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得知这位老朋友是真凶前,亲身参与整件咸晓光案、熟知前因后果的沙怀礼就已经明白了。像故意杀人这类的公诉案件需公开审理,何况这样一件一开始就闹得满城风雨的案子,开庭时必有媒体旁听,必受全国关注。很显然,在有苦无处诉、有冤无处申的绝境中,这个凶手终于有了机会能够面向所有媒体,吐露一桩旧案的实情。
“值吗?”老沙十分感慨,都不忍再看这位老朋友的眼睛了。不管舆论最后如何走向,即使确定了他有不可不为的隐情,他邹树贤是刑满释放累犯从重,连判个死缓都不可能,而是枪毙定了。
“一官来此几经春,不愧苍天不愧民。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检察官,我在国旗前宣过誓,我做到了。”对枪毙的结局早有准备,邹树贤特别平静地笑了笑,反问眼前这位大局长,“老沙,你做到了吗?”
这双平静的、坚定的眼就像刀子一样剟在他的脸上,老沙被问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多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他起身便走。
在邹树贤提出这个大胆又疯狂的计划前,冼秀华刚刚接到了金乌名城是违建的通知书。这意味着她用一生心血换来的房子将被强拆,她也将带着女儿流离失所。
先是两个上了岁数的男人悄悄地合计了一下:这么干,最坏的结果就是仍然无法翻案,但那一百万的意外险赔偿金,也能让这对孤苦无依的母女后半生有个保障。
于是趁三个人同坐一桌的机会,他们把这个计划告诉了冼秀华。
冼秀华起初坚决不同意。
她跟咸宝生之间没有那些村民口中的腌臜事,或许有一点同病相怜与惺惺相惜,或许在这些年互相照应的过程中,差一点真就萌发出了一点异样的感情,但这把年纪了,又都背着血仇,哪里还顾得上。
冼秀华其实恨过咸宝生,身为一个母亲,她当然会恨凶手的父亲。但当自家男人“意外”溺亡后,一直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女人突然大悟,一个一穷二白的老农民,哪有这样颠倒黑白、毁尸灭迹的本事?
“老妹,我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你……”风忽急忽徐,雨忽大忽小,农村的夜总是静得蹊跷。咸宝生对桌对面的女人说,“晓光出事那天本不该一个人在家的,他刚从医院回来,还发着高烧呢。可我偏偏鬼迷心窍,就想着打这样的官司要花好多的钱,非要出去找老乡借点钱……临出门的时候,晓光已经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了,还睁开眼对我说,爸,我是冤枉的……”
这是父子间最后一句话,咸宝生抱憾终身。
此后便是十载申冤路,他找公安,找检察,找村委会,甚至找媒体……可公安检察开口闭口要证据,村委会只会敷衍地把他撵来又赶去,就连媒体都对一个嫌疑人已经畏罪自杀的旧案不感兴趣,那个被毁了容的女孩儿多可怜?没人愿意冒大不韪,替一个小恶魔翻案。所有办法他都试过了,可文件丢失、证据凐逝,所有的办法都行不通。
窗外仍是沥沥的雨,一只渺若尘埃的蚂蚁艰难地爬上了窗框,可一滴雨水就把它困住了。它挣扎,失败,反反复复,从头再来。
“昨天我又梦见我们晓光了,这些年,我几乎天天都能梦见他……他还是生前那个样子,可我却已经老了,老得不成样子了……”儿子的音容笑貌又临眼前,咸宝生用一只黝黑油垢的手拭了拭眼睛,忍着泪说,“我问他,晓光啊,你怎么还在这儿啊,你怎么不去投胎啊?我说爸爸老了,爸爸没用,爸爸真的没办法帮你申冤了……你还是早点投胎去吧,记得这回投个好人家,别再赶上这么没出息的一个爸……可晓光他还是在那里,他还是喊我‘爸’,他哭着求我说,爸,可这条轮回路,我想清清白白地走……”
借着一盏昏灯遮掩,冼秀华任两行泪无声息地流干净,然后她用帕子擦了一把脸,坚定地许诺,大哥,你放心,我一定忍得住。
深夜的监室里,她躺在大通铺上,将洗漱时偷偷从塑料梳子上掰下来的一根梳齿取了出来。被子成功挡住了监控,她小心地将那尖细的梳齿从指甲缝隙中插了进去——
太疼了!十指果真连着心,连心脏都疼抽抽了。
然而女人忍住了钻心的痛,愣是没让任何人发现她的异常,自己给自己上了个酷刑——她咬紧牙,猛地用力挑动肉里的梳齿,竟真的把自己的指甲拔下来了。
为免被人发现,她将一片片指甲吞进腹中,将血淋淋的手指塞进嘴里,用力地吮了一吮。然后她又向后翻折着手掌,垫在自己的臀下,借助身体的重量与一颗狠硬的心,硬生生将几根手指反向折断了。
从头到尾,她一声不吭。
打认罪起,冼秀华表现出的愚昧和顺服最大程度地消解了那些人对她的戒心——她也确实是一直故意这么做的。
直到她看见了那些记者的镜头。她知道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
“我是冤枉的!”于是她拼尽全力挣开了民警的束缚,冲着那些象征希望的镜头喊出来,连带着那个苦命孩子的份儿一起喊出来,“我是冤枉的!”
