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梅森是一个有天赋的机械师,那么他一定是个往下方看的人。
所谓天才,生来便与常人不同。最简单的地方就是很难与普通人共感。追随一个天才是痛苦的,无论你多么努力,你永远无法看到他眼中的风景,抵达他所在的高度。
但梅森不同,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更普通的人。研究这些机械也好,开辟领地也好,发布政令也好。少年站在高处,手握杰出能力。但他的眼睛永远是向下看的。
向上看很简单,每个人都会往更高处爬。
向下看却很难,因为站在高处的人很难不傲慢。
得出这个结论,人造人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
汉姆是一个非常天才的机械师,作为他的杰作,一号有几乎与常人无异的情感系统。
因此,当他意识到这件事时,机械制作的心脏中居然涌出了“复杂”的感觉。
他拿起笔开始画草图。随着设想的进一步完善,他仿佛看到了一座正在兴起的辉煌城市。
交通便利,经济发达,水泥、机械与植物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构造出一座无比舒适的城市。这种城市结构更迭是阶梯型的,足以刻入历史,进而影响整个人类城市的未来建设。
如果这个设想真的能够实现,新镇或许能带给世界前所未有的震撼。而这就是那个少年想要看到的景象吗。
一号定定地看着那些图纸,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开始期待起来了。
......
罪魁祸首浑然不觉自己的构想让一号如何浮想连篇,他正忙忙碌碌地挑礼物。
水泥的制作方法拿上,钱拿上,最重要的东西也不能忘...梅森挑挑拣拣,总算拼凑出了一副能拿得出手的礼物。
奥丽赫坐在屋子里,咬着一块香甜的奶糖。所有分/身已经派到了合适的地方,作为第一功臣的奥丽赫则负责看守梅森的房间,在他不在的时候保证居所的安全。
少女没参与水泥的研发,但在兰博的耳濡目染下多少知道这种材料的珍贵。毫不客气地说,梅森完全可以凭借其配方成为一方富豪。
女孩有些含糊不清地问:“你要把这些东西给别人吗?可以买好多好多甜点呢。”
梅森将最后一样东西放进盒子里,闻言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即便把这些东西给别人,我们仍旧可以买好多好多甜点。但这些东西传播开后,会有更多人能多赚一点钱,尝一尝甜点是什么味道的。”
这些基础的东西传出去是件好事。水泥的作用不在于上层,而在于向下看。
有钱人住的仍会是大理石的豪宅,可那些普通人能离开草屋,用更廉价的成本住上冬暖夏凉的坚固房子。等新镇的基建出了效果,效仿的人就会多起来。修路的人越来越多,交通就越来越便捷。
贸易、交流、运输甚至与黑雾的战斗,都会因此受益。
而到了那时候,更多的机械也会做出来。时髦有趣的物品卖给有钱人,量大好用的发明方便普通人。新镇永远走在前列,后面的人也能喝上汤、吃上肉。
“反正是你的东西,你负责决定怎么办。”
奥丽赫听不懂他的计划,眨了眨湛蓝的眼睛。梅森失笑,没有再过多解释什么。他心中自有计划,水泥只是第一步。那些人最好主动来打探水泥的秘密,否则他还需要自己去传播。
少年扣上盒子,眉眼蒙了一层摇曳的烛光,轮廓变得极柔和。他还没有到长出棱角的年纪,加上血脉是植物系,愈发衬得气质沉静。
“这样就差不多了,联系一下奥雷乌斯,让传送门送过去吧。”
金发少女歪头看着他,忽然说:“梅森,你看起来好累。”
“嗯?有吗。”
“有啊,你看起来就像是在被什么追赶着,根本不停下来休息。”
梅森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看起来很累吗?或许吧,毕竟从降临到这个世界开始,他就在不断地奔跑。
从最开始畏惧黑雾诅咒,想要从病床上站起来。到后来的为守护身边的人而努力,再到现在怪物之主铺开的巨大阴影。当他回过神来,他就从一个只想自己活下去的人变成了站在人群最前方的人,背后站满了想要保护、需要保护、用尽全力去保护的人。
少女盯着他。双眸宛如剔透的水晶,倒映着少年的身影。或许连梅森自己都没发现,他身上永远没有同龄人的轻快,而是一种历尽沧桑的凝重与深沉。为什么会这样?奥丽赫也不明白。但她知道一点,而且应该向对方说出来。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说。
“你不用永远不留给自己喘息的余地。”
梅森笑了笑。他做得永远比奥丽赫看到的更多,即便马甲们看起来就像是不同的个体,终究到底,操纵者皆是他一人。其中耗费的心力难以想象。而少年悄无声息地掩去其痕迹,只温和地说。
“还不够。”
“还不够?”
