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求瑕在旁边拉住他的手肘,问:“怎么了?”
“我刚刚、我刚刚看到……”方思弄吞了口唾沫,声音颤抖,“又看到那个东西了。”
“那个东西?”
“那个、那个脸像深渊一样的人。”
电筒是那种橘黄色的强光手电,塑料壳子,只有灯泡周围的一圈可以像镜子一样映出模糊的影像,之前在旷野里只有手电筒这一个光源,那里被强光笼罩照不出什么,但现在有了一号厅灯牌的光,电筒也没有开,他刚刚拿起手电筒时就在那圈反光层上看到了那个人,或者说……那东西。
太可怕了……那个角度,那个距离……那东西就像贴在他背上的一样。紧紧挨着他,头就放在他肩膀上。
可他背后又什么也没有。
一时间,那个恐怖版本的“老鹰捉小鸡”的联想又出现在他脑子里,他颤抖着问玉求瑕:“你真的看不到?我背后的东西?”
玉求瑕皱着眉头看他:“你背后没有东西。”
方思弄身体晃了晃,恐惧让他的大脑有点供血不足:“……真的吗?”
下一刻,玉求瑕的身影忽然放大,他被玉求瑕抱进怀里,天旋地转,他们一起倒在地上,滚了几圈,身下传来“喀嚓”一声,电筒被他们压碎了。
停下来后,他被玉求瑕压在地上,惊恐地问:“怎么了?”
玉求瑕道:“你不说没觉得,但你一说,我刚刚好像是在你身后看到一个人影。”
“人影?”
“太黑了,我看不清。”玉求瑕说,“现在又不见了。”
又安静了一会儿,黑暗中什么也没有发生,两人爬起来,方思弄坐在地上盯着碎掉的电筒出神。
玉求瑕蹲着把电筒拿起来检查了一遍,发现已经被他们压扁了,肯定修不好了,只能无奈地把它留在原地,站起来安慰方思弄:“算了,碎了就碎了,反正都到了。你人没事吧?”
方思弄略显迟钝地摇了摇头,又说:“嗯,没事,别的影厅也有的,到时候我们去拿。”
玉求瑕摸了摸他的脸,把他拉起来:“那我们就进去吧。”
第207章 电影12
进入影厅后, 方思弄直接带玉求瑕去了放映室,在操作台上将电影的进度条拖到了舞会即将结束时,然后他给玉求瑕讲了一下自己进去的方法, 玉求瑕努力学习,盯着投影仪的黑色小孔看了半天也没能成功进去,这倒是他们意料之中的, 于是换方思弄来,他成功了。
此时距离“新月之夜”结束不到半小时。
方思弄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依然刷新在李灯水卧室里的书柜旁边,他没有时间犹豫,夺门而出, 跑下楼的时候他似乎听见后面有女人在叫,他猜可能是李故云听到动静起来查看,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管了。
他一路疾跑到了舞会所在的地下室附近,在周边的垃圾桶里找到一个勉强干净的面具, 用雨水冲了冲, 戴到了脸上, 顺便还捡了一张被打湿了一半的城市地图。
然后他去了后巷那边的出口,他之前做影子时跟着李灯水走过这段路, 知道李灯水会从哪里出来。
他靠在出口的屋檐下面等。
在玉求瑕描绘的画面中,他应该有烟有伞, 形象潇洒落拓,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浑身湿透,头发还贴在头皮上,相当糟糕。
更像恐怖片了。
不久后,小出口下面出现了单薄的脚步声, 很快李灯水出现了,她的面具还挂在脸上,方思弄看不到她的脸和表情,但他认得她的衣服鞋子与身形。
在她正从他面前走过时,他发出了一声僵硬的询问:“喂,跟我走吗?”
李灯水被吓得往旁边一跳,与他拉开距离,然后用一种色厉内荏的声音说:“当然不,你是谁?”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我是方思弄,我带你出去。”
李灯水却显得更害怕了,抱紧了自己的手臂:“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你别过来!我要报警了!”
方思弄停下动作,猜测“方思弄”这个不属于当前世界观的名字被屏蔽了,他换了一种说法:“我是你外面的朋友,跟我走,你不想去了解一种全新的生活吗?”说着他伸手去拉李灯水。
李灯水并无触动,惊叫了一声,拍开了他的手:“我说了我不会跟你走!我妈还在家里!”
方思弄简直怀疑自己堵错了人,不过这姑娘身形是李灯水的,声音也是……应该不会认错吧?
事到如今也没法讲究什么礼貌不礼貌的了,怀疑的念头一出现,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直接力量压制将对方的面具摘了,露出一张年轻稚嫩的脸,虽然画着不合时宜的烟熏妆,但毫无疑问,的的确确就是李灯水。
那是为什么?
李灯水难道没有“真实世界”的记忆吗?可是玉求瑕有啊……
李灯水用尽全力地挣扎着:“你放开我!我不会跟你走的!我妈还在家里!我不走!”