我是冤枉的!
第152章 斗象(一)
得知咸宝生案的真凶是邹树贤,盛宁去市局找了蒋贺之。他想请蒋队长网开一面,准许他见一见曾经的救命恩人。
盛宁久未在市局出现,这一到来,周遭人的反应多少有点喧杂。毕竟,这个局里谁不知道曾经“检警一家”好得黏黏糊糊,但这位貌似冰清玉洁的盛检在他们队长失势时便另觅高枝了,这是又腆着脸求复合了?蒋队长的那些队员们佯装公务繁忙,在两个男人身边来来回回,投去一束束叵测的目光。
蒋贺之阻止不了众人的指指点点,眉头一紧,对盛宁说:“换个地方吧。”
两人落座于市局附近的一家茶室,装潢虽雅,地方却不大,只有半开放式的包间。所幸这会儿是上班时间,也算清净私密。蒋贺之告诉盛宁,老沙正在看守所亲自提讯嫌疑人,案子目前的牵扯十分复杂,各方都在关注,很难“网开一面”了。
“我听到一个消息,”盛宁倒不强求,低头抿一口清茶,说,“省里已要求老沙召开关于咸宝生案的新闻发布会,通报案件进展,消除近期不良的舆论影响。”
“我认为咸宝生案只是引信,它真正想引爆的是当年石玥被毁容的案子。”蒋贺之还无法立即将邹树贤、咸宝生与花姨三人用这么惨烈的牺牲联系在一块儿,但猜得也八九不离十了,“据我推断,案发后,咸晓光成了他人的替罪羊,先是遭到了残酷的刑讯被迫认罪,取保后想要申冤,又被唯恐真相暴露的人杀害并伪造成了自杀。这件旧案由老沙主办,老沙一定知道当年的隐情,也一定正包庇着真正伤害石玥的人。”
盛宁微微蹙眉:“所以我很担心,在市局的新闻发布会召开前,会有人暗中威胁老沙,要他在发布会上作出偏袒一方的‘澄清正名’。”
“还用威胁么?别忘了我们这个沙局是‘沙很难’,用不着别人威胁,按他一贯的风格,也是推诿扯皮不作为……”蒋贺之嘴上愤其不公,实际上却很难完全专注于案情。他的目光始终不自控地落在了盛宁的脖子上。
恰巧服务员小姐端来方才漏送的茶点,一点干果与几款糕点,摆盘挺精巧。盛宁抬头向服务员小姐致谢,随他微扬下巴微抻脖颈,蒋贺之就更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作品”——
几枚齿印和吻痕,彼此交缠叠印,隐约透现于检察衬衣的洁白衣领与更洁白的肌肤上,红梅覆雪般,艳煞人。
爱欲过剩,痛苦便也过剩。蒋贺之懊恼于自己又一次的“情不自禁”,他明明受教于母亲,最厌恶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暂且不谈案子了,盛宁似乎没注意到对方越来越灼烈也越来越痛苦的眼神,又举杯垂眸,抿了口茶:“那天忙着查线索,也没问你一声,你怎么又回来了?这回打算在洸州留多久?”
