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食物转化为能量的时候,两人交换起了情报。
方思弄先问:“你看得到这些光吗?”
玉求瑕:“看得到。”
方思弄略有怀疑:“你可不要又骗我。”
“没骗你。”玉求瑕悻悻笑了一下,证明道,“是金色的蛇鳞吧?”
方思弄一愣,心说,啊,原来是蛇鳞啊。
因为是完全平面的,他真没有往蛇那方面想,但玉求瑕一说他便觉得确实是这样。那一头宽一头尖的菱形是蛇的鳞片,宽的那头冲着蛇头,尖的那头向着蛇尾。巨大的鳞片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仿佛这片旷野本身就是一条蜿蜒的巨蛇,沉睡在黑暗中。
而那种“海潮声”也可以解释了,是这条巨蛇的呼吸。
换玉求瑕问他:“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你遇到了什么?”
方思弄便将进来之后遇到的所有事都说了,也说了收到那条短信的事,但玉求瑕显然听不见这一部分。
“电影世界啊……”玉求瑕低着头思考。方思弄有点怕他问为什么你没有进到电影里去?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甚至有些惧怕这个答案,但玉求瑕并没有问。
方思弄很想跟他说“新月之夜”的事情,如果可能,他也许可以进入电影再救人出来,结果他掏出手机一看计时器,发现已经过去了将近八个小时,“新月之夜”都要结束了。
他昏迷了这么久?
他稍微有点着急,但短信内容对玉求瑕是屏蔽的,他思考了一下要怎么把这个信息传递给玉求瑕,很快想到了那幅让他们逃出来的画,那幅包含了天空、日月的画。
他开口:“你之前说的那个词语是什么意思?看到那幅画的时候?”
“Mekhenty-er-irty,‘无目者’。”玉求瑕说,“荷鲁斯在目盲形态下的名字。”
“荷鲁斯?”
“就是画上的那个神啊。”玉求瑕道,“古埃及鹰首人身的神明,司掌天空与光明,也是法老的守护神与复仇之神。”
方思弄回忆着画上的内容:“你怎么确定是祂?”
“传说中荷鲁斯的一只眼睛是太阳,一只眼睛是月亮,当新月出现时他就成为了瞎子,这种状态下的荷鲁斯被称为Mekhenty-er-irty,也就是‘无目者’,非常危险,会无差别地攻击敌人。”玉求瑕顿了一下,应该是在回忆,“我觉得那幅画表现得很明显,应该不会错。”
“如果祂的一只眼睛是太阳,一只眼睛是月亮,是不是也可以说,当月亮和太阳出来的时候,他就可以监视整个世界,只有祂目盲时我才能从影子变成人,然后将你救了出来。”方思弄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玉求瑕也听见了,由玉求瑕自己推导出的信息便不会被屏蔽,他跳起来,“今天就是‘新月之夜’!离这一夜结束还有不到两个小时,我们快一点也许还能救出他们!”
玉求瑕的体力已经恢复了不少,也跟着他站起来,却见他面色一僵愣在原地,便问:“怎么了?”
方思弄的眼神有点茫然:“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我看不到号码牌了。”他游荡的时候走得太远,现在已经看不到号码牌,眼前只有旷野的茫茫黑暗。
他怀着一丝希望问玉求瑕:“你能看到吗?”
玉求瑕看了一圈,摇摇头:“看不到。”
方思弄立时懊恼地敲自己的脑袋:“都怪我!太沉不住气了!”
玉求瑕抓住了他的手腕,又摸了摸他的头,有点生气:“不要这样打自己。”
方思弄眼中仍有惶然:“现在怎么办?”
玉求瑕确认他不会再伤害自己,慢慢放开他的手,又摸了摸他的脸,道:“我刚才看到你那个包里有手电筒?”
“是有。”方思弄立即把手电筒摸出来给他。
玉求瑕接过手电筒,打开,一道强劲的白色光束垂直向上打出,在天空中化为一个小白点。
方思弄不太明白:“你难道要找荷鲁斯的眼睛吗?”
玉求瑕噗嗤笑了一下:“不是。”他又晃了晃手中的电筒,指着那个小白点,“你看。”
方思弄盯着那个小白点看,一开始还是没有想明白,但很快反应过来:“上面有顶!”
