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一会儿, 方思弄听到说话声,一转头, 隔着好几堵墙看到了墙外的同伴。
搭眼一看除了死了的人其他的都在这里了,比较显眼的是在旁边溜边坐了一排的三个人,玉求瑕、李灯水和兰鑫。
玉求瑕抱胸垂眸,一副“什么也不想管”了的样子;兰鑫半边身子都是血,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起来精神濒临崩溃或者已经崩溃;李灯水则失去了一只手, 用纱布绑着但还在流血。
其他人则在争论另一件事。
他们似乎捡到了什么东西,此时正被元观君捏在手里,所有人都围着她。
方思弄在墙里变换了几个角度去看,终于看清那是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明娜的名字,时间是十七年前。
他觉得那个小木牌似曾相识,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正是进森林时他们拖着的那些“灵体”手里拿着的那些。
作用应该相当于牌位。
而这一张属于明娜的灵牌,毫无疑问意味着,明娜早已是个死人,而且十七年前就死了。
现在他们争论的点是:既然这张灵牌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有人带过来的,姚望是鬼就不必说了,那发现了她的灵牌却不拿出来的人必然是她的同伙,这个人是谁?
方思弄转头去看姚望。
“那是我自己捡到的,刚刚在混乱中不小心丢了。”姚望耸耸肩,没有卖关子,“我进入‘迷宫’之后捡到的,也是我捡到之后确认了自己是鬼,你们才能解除禁言。”
人群中的鬼意识到自己是鬼的瞬间,这个世界的人才获得了自由意志。
方思弄心底一沉,他有了一种不好的联想。
“像‘卧底游戏’是不是?”姚望却轻松地开口,“卧底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卧底,游戏继续进行下去。”
方思弄:“‘卧底’可没有同伴。”
姚望没有看他,贴着墙望着外面,但还是低声跟他说:“多一个同伴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吧。”
她似乎是在解释自己拉他入伙的动机,可他仍觉得不太有说服力,以他在这么多个世界中表现出来的恋爱脑程度,强行把他拉到玉求瑕的敌对阵营,想也知道不靠谱吧?姚望怎么会在这么关键的选择上出幺蛾子?
李灯水猛然回头,看向自己侧后方的墙壁。
玉求瑕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怎么了?”
她感觉有人盯着自己,但墙壁一切如常,她不想把自己软弱的臆想说出来,摇摇头道:“没什么。”
她的眼睛和鼻头都还红红的,再坚强也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整只手被齐腕砍掉的疼痛还是让她难以承受,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
玉求瑕又递给她几片药:“把这个吃了。”
“这是什么?”
“止疼片。”其实是安慰剂。
李灯水接过来吃了,玉求瑕却站起来,走到她刚刚看的墙壁面前站着,还用一只手去抚摸墙壁。
“小玉,怎么了?”人群中的元观君注意到了他,问道,“墙里面有什么吗?”
“没有。”玉求瑕这么说着,眼睛却还盯着墙壁。
墙后面的方思弄浑身紧绷,立正站好,他觉得玉求瑕仿佛看得见自己,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
“玉哥……”看玉求瑕站起来了,蒲天白就凑过来说,“元观君说她有一张地图,让我们分别去这几个地方开启机关。”
玉求瑕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不去。”
元观君显然也听见了他说的,直截了当道:“小玉,我希望你不管对我有什么意见,在这个时候,还是将解开谜题的事情放在首位。”
玉求瑕面无表情,兴致缺缺地说:“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听从一个恶魔的话。”
元观君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行了吧元老师,不要再在这里装好人啦!”花田笑忽然跳出来说,“你做过的事情我们不讲,不代表没人知道!”
元观君不甘示弱:“我做什么了?”
“你非要我讲出来吗?那我可真说了哦!”花田笑精致的面孔此时显得极端刻薄嫌弃,方思弄觉得在演艺方面他似乎一直找错了路子,“广波鸿是新人,感觉不到进入‘世界’的确切时间,又不了解规则,是谁告诉他可以带人进来的?”
一直在这边神游天外的兰鑫听到了这句话,一下子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你没听错,就是在说你们的事,可怜的傻姑娘。”花田笑朝她同情地瘪瘪嘴,指着元观君道,“都是这个坏女人教他的,不然他哪晓得拉你们三姐妹进来当垫背!”
“是我做的又怎么样?”其实事情不是完全没有辩解的余地,但元观君竟然就直接承认了,她反唇相讥,“脏事是我做的,你们哪个不是受益人?”
广波鸿带了三个人进来,增加了进入人数,相当于给所有人都拉了垫背,这是不争的事实。
除了被拉进来的垫背本人,其他人的确都是受益人。
人群默默,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兰鑫在短暂的沉寂过后咆哮着朝元观君扑了上去:“我杀了你!!”
但她没能碰到元观君,就被元观君身边的余春民一把搡开,狠狠摔在地上。
“玉哥,你去哪儿?”
在这些事情发生时,玉求瑕默默转身,就打算自己走了,只有蒲天白发现了他。
他用所有人都能听清的音量说:“既然所有人互不信任,聚在一起也没有意义,都分头行动吧。这片遗迹的提示词是‘找到心’,都去找吧。”
说完就走了。
不必说,方思弄下意识就跟了上去。
一边跟,他一边盘算着要以一个什么姿势从墙里面出去,要跟玉求瑕解释什么,毕竟他都是鬼了,那么大个伤口凭空好了……可也许也不用解释什么,玉求瑕可能什么都知道。
这么一犹豫,就耽误了一些时间,然后他就听到另一个脚步声,发现李灯水跟上来了。
玉求瑕原地站了站,等了她一会儿。
等人走近了,才发现小姑娘一直在抹眼泪。
她的手刚被砍的时候都没怎么哭,现在哭成这样,有点不寻常,玉求瑕皱眉问她:“怎么了?”