蒋贺之不回话,反将目光径直投向盛宁的眼睛。他发现,这人竟平静得仿佛那一夜、那许多夜都从未发生。他对他成瘾已久、入魔已深,可对方好像真把他当个男妓待,招即来挥即去,说忘怀就忘怀。他暗道自己真是可笑,又道,这人真是可怕。
“怎么了?”盛宁终于被这双眼盯得不自在了,伸手掀了一下衣领,试图遮挡脖子上那些暧昧艳丽的痕迹。他佯装循声顾盼别处,实则是根本怯于跟这个男人对视。
“我要结婚了。”
脱口而出的一瞬间,蒋贺之终于有了稍许报复的快感。因为他也在盛宁的表情中体会到了那种被扎一刀的痛苦,还当场见了血。他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地想,原来你也会痛,原来再寒的月亮再硬的玉,真到伤心处,也会熔融成水也会支离破碎。
“可……”盛宁努力平复心绪,可所作皆是无用功,一开口,话都不利索了,“可你……”
蒋贺之知道这人担心的是自己的性取向,笑笑道:“全香港都知道,对方肯定也知道。”知道还能同意,想来也是商业考量,他也喝了一口茶,说下去:“豪门么,利字当头,子女的婚姻也是商业筹码,爱情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什么时候?”在没人注意的桌子底下,盛宁五指不住收拢,悄悄地、用力地拧了一把自己的左腹——久未愈合的伤口受到撕扯,更疼了。但只有疼痛才能维持他此刻不会失态。
“我爸说越快越好,毕竟三十而立,也到了成家的年纪。”说着,蒋贺之又故作轻松地耸肩膀,笑一笑,“我会先订婚,订婚仪式很隆重,那些耳熟能详的政商名人与国际贵宾都会到场,你会在电视上看到的。”
“恭喜……恭喜……”盛宁突然忘记了自己此行的来意。他喃喃重复着“恭喜”,又语无伦次地说着,“我……我……检察院还有事……”
话未说完,他便霍然而起,转身即逃。
步履全乱,逃得太急了,“砰”一声就与端着茶水与茶点的服务员小姐撞了个满怀——
紧接着又是“咣”一响,茶壶茶杯四分五裂,干果糕点洒了一地,正腾波鼓浪着的沸水泼了这个男人一身。
“对不起……”两个有礼貌的人互道“对不起”,然后同时蹲下身,开始收拾起地上的狼藉。
“没关系,没关系,不用帮忙了,我来收拾就好……”明明是对方没长眼似的撞了自己,但身为服务员的女孩儿仍关切又歉疚地询问,“没烫着你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她想,壶里是适宜烹茶的“三沸水”,肯定还是烫着了。
因为这个男人把脸埋得很低,双肩以个不易为人察觉的幅度轻颤,像极了在流泪。
盛宁从没这么狼狈过。
“对不起……对不起……”为了支撑自己不会瘫倒,原本蹲着的他晃动一下上身,便屈膝跪在了地上。他一边徒手清理地上的茶具碎片,将玻璃、陶瓷一类的碴子抓握在手心里,一边轻声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蒋贺之一直在盛宁身后静静地看着。只差数秒钟或者一两步,他就会像过去那样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拥抱他,亲吻他,抚慰他。
但他终究还是说服了自己停留在原地。他目睹他狼狈地跪倒、喋喋地致歉、胡乱地清理……地上那些茶具碎片就像尖利的喙,抓一下,就啄他一道血口子。
最后他闭了闭眼,转身狠心离去。
随着咸宝生案真凶邹树贤的曝光,付勉敏锐地意识到,不妙了。为了项上顶戴,为了身家性命,他也得阻止那桩旧案被人重新提及。但当初邹树贤就油盐不进,眼下全省媒体都在监督这个特殊的嫌疑人,更不可能再像对付韩恕、李乃军那般除之后快。付勉已隐隐觉出,从被骆亦浦拉拢着重新站队起,自己就上了一只无形的套,已是进亦难、退亦难了。然而他的妻子张娅却依旧一脸的风轻云淡。
两条光溜溜的长腿沐着午后阳光,张娅正坐在宽大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聚精会神地为自己涂甲油。一层薄一层厚地细细涂抹两遍,还要再封一层亮油,艳丽的车厘子红,衬得她的脚趾像洁白的蒜瓣一样可爱。
“瞧你的出息,堂堂一厅之长,这点风浪就怕了?”张娅给出的解决法子很简单,她说,“这件事也难,也不难,关键看你能不能摆平三个人。”
付勉能登今天的高位,也离不开这位“贤内助”每每在关键时候的提点与助力。他急切地问妻子:“哪三个人?”
