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求瑕的思绪却转得更快,直接问黎暖树:“小姨,于家呢?当初家里想让我去联姻的于家,他们怎么样了?”
黎暖树看不到资料上的内容,只能从旁协助,被玉求瑕问道之后立即去查了,半天之后带回消息说于家全族都在近年死于非命了。
“这么说‘曲家’本来就非一家一姓……”黎暖树明白过来,“这些家族是想在本就受到诅咒的血脉间联姻,尽量减少诅咒波及的范围吗?”
她一边说,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在场的每个人。
李灯水木这一张脸说我妈妈很早就和我爸离婚了,我也没有外公外婆,我家现在就我一个人了。
黎暖树的目光落到方思弄身上,心中惴惴,因为她已经明白过来,方思弄本来是局外人,是被玉求瑕波及了。
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还在中间劝和不劝分,高道德感带来的羞赧瞬间席卷了她,而她同时也意识到,既然她都明白了,方思弄肯定也明白了,生死当前,方思弄真的不会怪玉求瑕吗?
她默默坐到沙发上,视线降低,然后就看到餐桌下玉求瑕放在方思弄膝盖上的手,方思弄晃了几下膝盖没把它晃掉,后来就把自己的手伸下去,和那只手十指相扣。
黎暖树摇摇头,摆脱脑中不合时宜的羞恼,继续说道:“所以在世界上有很多被诅咒的血脉,到某个时间点就会被卷进诅咒里,而这个诅咒在没被卷进去的家族成员面前是被禁言的,也就是说在真的进入这个诅咒之前,血脉的拥有者也一点不知情。”
李灯水忽然冷冷地说:“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生下孩子?只要没有后代,诅咒也不会延续不是吗?”
“不。”玉求瑕道,“我认为,现在你能想到的方法,比如说绝后,曾经一定有人也想到过,但事实上,这个诅咒也许已经流传了几千年。几千年是什么概念?大多数文明都消亡了。我更倾向于,这个‘诅咒’是恒定存在的,假设它一开始在某几支纯净的直系血脉中传递,直系血脉耗尽了就传到旁系,但在这个死亡率下,再大的家族也很快就会湮灭,而它不止局限于血脉,还能吸纳无关人员,所以它能够一直在我们这个文明中流传。”
“那这不就说明……”李灯水嘴角紧紧绷着,“我们必死无疑,根本没有结束的一天,至少不会在我们的寿命里结束?”
“不一定。”方思弄鼻梁上架着一副平光眼镜,是今早玉求瑕心血来潮给他戴上的,意外的合适,将他长相中冷峻锋利的部分中和了许多,显出一分柔和斯文。《录鬼簿》在他面前摊着,他这几天主要的工作就是将上面的名字一页一页扫描进电脑。
他不太熟练地推了推眼镜,指出:“太久远的年代看不出来,不过随着年代的靠近,能查到的资料也逐渐变多,比如‘钟嗣成’就在这个名单上,与他相邻的名字也有几个能查到的,都是与他同时代的人,而他是这一批人的倒数第三个。在他们之后的下一位,名叫‘卓荣轩’,他有一个堂兄是景泰五年的进士,而在他之后有将近两百人,都是景泰、天顺和成华年间人,与‘钟嗣成’所在的元末相差将近一百年,而与下一批万历年间人,又隔了大概一百年。”
李灯水道:“你的意思是,‘戏剧世界’是间歇出现的,中间会有一百年左右的间隔?”
“是这个意思,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虽然间隔时间都差不多是一百年,但‘世界’存在的时间,却不尽相同。”玉求瑕接过话头,他负责分析方思弄扫描进电脑的人名,此时他看着笔记本上的标注道,“例如说,钟嗣成这一批人,一共七十一位——中间有六个人没有查到,姑且归在这一批里——从我能查到的第一位死亡,到最后一位死亡,中间相隔二十年,我猜测,这一个‘周期’的‘戏剧世界’,便是在这二十年内发生的。而下一批,卓荣轩这一批人,却贯穿三朝,从景泰到成化年间将近四十年。”
“目前我查到最短的时间是七年,在唐朝贞观年间,但也不确定,因为唐朝的资料留存不多,有很多名字我查不到,所以不一定准确,就暂且排除。”玉求瑕抬起头道,“基于此种情况,我有一个猜测,那就是——‘戏剧世界’虽然不会完全结束,在每一个周期中却是可以破解的,一旦被解,它就会暂停一百年,才再次出现。在一个时代进入‘世界’的人中有强者,它就会快速结束,如果没有,它会吞噬更多人,直至结束。”
李灯水眼睛发直,喃喃道:“如果破解不了……”
“没有这种可能,它会一直传递,直到被破解的一天?”
