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礼延说:“你有要买的吗?我要买这捧花。”
他把手里的玩偶给彭予枫看,脸上也露出不太能理解的神色,小声说:“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好。”
“挺可爱。”彭予枫耸耸肩,“我没有要买的。”
“那我去结账。”陈礼延说,“你等我一会儿。”
没什么好的。彭予枫想。这些玩偶的成本其实很低。
但如果真的喜欢一样东西,你的爱本身就会赋予它很多不可取代的价值。
彭予枫站在一边,看陈礼延结账,又要了一个很大的袋子,把买到的玩偶装在里面。彭予枫很快意识到,陈礼延是在买一件礼物。给谁的?送朋友吗?或许吧。
陈礼延有女朋友吗?彭予枫又想。好像没听他提过在谁谈恋爱,如果真的谈恋爱了,应该也没这么多时间和他出来到处闲逛。
无论是什么,都不关他的事。彭予枫缓慢地吐出一口气,心里的朋友界限石碑并没有摇晃和倒塌——陈礼延只是他的一个朋友,确实如此,并无其他。
那个玩偶在之后的几个小时里一直被陈礼延拎在手中,他们提前去剧院换了实体门票,又去一家专门做素菜的餐厅吃饭。全素也是彭予枫没试过的东西,陈礼延好像天生就能帮他找到各种新的体验。
暮色来临,两人又折回湖滨附近,彭予枫抬头看天,看见被夕阳染红大半的天空,却没看见它究竟往哪个方向落下去。银泰依然人来人往,不一会儿步行街的街灯亮起,彭予枫和陈礼延拿着门票进了剧院。
陈礼延没买太中间的位置,他们坐在靠左的后排。剧院比彭予枫想象中要小一些,整个内饰都是低调的深灰色,陈礼延坐下来,活动了一下肩膀,情不自禁地放低声音:“如果我待会儿睡着……”
“嗯。”彭予枫在看拿到的曲目单。
“如果我待会儿睡着打呼的话,你可以把我叫醒吗?”陈礼延问。
彭予枫抬起头,他感到陈礼延的肩膀和他碰在一块儿,隔着布料,他能感受到陈礼延上臂肌肉的温度与触感。彭予枫恍惚一秒,说:“万一……我也睡着了?那我就不知道你会不会打呼了。还有,打呼是病,要去医院看。”
陈礼延想了想,又在说他之前讲过的笑话:“好像也是,但我只有特别累的时候才会打,医保卡的余额真的不够……”
他还想说点什么,这句话并没有说完。
灯光在彭予枫和陈礼延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暗下去,光全都留在不远处的舞台上。手持“禁止拍摄”告示牌的工作人员来回走动几圈,彭予枫压低声音对陈礼延快速说:“没事的,如果我俩都睡着并发出噪音的话,一定会有人来叫醒我们。”
彭予枫的眼睛还没有完全适应黑暗,陈礼延的轮廓影影绰绰看不清晰,却能听见他的笑声,感受到他的呼吸。
陈礼延也压低声音,说:“知道啦。”
下一秒,清澈如泉水般的钢琴声缓慢地响起,弦乐在大约五秒后加入这场缠绵的舞会。彭予枫已经忘记曲目单的第一首是什么,可是记得或者不记得,好像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当然能在网易云里找到一首曲子的各种版本,戴上耳机,彭予枫就能随时随地听见。但不一样,只有当你在现场,当你真的看到演奏者,当你身处于黑暗中的时候,才能看见那些流溢出来的情感和音乐本身的共鸣。
彭予枫认真地听着,不想浪费一分一秒。
可是听到第五首的时候,他忽然睡着了一会儿,陈礼延笑彭予枫睡过去的时候像个小孩子。
第19章 十二月只有冬雨
彭予枫额外新建一个歌单,没有放自己常听的那些迷幻摇滚和民谣,反而是挑了许多以前没有尝试过的古典乐。
陈礼延带他去试试音乐会,说不定真的是另辟蹊径。彭予枫睡觉时听一听那些来自几个世纪之前旧世界的声音,竟神奇地慢慢治愈了他的失眠。
天气越来越冷,进入十二月,彭予枫终于体会到周韬和妙妙所说的“睡得很好!好像要去冬眠了”的感觉。于是午休时分,彭予枫也会戴起耳机听古典乐,然后又会不知不觉地睡过去。