“第一个,就是那个贱女人。”同为女人却一山一壑,张娅当然有底气称冼秀华为“贱女人”,一脸不屑地说,“她女儿不就是精神病么,精神病不是通常会遗传么?反正也没监控,只要一口咬定是她自己有精神问题,扛不住审讯压力自残造成的这些伤,管它媒体信不信,有人信就行了。”
付勉想了想,也确实是个法子,又问:“第二个呢?”
“第二个就是那个邹树贤。”张娅弓腰去吹自己的脚趾头,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只要他能永远地闭上嘴,就没人能在那群记者面前翻旧账了。”
“我的部下又不是新湘军那群亡命徒,这个风口浪尖的,怎么下手啊!”听出妻子想要“杀人灭口”,付勉连连摇头,只道对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以前这些脏活都能差洪兆龙去干,可如今洪兆龙已成了一条身在囹圄的瘫龙。无论陈江还是何白城,那都是正处级的干部,以“追逃”的名义击毙拒捕的犯罪嫌疑人是在法律允许范围内行使职权,在此各方势力高度关注、互相角力的关键时刻,还跑去看守所里杀人?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又不用他们亲自动手,想办法往看守所里递句话、递个毒药或者刀片总行吧。让他自己在监控镜头下吞刀片自杀,到时候直接甩出监控录像,谁都没话说。”顿了顿,张娅问出此法子的关键所在,“难道那个邹树贤就没什么家人好拿捏吗?”
“他父母早就过世了,妻儿又都在国外,坐牢以后也没联系,十几年过去,一下子很难找到。”当年想要对付这位刚正不阿的检察官,付勉就差手下仔细扒过他的家底,以致对他那些嫡亲远亲都了若指掌。这会儿他忽然全想起来了,“啪”地一拍妻子的美腿,说,“不过他好像还有个外甥女,就在市检察院!”
“哎呦,轻点!都拍疼我了!”张娅娇嗔地朝丈夫瞪去一眼,又继续低头涂甲油,微微笑道,“这不就结了?先拿她外甥女开开刀吧。既是仅存的亲外甥女,又是自己衣钵的继承人,他邹树贤连个不相干的贱女人都愿意豁出命去帮忙,又怎么会忍心见家人白白丧命呢?”
“往看守所里递话倒是不难,”付勉暗叹妻子巾帼远胜须眉,这个时候了竟还这么心狠胆大,又想了想,问,“可还是那个问题,绑人的事儿派谁去?总不见得我这个厅长亲自去干吧?”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会找人把事情解决的。”张娅轻描淡写,“当年耀元的事情,也是我让他解决的。”
“那人是谁?”付勉都不知道妻子还私藏了这一手。他露出极度震愕的表情,想起周嵩平气急败坏的那句“你迟早死在你老婆手里”,后脊梁遭不住地一阵发凉。
“那个时候我们又没结婚,再说了,就算结了婚的女人也得藏点‘私房钱’,不是么?”
勉强有几分道理,付勉也没法真跟老婆算账,只好问下去:“那第三个人是谁?”
“当然是老沙了。”十个脚趾甲都艳红可爱,张娅一边上最后一层光油,一边慢条斯理地讲,“昔日的老搭档拼死一搏,对他能没触动?”
“沙怀礼我倒不担心,”当年由沙怀礼主办咸晓光案,对那可怜男孩进行刑讯逼供的虽不是他本人,但也是他这个队长授意的。刑讯逼供罪的追诉时效最短为五年,但像咸晓光案这样导致严重后果的,可就不受追诉时效限制了。何况老沙在位这些年,虽一直忸怩着不肯同上一条船,但他的所作所为深究起来,肯定也逃不了一个失职渎职罪,够判个几年的。为此,付勉笃定地判断,“他明年就退休了,人在官场,退休往往意味着‘平安落地’,是另一种形式的‘法不溯及既往’。他沙怀礼聪明了大半辈子,循人之常情,也不可能在即将功成身退的时候突然犯傻。”
“话是这么说,不过市局的新闻发布会马上就要召开了,我建议你还是提前去敲打一下他,”搁下指甲油,女人心满意足地打量着自己的脚趾头,忽然间,眼神陡变犀利,霍霍地磨起刀来,“我记得他沙怀礼不有个视若明珠的女儿么?”