“还有一种可能。”方思弄却出声打断,他忽然想到方青冥稀疏的头皮,悄悄抖了一下,“还有一种可能是……这一批人全部死亡,‘世界’没有被破解,文明迎来‘大灾变’。”
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气氛太沉重,方思弄自己打破它:“当然只是猜测……清朝我已经翻完了,应该快了,我们先把这本书里的所有信息整理完,再来寻找规律吧。”
说是这么说,但清代以后的人名虽然没有变多,然而进入近代后,可以查阅的资料就多起来了,方思弄还去帮玉求瑕查了一会儿资料。
他没说出口,其实他的心脏正在砰砰直跳,那些名字越临近现在,他越慌,总害怕看到什么难以接受的内容。
但拖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两个小时后,他看到了第一个熟悉的人名:黎勾元。
之后还有玉将行、玉建安、玉建修、黎春泥……
当然不止这些名字,但他的眼睛率先注意到了它们。
“怎么了?”
玉求瑕注意到他的僵硬,微微倾身过来,看到了这两页,不过他神色如常,并没有太大波动,甚至还指着最末尾的一个“董彬郁”说,“这是我很敬重的一位叔叔,小时候经常来我家,我其实怀疑过他跟我妈有一腿。”
方思弄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而是玉求瑕问他:“扫描了吗?”
“还没有。”方思弄答道,飞快地扫描了这一页,传进电脑,然后往下翻,李灯水却恰好瞟到他的电脑屏幕,惊呼道:“我妈妈!”
方思弄这才注意到,这些人名里还有一个“李故云”。
方思弄不擅长安慰别人,也不忍心看李灯水的表情,下意识低头,去看新翻开的这一页。
打头的几乎全是他认识的名字:
郭子瑜 秦菲
林哲 卢盛
赵利民 劳帅
江可 朱怡
丁听蓉 展成宵
罗师师 ……
之后熟悉的名字就少了,应该是“琵琶记世界”和“时钟世界”死去的人,这两个世界是从“集合模式”到“角色模式”的转折点,很多被卷进去的人面都没见上就死了。
粗略一数这两个世界拢共死了三四十个之多,桑滁、樊好的名字都在里面。
又往后翻了两页,整本书已经翻到倒数第二页,最后剩了半页空白,看来这本书的内容到头了。
下一刻,方思弄感到膝盖一痛,是玉求瑕放在上面的手,狠狠攥了他的骨头一下。
眼睛似乎比脑子转得更快,方思弄一心想找玉求瑕忽然紧张的原因,一路看下来,看到了“玉茵茵”。
这意味着……玉茵茵确实已经死了吗?
在他犹疑时,凑在旁边的李灯水却已经看完了,说道:“方哥,你翻下下一页呢?”
方思弄指着还剩下的半页空白:“这页还没用完,下一页应该没有了。”
李灯水:“可这上面没有我的名字啊……”
“没有才对啊,这上面多半是死者的名字。”方思弄一边说,视线一边落到了最后几个名字,动作一顿。
李灯水尾音在抖:“可是为什么会有你的啊?”
在这一页的最后几个名字,分别是:姚望、井石屏、蒲天白、方思弄。
方思弄悄悄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把这一页扫描好,又翻到下一页,确认了是一片空白。这本书的所有内容,就截止到自己的名字。
接着,他又迅速检查了几遍最后两页,确认里面没有玉求瑕的名字。
也没有李灯水和花田笑。
这是某种暗示吗?
花田笑、李灯水和玉求瑕,会成为最后活下来的人?
这一刹那,他想到了那张在空旷教室里的照片。
第190章 幕间39
《录鬼簿》把众人搞得心神不宁, 但实际上的生活却没有什么变化,方思弄通知了井石屏和蒲天白查到的东西,对花田笑仍有戒心, 就没说。一天后井石屏搬到了玉宅,蒲天白因为还有工作,隔了大概一周搬过来, 他好像还经常和花田笑联系,在方思弄的提醒下, 只跟花田笑说他们在这里抱团取暖,没提资料的事情。
花田笑还是大红人,行程很紧, 期间来过玉宅几次,都以为是单纯的聚会, 吃过饭就走了。
其他人在接下来的日子把《录鬼簿》和黎勾元手稿里的内容深入研究下去,找到了更多佐证, 但基本没有超出那一晚的推论范畴。
玉求瑕在名单中发现了自己儿时学习戏曲的恩师, 是董家的老太爷, 他们查到他最后去世的医院正是展成宵供职的那一家,猜测展成宵也许就是被这一位卷进去的。
他们仔细核对了跟他们有关的这一批人的死亡顺序, 至少截至目前,他们发现书上记录的人名顺序跟他们所目睹的人员死亡顺序出奇一致, 唯二的不同是展成宵和玉茵茵。在他们的记忆中展成宵死于“樱桃园世界”,直接在回忆幻境中变成了怪物,可在《录鬼簿》里他的名字却在吴俊明之前,也就是“哈姆雷特机器世界”之中。
这不禁勾起了方思弄跟元观君最后那段对话的记忆,元观君的异能本来就有一部分预知能力,她在“哈姆雷特世界”的井中看到了自己将展成宵推下去的画面, 可实际上展成宵在那个时候早就死了……现在再看,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拥有的并不是“预知”能力,而是“回溯”、或者能窥伺到“平行世界”的能力呢?
