的老部下,我也是冲我们媛媛的面子,否则非活剥了他的皮!”
周晨鸢根本不受这种低级奉承,朝路俊文眯了眯眼,又一脸恶相地问:“得手了?”
“没有,白跑一趟。”路俊文替表弟倒了一杯酒,解释道,“那个盛宁要不就待在湄洲社院里,要不就跟他调查组的同事一起出门,就没落过单,根本没机会下手啊!”
周晨鸢紧揪的一颗心无端松了一松。他暗暗吁了一口气,却仍冷眉冷眼地质问对方:“没成事你就舍得回来?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就想玩玩那个盛宁么。”
路俊文心道,谁心心念念了?我看是你心心念念还差不多。凭心说,他对那位肤白貌美的检察官虽有觊觎之心,却没有非他不可的执念。而且听说最高检的人也已经抵达湄洲,小心驶得万年船,实在没必要在最高检的眼皮子底下作奸犯科。
见周晨鸢还是阴沉着一张俊脸,环绕其周身的空气都比别人身边的冷了不止一度,路俊文只当是这位周公子一夜间对男男之事开了窍,了然一笑,抬手便把那个“仙侠第一小生”招了过来。
“小唐,你过来陪陪周公子。”他让开一个位子,让这位“第一小生”紧贴着坐在了周公子的身边,又冲他狎昵一笑,“很漂亮吧?‘仙侠第一小生’,今年就集齐了五大男刊封面大满贯,老一票少女为他要死要活呢。”
周晨鸢当然见过这张脸。他看过他演的那部无聊的仙侠剧,更记得自己切换频道之后,就是检察院的宣誓镜头。很难不把先后浮现的两张男性面孔进行描摹、比较,然后他嘴角不屑地一挑:“不过尔尔。”
没得到好评的“第一小生”依旧会来事儿,很自然地就把手搭在了周晨鸢的肩膀上,说:“我听俊文说周公子在英国剑桥留学,好厉害哦。”
感到一个男人软绵绵地黏在了自己身上,周晨鸢顿然觉得很恶心。转头再一细看,此人搽脂抹粉,一脸媚态,更叫人恶心了。
“什么味道?”周晨鸢几欲作呕,皱着眉问。
“有味道吗?”“第一小生”不解地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的关节,恍然道,“是我新代言的一款香水,周公子不喜欢花香调吗?”
不是香水味,他闻见他身上一股腐朽的尸臭味。
周晨鸢又看了看另一边沙发上软倒的一群年轻人,和他们一样横七竖八的是地上散落着的一些烟蒂,角落处,竟还有一只未拆封的套套。从他们那层被浓妆覆盖的皮肤里钻出白花花的蛆虫,他也不会奇怪。
这群人真是臭死了。
“周公子,今晚你还有什么安排吗?”得到路俊文的暗示,一张抹得粉光脂艳的脸凑近一点,又凑近一点,居然就大着胆子将手伸进了他的两腿之间——
然而周晨鸢的动作比他更快。他猛然掏向对方的胯间,用力捏住他的要害一拧。
命根子险被当场拧断,疼得那位“第一小生”一下就跪在地上,浑身打颤,呜呜咽咽地不停讨饶。
“什么脏东西也敢碰我?”烦透了这种低级、龌龊的谄媚手段,周晨鸢站起身,接过路俊文递来的湿毛巾不断擦手,越想越觉恶心,又抬脚踹向这个“第一小生”,直接将人踹翻一跟头。
“第一小生”的经纪人也在场,赶忙过来磕头赔罪:“周公子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们小唐哪里做得不对,还请您大人大量,大人大量……”
“鸡吧软,骨头更软,我不喜欢。”周公子轻蔑一动嘴角,对那经纪人道,“三年内他不准出现在任何荧幕上,否则后果自负。”
说完,掷下湿毛巾,走了。
周嵩平不愿儿子再飙车惹祸,特意为他派了个司机出入接送。
洸州的三伏天,即使已经入夜,车内空调的温度仍然打得很低。但周晨鸢心浮气躁,他扯了扯衣领,手指都在发抖。
这阵子,他的眼前总是频繁出现一张男性面孔,像黑暗里的一束月光,雪白,耀目。还有眼。清寒的,不笑的眼。总令人禁不住地想,这样的眼若对我笑一下会怎么样?周晨鸢有点痛苦地闭紧眼睛,他不明白,我不扰你你却偏来扰我,怎么就阴魂不散了?
“周公子,这么热?”司机姓金,跟着周嵩平很多年,算是心腹。老金也跟着外人一道管领导的儿子叫“周公子”,看出他面色不对,忙问,“要我再把空调调低一点吗?”
“嗯。”周晨鸢潦草地应声。他还是不想承认,就在黑社会大闹检察院的那个夜晚,就在他们四目相接的那个瞬间,他的一颗心就被他的一双眼给搅乱了。
周晨鸢悻悻回到家里,女朋友陶可媛正趴在床上看书。陶可媛是不住校的,时常过来留宿。他愣愣盯着她,突然这么问:“你爸还在洸州吗?”
陶可媛坐直了身体,摇了摇头:“城桥集团还那么多事情呢,他过去配合了专案组调查,这会儿已经回来了。怎么了?”
“你跟那个盛宁还经常联系吗?”周晨鸢又问。
“不算经常,偶尔联系。盛检挺客气的,我问他学校、选课相关的事情,他都答得很仔细,还会给我推荐有用的专业书。”他们确实偶尔联系。接触越多,陶可媛就越对这位师兄倾慕有加。她仰脸望着自己的男朋友,有点担心地问,“晨鸢,我觉得你很奇怪,你为什么那么在意盛检的事情?”