不管性能再强的电筒冲着天空照都是不可能照出一个白点的,光线只会无限往前延伸,超越人眼的极限。
所以出现了这个白点,只能证明他们上面的不是天空,而是天花板。
“没错。”玉求瑕接着将垂直的手电筒向前倾斜了一个角度,三十度左右,然后原地转了一圈。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天上那个小白点跟随着他的动作划了一个大圈,但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这个大圈并不是一个正圆形,而是椭圆,那个白点自身的大小也发生了变化。
“果然。”玉求瑕说道,“天花板是斜的。”
方思弄把手电筒拿过来,自己也做了一遍,这次他把倾斜的角度放大到四十五度左右,这个现象更明显了。
“所以说……”
玉求瑕点点头道:“我们有‘荷鲁斯’这个线索,还有你之前提到你转过了一个直角的事……因此我猜测,我们现在在一座巨大的金字塔里。”
第206章 电影11
“金字塔?”
方思弄仰望着天花板上的白点, 思索着,片刻后道:“那如果真的是金字塔,我们该往哪里走?”
“当然是往中心。”玉求瑕说, “你不是说你转过一个直角才看到新的号码牌吗?你转的是个外直角,也就是沿着方形的外边缘转的,证明影院所在的位置是方形内部, 而金字塔的基座形状也是方形,我推测是一个大方形套一个小方形, 我们现在就在二者的中间地带。”
方思弄想象了一番他描述的画面,觉得有道理,又确认了一遍天花板的光点, 越靠近中心的位置天花板越高,光点也就越远越小, 他确定了一个方向:“那就走这边。”
玉求瑕把没喝完的半瓶水从地上拿起来:“走吧。”
在赶路途中,他们继续讨论着。
“记忆?我有啊。”玉求瑕平静地看向他, “我一直有记忆。”
“那岂不是……”方思弄的心已经被攥成一团, 完全问不出口, 那岂不是,每一次死亡的痛苦你都记得?
他不问, 玉求瑕却好像会读心术一般,很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以前幻想过很多种死法, 现在免费体验了一遍,感觉都不是很舒服,幸好我现在已经不想死了。”
方思弄又不知道怎么办了,只能默默拉住玉求瑕的手。
“我醒过来之后就在那里了。”玉求瑕回握住他,又接着说,“饿是一方面, 还有一方面是我发现我就躺在蛇鳞最亮的部分,周围全是黑的,没有参照物,我认为待在那里更有利于你找到我。如果我也行走着找你,走了不同的方向,只会越来越远,不如在原地等你。”
方思弄低低地说:“我找到你了。”
“嗯。你找到我了。”玉求瑕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只是这几个简单的字就安抚住了方思弄不太正常的情绪,让他紧绷的下颚线都放松了。
玉求瑕不动声色,转而又道:“而且我怀疑,其他人可能也在那条蛇背上。”
“啊?”方思弄一愣,立刻回头去看,他们现在已经走出了那片“蛇鳞”的范围,那条“蛇”已经在他们的视线尽头化为了一条金线,方思弄问:“那我们不去找他们吗?”
“你先听我说。”玉求瑕拉住他,“按照我的身体的饥饿程度来判断,我们这些进入了电影的人很有可能是‘灵肉分离’的状态,只有灵魂从电影中逃脱了,才能回到身体里。我们现在就算找到他们的身体也没有用,最后还是得去找灵魂……我想说的是,我们确实需要快一点,不然他们的身体可能就饿死了。我说清楚了吗?”