无独有偶,玉茵茵这个变量也能对这种想法做出一条支撑,在在场所有人接触到的“戏剧世界”事件里,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没有和他们一起参与任何一个“世界”,却在“野鸭世界”的镜子里出现了。而且她也不只是出现在了方思弄眼中,还出现在了蒲天白眼中。
这两个例外,到底是与他们的记忆“不相符”,还是与这个现实“不相符”?
到底是他们的记忆集体出了问题,还是这个世界……出了bug?
方思弄把跟元观君最后那场谈话说了出来,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和观点,众人就此展开了头脑风暴,在网络上进行了很多跟“轮回”、“平行世界”有关的搜索,查出的内容十条有八条都跟“转生人”或“漫威宇宙”有关……没什么价值。
目前他们暂时罗列出如下几种猜测:
第一,与平行世界有关,所有与现实世界不符合的画面都是平行世界投射的虚影,当然前提是平行世界真的存在。
第二,与时间回溯有关,他们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曾经都经历过一遍,而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时间回溯,经历重启,而记忆的影像还有残留。
第三,世界bug,他们所在的世界并非他们理解的世界,而更类似于高维生物的一场游戏,在被不停读档,而他们都是觉醒了自我意识的npc……
每种似乎都能找出一些依据,每种都让人细思极恐,每种都无法证实。
而方思弄在一个不可名状的瞬间,心中出现了一种很多条支线都在慢慢收拢的感觉,似乎……似乎……临近结局了。
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是……已经注定的结局吗?
他看向电脑屏幕上苍白的文档页面,那面长长的电子碑文最后的一串名字,四肢百骸都是严寒。
黎暖树看不到这些文字内容,也听不到和“世界”有关的谈话,除了帮他们去查他们需要她查的资料外,又去拜访了很多业内的老人,试图旁敲侧击出一些信息,但这些人跟她本人的感受是差不多的,只能隐约感觉到一片不可名状的乌云笼罩在家族周围,但都是不可言说。
在不需要她查找什么的时候,她会让阿姨离开亲自下厨,玉黎两家从来不缺佣人,所以就连玉求瑕也不知道黎暖树会做饭,可以把这么多人喂饱,而且这么好吃。
记忆中的小姨永远是美丽轻盈的,像一阵风,所有人都喜欢她,在他荆棘丛生的童年里像一束光一样。小时候他无时无刻不在期盼小姨的到来,只有她来的时候母亲会笑,会收起在他面前冷酷如鬼的面目,将这栋房子伪装成一个家的样子。
小姨没有结婚,没有小孩,一直是潇洒自如的一个人,她的生活在玉求瑕的眼中可以说是有些神秘的,所以第一次吃到她做的饭玉求瑕也是非常惊讶。这种惊讶表现得很明显,黎暖树一眼看穿,噗嗤一笑说那你以为我平时吃什么活下来的?我一个人住,总不可能再请个阿姨吧。
家里人一多起来,声音啊、活动啊也就多起来,灯光亮起的范围也大起来。黎暖树做了饭,其他人就会自觉地去端,来来往往的。有一次方思弄刚用隔热垫垫着摆好砂锅,一回头就看到玉求瑕站在客厅通往餐厅的交界处发呆,眼睛看着饭桌正上方的水晶吊灯,看起来莫名的有点呆萌。
他少见地起了一点玩心,走过去伸手在玉求瑕眼前挥了挥,待玉求瑕转而看向他时笑问道:“怎么了?在发什么呆?”
玉求瑕笑了一下,低下头,像不好意思似的,还是靠近他低声说:“灯好亮,感觉……像家一样。像过年一样。”
方思弄心中一紧,瞬间意识到,由他们两个组成的家虽然很好,但不是绝对完满的,玉求瑕的一部分还被困在在这栋宅子生活的童年里。他也转头看向餐桌,以及再远一些的开放式厨房,黎暖树还背对着他们在锅里搅和着什么,李灯水站在她旁边垫着脚看,蒲天白在开烤箱,井石屏则是一双手神乎其技地端着六碗饭出来,摆在桌上后还瞪了他们一下:“怎么?干吃饭不干活啊?”
方思弄眨了眨眼。
灯光太亮了,他眼睛有点花,看着这一切就像幻影一样。
又过了几天,也正是在这样的饭桌上——顺带一提,花田笑也在——李灯水吃着吃着忽然一顿,然后按亮手机看了看。
她的动作不大,但很突兀,所有人都看向她。
她抬起头,问道:“你们对‘9月17日’这个日期有什么想法吗?”
玉求瑕和井石屏对视一眼,方思弄叹气:“你也感觉到了?应该就是下一个世界来临的日期。”
这天是8月18日,也就是说到下一个世界之前,他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而上一个‘野鸭世界’是7月24日,两个世界相隔的时间不到两个月。
黎暖树没听见这一段对话,疑惑地抬起头:“怎么了?”
“我记得你下个月有一个签售会,是哪一天?”玉求瑕问她。
“9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