周公子的喜怒无常在二代圈子里也是闻名的。喜的时候蛮可爱,怒的时候就很吓人。她担心他又会像上次伤害那名辅警那样去伤害自己这位师兄。
“不是,上回让沈秘书作陪,不是对他动粗了么。我一直想当面跟他道个歉,可他根本不给我这个机会。不如这样,你就说你有城桥集团的内幕消息透露给他,跟爱河大桥的坍塌事故相关,但必须约他出来面谈。”周晨鸢用胡话安抚着自己的女朋友,为听着更真,还进一步解释说,“化干戈为玉帛么,我爸也让我跟这位盛处长搞好关系,以后在公务上总有请他帮忙的地方。”
“好啊,我也有阵子没见他了。”天真的陶可媛不疑有他,还真就乖乖跑去拿起手机,打出了那个电话。
“他答应了。”挂了电话,陶可媛喜滋滋地跑了回来,一脑袋扎进恋人的怀里,“不过他说他这会儿抽不开身回洸州,我就说去湄洲见他了。”说着,又仰起头,露出一张小小的、俏生生的脸,“反正暑假还有段日子,我们一起去湄洲吧?”
“你不用去,我一个人去就行。”想到即将见面,周晨鸢不禁微笑,犹鱼之有水,他一颗燥热难耐的心终于彻底静了下来。
第86章 捕蝉(一)
被撵出晶臣酒店之后,蒋贺之随意找了家街头的房产中介,让他们替自己租了间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简单安顿一下,他就决定出门了。这些日子开不了机,一开机就是狗仔们排山倒海的骚扰电话,他索性就断绝一切外部联系,打算跑一趟粤闽之交的那个玕子村,他想,权当旅游散心了。
出发前,回市局找了窦涛,托他给自己伪造几本假证,说自己要去卧底查案。窦涛便说巧了,正好前几天逮了个贩卖假证的,要啥有啥,你自己挑去吧。
从洸州市中心到粤闽之交的那个玕子村,相距六百公里,先坐上将近七个小时的火车,又乘一个多小时的长途汽车,再搭同路人的顺风小摩托,最后什么现代化的交通工具都没有了,只能借助牛车上路。一支细长的木轱辘穿起两只单薄的木轮,吱吱嘎嘎、慢慢腾腾的就能闹一路,蒋贺之背身坐在木板车上,抬眼是四面青山,蓊蓊郁郁,低头是两道车辙,曲曲折折。
他先找去了当时救治沈司鸿的县医院——不难找,迄今这方圆百里的环山路间,也就这一家医院。
同样,关于沈司鸿的事迹也不难打听,虽然当年他的主治医生已经退休,但其他的医生依然对那位年轻热忱的民警同志印象深刻。
“沈司鸿?哦,沈警官。”眼前这位中年医生黝黑精瘦,狮鼻阔口,目测四十来岁。他想了想说,“我记得么,听说之前是缉毒特警,犯了错误才被调到这穷山村来的嘛。”
“沈司鸿当时的病历还在吗,能给我看看吗?”蒋贺之谎称自己是省人社厅的,沈秘书又要高升了,他特意前来为他做背调。
“蒋主任,您自己看看。就这条件,病历档案这些肯定不在了嘛。”医院设施极其简陋,不比山村里“赤脚医生”的小诊所好上多少,四面薄墙、几爿破瓦就筑成了一间住院部,病床上躺满了前来吊针的山民,多是老人和孩子,一动不动地互相挤着叠着,犹如战场上横陈的尸首。可以想见,沈司鸿那会儿的条件就更恶劣了。但这位中年医生还是忆起了当年那段不堪的往事,告诉眼前这位省人社厅的“蒋主任”,沈警官确实脊柱损伤以致下肢体出现运动功能障碍,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好没好透。
临走之时,蒋贺之多问了一句:“都是十年多前的事情了,你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能不清楚吗?”这时,另一名医生打扮的工作人员凑了过来,感慨道,“这粤闽之交的大山自古就是‘瘴疠频发’的地方,医院那会儿患者多,药却少,那位沈警官给我们出过很多好主意,比如把药品拆零销售,一周能治好的就不卖一整瓶,这样患者既不用多花冤枉钱,又能最大程度地解决药物供小于求的实际问题。他还经常自掏腰包帮贫困山民垫付药费呢,也不晓得那些人后来还没还钱给他。”
说着,两位医生同时叹了口气。他们对这位沈警官的评价就仨字,好人呐。
离开县医院,蒋贺之就直奔玕子村而去。山陡峻而水湍急,这段路更难行,辗转没过腰际的荒草间,跟在荒山里开路也没分别。蒋贺之一路登高,一路四望,山里风景倒是不错,可捕鸟网铺天盖地,乍一看,宛若一张张巨大的张结在林间的蛛丝网,骇人得很。
到了玕子村,左右一打听,蒋贺之才发现,即使一晃十年过去,这里的山民听到沈司鸿的名字依然表现得很紧张,问什么都摆手说不记得,再追问下去,就一个字也不愿多说了。
一旦远离喧阗的城市,躁郁透顶的心情也平复不少。蒋贺之索性就住了下来。他虽不是少爷了,但少爷脾性犹在,出手相当阔绰,没几天就跟当地山民们都混熟络了。后来有人悄悄给他指了条明道儿,说那位沈警官在这儿的时候,跟一位雷姓的孤老最熟,你要想打听任何跟沈警官相关的事儿,找他就对了。
雷姓老人七十多岁,豁齿白头,据这沧桑极了的面相看,还以为至少已经活过了一个世纪。他瘦得有些嶙峋,脖子细长得近乎突兀,几丝灰白的毛发覆在斑斑驳驳的颅顶上,如同一只濒死的老秃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