“是啊,这离我想要的东西差太远了。”
奥丽赫不解:“那你想要什么东西?”
他想要什么?
梅森眼前再次浮现出那些熟悉的景象。在黑雾前时代和神眷时代过的生活大概是他梦想中的穿越生活。在黑雾时代呆得越久,他就越清楚双方的差异。倘若将那两个时代比作辉煌的瓷器,那么黑雾时代便是堆岌岌可危的瓦砾,稍有不慎就会落得粉身碎骨。
“奥丽赫。”
少年的声音变得十分温柔,他对少女笑了笑,神情隐约带些怀念。
“你见过精灵吗?她们有着尖尖的耳朵,漫步在丛林中。龙在天空上翱翔,各个种族共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或许有纷争,但分久必合,纷乱总会平息。每个人可以自由自在地决定自己想干什么,要干什么。神明离大地的距离很近,路过任何一户人家都可以叩门拜访,找主人讨一杯酒喝。”
“我想让生活在黑雾时代的所有人都看到那样的景色。”
这对奥丽赫来说无疑是天方夜谭。
“这是不可能的,那些物种已经灭绝了,我们永远不可能再看到他们。”
“不,这是可能的。”
梅森耐心地纠正她:“等到黑雾散尽,人类得以离开弹丸之地,重新拥抱自由和希望。不需要献祭谁才能活下去,人人互帮互助。就像是新镇的玉碑上刻的那样,不一定人人都是好人,可所有人都维持着最起码的底线。当然,黑雾前时代、神眷时代也不一定全是好的,我们可以取长补短,纠正那些错误的事情,将未来变得更好。”
“这条路很长,我们也许看不到,我们的后代,我们的子子孙孙,未来的人类有机会。不、是一定会看到。”
他们会看到漫天繁星,而不是发光的尸体。他们沐浴在日月之下,而非狰狞的眼瞳。不必担忧会不会变异,就算经历了黑雾时代,苟延残喘地活下来的人也会得到安稳的照顾。
“届时,无论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一定会比现在更好一些。”
奥丽赫懵懵懂懂,少年笑着问她:“奶盖蛋糕好吃吗?”
金发女孩点头如捣蒜:“好吃!”
“等到那时候,你就会有数不完的奶盖蛋糕吃了。”
“哇!真的吗?我要试试看!”
“好啊,到时候一定请你吃到饱。”
梅森无奈地揉乱了对方的长发,拿这个贪吃的家伙没办法。两人说说笑笑,气氛和谐。
门外,罗兰静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摞文件。
他是来汇报内务的,不小心听到了两人的交流,一时间思绪潮涌。
那样的世界...该有多美好啊。他的妻子不会死在污染兽嘴里,甚至还能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他会爱他们胜过生命,看着孩子们娶妻生子,再与妻子携手渡过漫长、平凡而幸福的余生。
血脉者愣愣地想着,直到夜风吹过脸颊,带来几缕湿意。他这才回过神来,心里默默地念着妻子的名字。
这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愿望。
梅森少爷是有能力的人,带着新镇一步步创造了各种奇迹。倘若这个愿望能实现,他愿用一生去追随对方。
......