方思弄觉得很有道理:“那我们走快一点吧。”
一路上他们一直在用手电筒照天花板来校正方向,到后面那点白光小得几乎要看不见了,是天花板太高的缘故。
方思弄不禁感慨:“这金字塔得有多大啊。”
“埃及有一句谚语:‘世界怕时间,时间怕金字塔。’”玉求瑕道,“在埃及人的时间观中,死亡是永恒的,而活着的这段时间只是匆匆的行程。他们认为人死后就会到达‘芦苇之地’,那是一个永恒的、延续尘世生活的场所,他们会在那里见到死去的亲人、爱人和宠物,永远地生活在那里。而坟墓就是现世与‘芦苇之地’的连接之处,金字塔是最大的坟墓,它是永恒与无限大的,代表着彼岸。”
等到天花板上几乎完全看不到电筒光的白点时,影厅号码牌的亮光却出现在了前方,方思弄松了一口气。
他们加快步伐,渐渐能看见上面的数字,是“1”,也就是正在播放《十八》的、李灯水所在的一号厅。
时间已经所剩无几,距离“新月之夜”结束只有不到四十分钟。
没有选择,他们只能去救李灯水。
此时他们就集中讨论起了破解这个一号厅电影世界的问题,玉求瑕自然也很熟悉《十八》,应该说是世界上最熟悉和了解这部电影的人,方思弄给他讲了自己的想法,又问他的看法。
玉求瑕却转而问了一个问题:“电影的主旨会跟随作者的想法改变吗?”
方思弄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理解了他的意思,只看向他。
“我是说……在我当时拍电影的时候最渴望的一件事是死,考虑最多的无非是怎么死的问题。可我现在觉得不死也行。”玉求瑕的眉头微微蹙起,思考着,在方思弄的视角下竟然显得有几分天真,“我甚至……都有点忘了当时的感觉了。”
诚实地说,方思弄当然从他这一番话里感觉到了安慰——没有什么比玉求瑕不想死了更让他振奋——可在现下的情境中却带来了麻烦。
“所以这两种心境当然有不一样的处理办法。”玉求瑕苦恼道,“我们选哪一种?”
方思弄道:“有哪两种?”
“‘死’的那种跟你想得差不多吧,死在那天早上。在一切发生以前,谋杀自己。”说到这儿玉求瑕顿了一下,喃喃自语,“这跟‘弗兰肯斯坦’有点重复啊……”
“另一种呢?”
“‘活’的那种嘛……”玉求瑕又思考了一会儿,眼神放空,在努力进入那部电影,“那就在舞会的那天晚上,带她走吧。”
“带她走?”
“离开,也是一种逃离方式,去往一种……不一样的、也许更有意义的生活。”玉求瑕想象着,“在十六岁的雨夜,一场奇异的舞会过后,少女走出喧嚣的地下室,在街头遇到一个跟她一样从舞会出来,打着伞叼着烟的男人,邀请她一起走,去过另一种生活。”
“听起来像恐怖片。”
“那也许在心智健全的成年人看来并不是一种更好的生活,但她才十六岁,而且是个想死的人,她会去的。”玉求瑕顿了一下,“你去弄一张面具……她会跟你走的。她就是我,她会跟你走的。”
这话听上去,就像是在说“我会跟你走的”一样。
方思弄心头涌上一阵诡异的甜蜜。他知道不合时宜,但他控制不了。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方思弄总结道:“所以,给我的两个选择,一个是杀死她,一个是带她走?”
玉求瑕点头:“嗯。”
“从情理上和我的个人意愿来看,我毫无疑问会选择后者。”方思弄说,“我很难想象我要亲手杀死她。”
玉求瑕笑了一下,开玩笑一般:“杀我倒是很顺手。”
方思弄下意识道:“你不一样。”
下一刻他的脸被扳过去,嘴唇一痛,被玉求瑕咬了一下。
之后又变成了一个吻。
但因为在赶路,这个吻也很赶,只持续了数秒钟就结束了。
分开后两人都没看彼此,欲盖弥彰地说了很多话。玉求瑕:“仔细分析一下,胡刁自杀前未完成的作品就出现在了‘戏剧世界’中,‘哈姆雷特机器世界’对女性主义全新的解读也成为了找到出路的关键,我个人更倾向于‘世界’是会跟随着时代的心境发生变化的,‘带她走’我觉得可行,退一万步说,如果不行,也没有什么损失,‘新月之夜’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了,就算没能救出她,也只是让她和其他人保持在一个状态中,之后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
于是营救方案就这样确定下来。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距离电影院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对话刚结束,方思弄这才注意到电筒还在自己手里,他想着电筒用不上了可以装包里,免得浪费一只手拿,于是他将后背的包晃到身前,然后将电筒往里装。
结果下一秒,“砰”的一声,电筒脱手而出。
他猛然转身看向身后,巨大的心跳声在他的身体里回荡。
但他什么也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