方思弄模棱两可地说着,既是在说阿梅的妈又是在说李故云,他只能猜测李故云是李灯水抗拒离开的原因:“为什么不走?你不恨她吗?”
“当然恨!”哪知李灯水来了这么一句,他愣了一下,李灯水趁机挣脱开了,“那又怎么样?我又不可能丢下她。”
她转身往外跑:“我走了,你找别人吧!”
方思弄看了眼时间,只有七分钟了,他没功夫再多说,直接追上去将李灯水捞起来夹在胳膊下面,再次在雨中飞奔。
跟玉求瑕讨论的时候他们也想过在“带走”李灯水之后应该去哪里,结合之前的经验,玉求瑕提出也许你那个手机还会给出提示,跟着提示走好了。
方思弄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提示却并没有来!
于是他只能一边等着可能的提示一边想办法,刚刚在垃圾桶里捡到一张城市地图,等李灯水的时候他发现离这里不远有一间画廊,他决定到那里去。
也许那里也会有十三张画,最后一张正是可以让他们离开的“荷鲁斯之眼”。
这是一个很无厘头的想法,但时间紧迫,他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一路狂奔,李灯水还一直在厮打他,终于在时间结束之前赶到了画廊,却被防盗门拦住了去路。
方思弄尝试着去破坏防盗门,很快发现自己办不到,时间只剩一分钟,他无奈地跟李灯水讲:“李灯水……阿梅,阿梅,你听我说,这间画廊里有十三张画,最后一张上画着鹰头、太阳和月亮,还有一条黑缝挡住了鹰的眼睛,你等画廊开门,你就去摸那张画,你就可以逃离这个世界……如果、如果你进去没有看到这张画,那就下个农历初一过来,你记住了吗?”
李灯水还是一脸抗拒:“你到底在说什……”
方思弄焦急万分,又想到是不是李灯水没有认出他所以这么抗拒,于是一把将自己的面具扯下来丢开,又说了一遍:“你记住没有?”他知道李灯水能记住,她几乎跟玉求瑕一样过目不忘,只要让她相信他说的话就行了。
倒计时结束,他忽然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走了,视线边缘被漆黑的液体侵蚀,李灯水惊恐的脸倏然拉远。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又变回了影子。
他被一股不可知的力量吸回了路灯背面的阴影里,他待在那里看到李灯水弯腰捡起了他消失后掉在地上的城市地图。
为了控制死亡变量,避免出现什么不可预知的结果,方思弄也没法在那里守着李灯水多久,他还要赶着黎明到来的那一刻回李灯水家的阳台去跳楼。
李灯水没有回家,他没法跟着她一起进去,只能先上了顶层,从阳台外面翻到了李灯水卧室的窗台上,卡着时间跳了下去。
成功回到放映室,他发现放映室没人,不过这次没有太惊慌,他猜测玉求瑕是出去看大屏幕了。
他走出放映室,果然在距离放映室最近的椅子上看到了玉求瑕。他走过去挨着玉求瑕坐,玉求瑕自然而然地拉住了他的手。
“怎么样?”他问玉求瑕。
然后他发现玉求瑕的表情并不轻松,抬起下巴冲大银幕点了点:“你自己看。”
方思弄抬头去看电影,发现李灯水打开了自己家门,结果没想到李故云坐在沙发上一夜没睡,见她回来上去就是一顿抽,边抽边骂她年纪轻轻不学好敢把男人带回家!
这男人自然指的是方思弄,李故云昨晚追出来果然看到了他的背影。
“为什么会这样?”方思弄有些不解,“画廊没有开门吗?”
“她没有等画廊开门。”玉求瑕说,“她在画廊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回家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电影特写了李灯水在李故云的拳脚下露出的一双通红倔强的眼睛,然后猝不及防的,黑幕降临,“全剧终”三个大字惨白刺眼。
方思弄更震惊了:“怎么会现在就结束了?”
晚上溜出家门参加舞会,在被母亲收拾的时候电影结束,简直是一种欧亨利式的结局。
方思弄迟疑道:“……是因为选错了吗?”
是因为电影的内核并不会随着作者的心境发展,他们应该选择的还是“杀了她”而不是“带她走”,因为错误的选择,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玉求瑕沉吟了一会儿道:“我倾向于,我们作为外来者,不能直接干预剧情。或者是,我们可以干预剧情,但最终的抉择还是需要电影人物发自内心自己做出。在你消失之后,她自己选择了回家。”
方思弄心脏砰砰跳,他很怕是自己的不当举动害了李灯水:“为什么?她不想出来吗?”
玉求瑕微微摇头:“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她在电影里的心理状态和记忆状况……你不要想太多,我们给了她另一种选择,但她自己选择了回家,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
方思弄也很努力地让自己不要钻牛角尖,过了一会儿,又问道:“那现在呢?接下来我们应该做什么?你要去看看别的电影吗?”