李灯水是被吓哭的,抽噎了片刻,才勉强说清楚:“刚刚、刚大家都要分头走了,那个像姚望姐的鬼忽然出现,就从、就从我旁边过去——”她心有余悸地指了指自己左边,看那个意思几乎是贴身过去的,“然后她把兰鑫杀了,又去追元、元阿姨他们去了——”
玉求瑕没有听完,反手就把手里的行李包往李灯水脚下一放:“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回来!”然后又原路跑回去了。
玉求瑕跑得很快,要不是方思弄在墙里有“透视眼”,抄了点近路,不然真的追不上。
也幸好他们跑得这么快,不然等跑过去的时候姚望已经被余春民打死了。
余春民依然是跟元观君走在一起,姚望去杀她的时候,根本就没把这憨厚男人放在心上。
但没想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几刀下去,他全部接下了不说,皮都没破。
这太不寻常了,要知道她成为了鬼之后,力量和速度与人类完全有了天壤之别。
“你早就觉醒能力了?”这是唯一的解释。
余春民没有回答,但事实显然就是如此,他觉醒的应该是力量和皮肤硬质化的能力,二话不说反手向她捶过来,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信念”的加持作用似乎有限。
几击之后她就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手,想躲回墙里,上半身进去了,却被余春民抓住脚踝拖出来,对着腰就是狠狠一肘!
这一下砸实了,放现实中人直接就要瘫痪,姚望哼都没哼一声被砸在地上,眼前一黑,下一拳直接就冲着她脸来了。
没事,我是鬼,我不会死,我是鬼,我不会死……
她默念着,心里却没什么把握。
“砰!”骨肉碰撞的声音响起,她却没有感觉到疼,眼睛睁开一条缝,她只看到一双手一闪而过,随即天旋地转,她被那双手拖回了墙里。
进入墙壁后视线变宽,她才看清是玉求瑕帮她挡住了刚刚那一下。
元观君在旁边厉声问道:“玉求瑕,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方思弄却扛着她直接跑了,因为他拿不准余春民发起火来把墙壁锤烂他们会怎么样。
不过他也没跑远,换了个角度眼看着玉求瑕脱身才离开。
又跑出一段路,他把姚望放下,姚望闷哼一声,开始用“想象”的力量治愈自己。
看她治得差不多了,他开口道:“姚望,其实你没有姐姐吧?”他用眼神示意她手上的水果刀,“你刀上的血更多了。当年杀掉你爸的不是你姐,就是你吧?”
姚望翻他一个白眼,没理他,还念念有词地治疗自己。
过了一会儿,彻底治好了,她才说:“猜错啦,我当然是有姐姐的,你不是还跟她吃过饭吗?”她指的应该是在小木屋中的血手女,他确实同时和她们两个一起同桌吃过饭。
沉默片刻,她又幽幽叹道:“不过,那混账确实是我杀的就是了,姐姐她胆子小,连条鱼也不敢杀的。”
她没忍住,眼角划下一滴泪,被她狠狠抹掉,声音却不易察觉地柔和下来,带着一丝哀伤:“我们曾经也蜷缩在一起谈论过未来,可即使在当时谈论的时候,我也没有觉得它们是真的。”
方思弄默了一下,想到如今的姚望似乎已经是一位知名纹身师,便道:“但你现在已经有了。”
姚望咬牙切齿地点点头,通红的眼中凶光毕现:“是的。我得活着,活着才能有未来。”
第176章 十三人30
没有妈, 酒鬼、赌徒爸,两个女孩。
这样的组合,想也知道是一场灾难。
姚望记忆里的家就是一片废墟, 充斥着暴力、酒精和浓重得散不开的臭气。
唯一跟“希望”这个词沾点边的就是姐姐、姐姐养的小花,和姐姐头顶那扇小小的窗。
那个酒鬼爸不在的时候,是她们少有的能喘息的时候, 她们会一起蜷缩在那扇窗下,谈论梦想、谈论未来。
梦想这个词还是姐姐教给她的, 姐姐的梦想是开一个小花店。
但那都是姐姐说的,她没有亲眼见过,所以她不是很信, 不过也没有表现出来。
然而,即使是那样虚幻的、不被相信的时刻也是短暂的, 酒鬼爸在家里的时候多,而且她们还被塞了做不完的活。
有一次她从外面回到家, 发现姐姐没有穿裤子, 还在哭, 酒鬼爸在沙发上打鼾,那是杀人的想法第一次在她脑中出现的时刻。
那时候, 她九岁。
那种想法一旦出现,就再没有消失, 反而如同沸腾的岩浆,越来越暴烈,越来越轰动,硕大无朋、再难扑灭。
事情是一定会发生的,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
她忍了六年。
在十五岁的一个晦暗的午后动了手, 那时候她已经熟悉了锁门换锁再锁门的流程,那天门再次被那个喝得烂醉的男人砸开,他扑到她身上,被踹开之后还笑嘻嘻地说认错了认错了,她一时怒火中烧,反手就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捅进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