帕廷顿,黑区,黑森林酒馆。
无论日夜,酒馆始终充满鼎沸人声。壁炉里的木柴熊熊燃烧,为夜晚的酒馆增添了一丝热闹。烈酒的香味醇厚,自从经过了帕庭顿异变,黑区的人们变得更加放肆。不时可以看到轻度的异变者进进出出,所有人都能得到无拘束的自由。
唯有一点。无论多么放肆,所有人对二楼敬而远之。连最轻狂的混蛋都不会理睬怂恿的笑话。尽管黑森林的主人是位卓越的美人。
人们总会把强者无限神秘化。如果她一直躲在纱幔后,那么不是一个绝世美人就是个丑鬼。相对而言,大众当然更愿意相信后者。
白对这些传闻不以为然。他斜斜靠在床幔间,姿态慵懒妩媚。少年正在抽节的年龄,身量纤细。重金购置的衣裙轻软如云,在纱帘上投下了个模模糊糊的剪影。
放在父母活着的时候,白绝对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娴熟掌握女装技术。事实证明命运会改变许多东西,但如今的白再也不相信命运,他只相信能握在手中的东西。
“...你要的情报就是这些。”
他收回思绪,用污染物伪装后的女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对方恭恭敬敬地表达感谢,随后转身走了出去。自有侍者带其离开二楼,白烦躁地甩了甩尾尖,作为黑森林酒馆的店主回答问题总会消耗更多的心力。他刚想躺下来休息一阵,整个人忽的从床上弹起来,死死地盯着房门。
木质房门缠绕上鲜红纹路,织构成繁复华丽的图案,像一只只眼睛静静凝视着他。
鲜红蛇瞳紧缩成线,嘶嘶吐舌表达敌意。对峙中,门上忽的跳出一行字来。
“别紧张,我是来送东西的。”
房门吱呀打开,门扉另一边通向无边无际的黑暗。朦胧雾气欲要挣脱束缚,又被红纹屡次镇压下去。门内吐出了一片虚幻的黑纱,仅仅目视便让人精神恍惚。房间内顿时陷入了迷离幻象中,
“这是黑夜女神的面纱,可以遮蔽气息。每用一个月就需要进行净化,你可以直接交给我。此外,有什么事情也可以拜托我去办。”
这是梅森特意为白准备的。帕庭顿势力混杂,若是出现意外,白可以借助面纱及时逃生。
黑色大门上浮现出人性化的笑脸。白接过那片薄纱,感觉其中还有东西。他打开面纱,里面包着一个木盒。
“这是什么?”
白打开面纱,取出里面的东西翻阅了几页,表情变得十分凝重。
他没想到梅森送来的居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没谁比他更清楚其价值了,放出去一定会引得无数人哄抢。
“这太珍贵了。”
传送门满不在乎地回答:“哦,别担心。这东西的制作方法并不复杂,有点经验就能够模仿。要不了多久这些东西就会变成地摊货。在那之前可以用作你的筹码,尽情使用吧。”
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了,替我谢谢梅森。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的确有一件事,你能联系上新镇的人吗?梅森想要接触机械城。”
机械城?
白皱了皱眉头:“他们现在不受帕庭顿待见,商业街上的店铺都关门了。我需要一些时间去联络。梅森找他们做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总之,找到人后通知我就好。”
面对奥雷乌斯以外的人,传送门向来没什么耐心。而面对一个失控级污染物,白没什么多要求。双方很快达成了一致,黑色大门消失在虚空中。白凝视着那处片刻,站起了身。
片刻后,一个黑影从酒馆的后门中走了出来。
他做了简单的伪装,目标明确地向黑区最深处走去。光照进幽暗狭窄的甬道,隐去伸出的污垢与晦暗。鬣狗们或是三两成群地游荡在街头,或是隐藏在暗处窥伺。任何胆敢轻易踏入这里的羔羊都会得到血的教训,单身进入更是禁忌。
他们第一时间锁定了这个新来的目标,而在看到斗篷下隐约露出的异变部位后,鬣狗们啧了一声,不约而同选择放弃这块难啃的骨头。
天知道这些异变者会不会中途彻底失去控制,他们可不想因为一次抢/劫而送命。当然,对方不弱的实力也是重要原因。白无视了那些满是恶意的目光,径自走向一座高大建筑。
它在黑街中显得鹤立鸡群,本是紫罗兰势力的大本营。后来其他势力纷纷倒台,这里就变成了黑森林酒馆的分部。
那些见不得人的情报都在这里售卖,内容更无底线。一进门,呛人的烟草味道扑面而来。难闻的酒气、汗水与烟草的味道熏得人头晕脑胀,酒鬼们哈哈大笑着互相吹牛打屁。白路过两个打着嗝斗殴的酒鬼和叫好的人群,来到了吧台前。酒保用不怎么干净的抹布擦拭着酒杯,见状懒洋洋地抬起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