“没有时间了。”玉求瑕却说,“我有一种新的想法。时间紧迫,我们边走边说。”
两人又回到了旷野上,由玉求瑕控制方向,出门后向着右斜前方行走。
在方思弄进入电影的时候,玉求瑕在这个1号厅的放映室抽屉柜中找到了一套新的装备,包括新的压缩饼干、水、手电筒,还有别的应急物品,都是全新的,所以他推测这里已经不是方思弄到过的那间1号厅,而是一个新的1号厅。
“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测来说,金字塔的底座是个正方形,四边相等,象征着稳定和完美。所以里面这个影厅所在的也很有可能是个小正方形,有四条边,每条边上有一至五号影厅,总共有二十个影厅。”玉求瑕一边走一边说,“你说了,在面对影厅时,数字更大的影厅始终在左手边,数字小的在右手边,转过一个直角之后遇到的第一个影厅也是‘1’,从一到五,这就可以推断,正方形的四个边都很有可能是这个排列方式,这说明什么?”
方思弄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玉求瑕说的这个模型:“如果我们沿着顺时针方向走,从一走到五,从一走到五……可以一直循环着走下去。”
“没错!”玉求瑕肯定他,接着说,“然后我又想到了那条蛇——在古埃及的墓室壁画中经常出现的形象,眼睛圣蛇。在古埃及人看来,时间是一条咬住自己尾巴的蛇。”
第208章 电影13
“古埃及文明是人类文明中最为稳定的文明, 这是许多种因素造就的。在最基础的生存问题上,农耕文明时代,古埃及文明得以发展、人民赖以生存的水源并非来自于天, 而是来自于尼罗河,而尼罗河的汛期非常稳定,有水的时候人们耕作劳动, 没水的时候就休养生息。人类最初都是以自然开始认识世界的,因此古埃及人认为世界的运行规律是像尼罗河的涨落一样和谐的、神定的、完美的。”玉求瑕说道, “他们相信历史的发展规律也和尼罗河的汛期一样,会经历秩序、混乱、秩序、混乱的永恒循环,在他们看来, 历史是循环的,时间也是循环的。”
方思弄走在玉求瑕身边, 时不时会去看一眼玉求瑕手中的电筒。拿到新的电筒之后,玉求瑕为了不让他太过惊惧, 就一直自己掌握电筒, 不让他动。方思弄心里还是怕, 越怕又越想确认,自己脖子后面是不是趴着那个东西。可玉求瑕不想让他看, 他就只能忍着不看。
玉求瑕继续说着:“在这种自然条件下产生的神话也映证了这一点:在世界上的绝大多数神话中,人们都相信天是男性神, 大地是女性神,这可能与古人将雨水与男性精/子联系起来有关,大地通过雨水受孕带来万物的生长。而埃及的大地之神盖布是男性的,天空之神努特却是女神,在他们的世界里,滋润万物的水源不来自于天, 而来自于尼罗河。”
玉求瑕停下来,去看方思弄。
方思弄正听到一半,不解地问:“然后呢?”
“确认一下你有没有在听。”玉求瑕碰了碰他的耳垂,接着讲,“大地与天空这两位神祗生下了埃及神话中最核心的四位神:冥王奥西里斯、战争之神塞特、魔法女神伊西斯与死者守护神奈芙蒂斯。奥西里斯是长子,最开始并不是死神而是丰饶之神,要知道在农业社会丰饶之神一般是最受崇拜的,同时他也行使对人类的尘世王权。”
方思弄道:“到这里我有些印象,是不是塞特杀了他?”
“没错,他的弟弟塞特嫉妒他掌握的王权,就设计将他杀死。杀死长兄后的塞特惧怕奥西里斯的妻子,同时也是他姐姐的伊西斯作为最强大的魔法师复活奥西里斯,于是他将奥西里斯肢解为十四块,藏在了埃及各地。悲痛欲绝的伊西斯用各种方法收集了十三块奥西里斯的肢体,将他做成了木乃伊,然而奥西里斯的最后一块肢体——生殖器却已经被鳄鱼吞噬。没有办法,奥西里斯只能以不完整的样子复活,与伊西斯生下了儿子荷鲁斯,然后就下到死人之国做了冥王。”
“我一直有个疑问……”方思弄的注意力好像已经完全来到了神话中,但提问比较犹豫,他不想显得自己太蠢,“……没有生殖器,他们又怎么生下荷鲁斯?”
玉求瑕却道:“这就是重点。”
方思弄还在解释:“我知道他们是神嘛,神话里发生什么都可能的。”
“不,这是很重要的一个点,是所有第一次听到这个神话的人都会想到的点。你想啊,既然神话里发生什么都是可能的,神是无所不能的,那神话又为什么要特别强调‘生殖器被吃掉’这件事呢?”玉求瑕说,“学界认为,这个点正是古埃及文化的历史观、时间观和来世观的综合体现——即荷鲁斯并不是通过受孕出生的,他直接是奥西里斯在人间的化生,也可以说是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