《南城周刊》持续发力,不停地撰文要求市局向公众公开复盘审讯冼秀华的全过程;骆书记也格外关照此案,吩咐沙怀礼尽早核查全部情况,召开新闻发布会,向粤地百姓做出交待。
而同一时间,何白城也接到了付勉的指示,坚决不认刑讯逼供。他开始掘地三尺地在冼秀华那间豆腐块儿大小的监室里寻找利于自己的线索,又一帧帧地深扒她监室里的监控视频。
果然,不仅被他在监室的厕所里找到了一枚塞进下水道的梳子,梳子上缺了几根的梳齿,还在监控视频中发现了冼秀华深夜在被子里寻寻摸摸、又吞东西又吮手指的一系列怪异行为。
何白城立即叫来老沙,指着视频画面,强硬地要求他在新闻发布会上辟谣专案组存在刑讯,道:“明明是这个女人有精神病,自己顶不住压力在狱中自残,跟审讯人员没一点关系。”停顿一下,他也觉得自己冤枉极了,骂了冼秀华一句“嗨婆”,又道,“都是那个嗨婆栽赃,我也是个老刑警了,真要刑讯,能用这种低级的、容易被人抓到把柄的手段?”
“是啊,我们何队什么手段,杀人不见一点血,多高啊。”自打见过了邹树贤,他沙怀礼当然不可能不受一点思想上的冲击,整件案子发展到这般田地,他其实也伤慨,也为难。此刻听见何白城还在为自己的恶行狡辩,便忍不住没好气地说,“这监控不就拍出了冼秀华在被窝里动了两下?算哪门子不能辩驳的证据?再说你跟那些记者一帧帧地翻监控是没有用的,这是一个情绪问题,这是老百姓对我们公安都不信任了!”
“我说沙怀礼,”意识到这个老沙的态度异于寻常,何白城突然翻脸,冷笑一声,“你该不是也想学那个邹树贤,杀身成仁吧?”
“我怎么会,我成什么仁,取什么义啊?”老沙也觉出自己失言,赶紧又打哈哈,“我就想少点这类糟心事,安安稳稳混到退休嘛。”
“最好不是。”摔门而去前,对方严肃地警告他,你可不是他邹树贤无牵无挂,你不替你自己着想,也要为你女儿考虑考虑。
第153章 斗象(二)
受三少爷所托,高鹏一直兢兢业业。除他之外,还有一班可靠度高的可供轮班的保镖兄弟,有巡逻的,有站岗的,以确保这位盛检全天候处于他们的保护范围内。
这会儿已是凌晨一点,一片偏老旧的住宅区,万物入梦,四野寂寂。高鹏仍坐在自己的凯美瑞内,守在盛宁楼下。听见车外传来一阵似乎刻意放低的脚步声,他高度警觉,一边小心地将上身压低藏于椅背前,一边以后视镜查看,随时准备呼叫其他支援。
没成想,来人竟是蒋贺之。手提咖啡,一副触目的笑容放大在这张英俊极了的面孔上,他挺满意地说,“警惕性还不错。”
“给物业和四邻塞了红包、打了招呼,楼道都加装了摄像头,本来想撵走一个邻居住他对门,可盛检不同意。”高鹏下了车,向蒋贺之汇报近些日子的值守情况,“对了,还让盛检每晚都在阳台留一盏灯,太阳升起之前,只要灯灭,就有异常。”
循着高鹏指天的手势,蒋贺之也抬起了头,望向那盏亮着孤灯的窗口。大楼风吹雨淋多年,窗扇锈迹斑斑,墙皮大块脱落,反衬得这盏孤灯如此圣洁明亮,自夜色中望出去,神龛一样。
这地方他太熟了。这般空守一夜、渴盼而不得的状态也太熟了。
“要叫他们过来吗?”这个“他们”是指其他的保镖,高鹏事先侦查了周遭区域,判断自己一人也能应付余下可能发生的情况,便放了两个兄弟去歇一会儿。
“不用,我陪你守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