他来到这里已经快要半年,工作生活已经变得十分熟悉,开始渐渐地和组内的一些同事关系增进。彭予枫就是这样,他在这方面总是像只慢吞吞的蜗牛。
陈礼延不再是他唯一的朋友了,彭予枫偶尔也会加入和同事们的聚餐。
这个月,彭予枫独立负责项目的某个新内容,涉及到要和其他组合作的环节。组长带着彭予枫一起建了线上群聊,和另外组的同事约好第二天找个会议室详细过一遍,看看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隔天,彭予枫去会议室,一进门却看见一个非常眼熟的人,是印致远。
印致远和另外两个同事就是对面过来开会的,彭予枫昨天没在群聊里看见印致远,不知道他是不是临时被拉过来。
夏天过去,彭予枫和印致远很少碰见,彭予枫一度忘记印致远这个人,突然再看见还愣了几秒,不过很快反应过来。
“嗨。”彭予枫笑着对印致远三人打招呼。
“好久没看见你。”印致远也正常地笑了笑。
“致远认识彭彭吗?”有人好奇。
彭予枫说:“他和我是同期,我俩素拓的时候还住一起。”
几人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开完会,印致远又叫住彭予枫,跟他寒暄:“最近还好吗?”
“还行。”彭予枫把最后一点会议记录写完,然后开始收拾笔记本电脑,“你怎么样?”
“我也还行……我们组发神经加了两个月的班。 ”印致远还坐在椅子上,会议室的大门敞开,只留下他们两个,“一起去吃饭吗?”
“也行。”彭予枫想了想说,“你等我一下,我把电脑放回去,这还是借来的。”
彭予枫和印致远去餐厅吃饭,两人再次在队伍中排队。夏天时候他们刚来公司报道时也是如此,现如今到了冬日,两人都换上了厚重的外套。
彭予枫吃着饭觉得热,便脱了外套,只单穿一件灰色毛衣。他的手机放在桌上不时震动,不用想也知道是废话许多的陈礼延。彭予枫拿起手机看看消息,抽空给陈礼延回一句“在吃饭”。
印致远坐在对面,把彭予枫的动作和表情完全收入眼底,跟他闲聊一会儿,笑着问:“你后来有开始谈恋爱吗?”
彭予枫语气平淡,说:“没有谈恋爱。你家里人有搬过来了吗?”
印致远叹了一口气,说:“也没有。刚毕业时的想法好像在慢慢变了,一开始觉得这里很好,现在觉得说不定还是要回老家。”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是这样,人的心思变得是很快的。”
两人吃完饭,印致远叫住彭予枫,对他正色道:“我认识几个朋友,周六会有个酒局,你想来吗?我保证都是正儿八经的人,有两个是做设计师的,还有一个刚从国外回来进了高校。我知道……你不喜欢很混乱的关系,但后来我也没有再那样了。”
彭予枫倒是没想到印致远会这么说,一时之间没考虑好,他迟疑道:“我……”
“没关系。”印致远笑得很温和,“就是告诉你一声,顺便邀请你一下,你想来就在微信上跟我说。毕竟……我们这种人也……怎么说,某种意义上也很难遇见和自己一样的人吧?你不想来也没关系……拜。”
两人正好经过一楼,电梯门打开,印致远不想错过,立即走进去。他在电梯里对着彭予枫挥挥手,电梯门很快合上,把彭予枫独自留在外边。
彭予枫去走楼梯,这回印致远不会放弃坐电梯的机会陪他走到二楼,和他吃饭也没有再试探什么,甚至丢掉了之前的虚伪面具。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总是不断改变的。彭予枫想。他不会再去评判印致远的私人生活,也不再把他当做朋友,印致远只是一个遥远的、和他一样的同类吧。
也许他应该去那个聚会,可能他会有一场真正的“艳遇”,而不是每天都在公司和家两点一线,周末也不去约会,只是放空脑袋和陈礼延出去乱逛。
不,等等。彭予枫又警惕起来。他怎么会这么想?他是喜欢和陈礼延一起玩的,但找不到约会对象又不是朋友的错。谁能真的既要又要?
那个星期剩下的日子,彭予枫一直在想这些。
等到周五晚上,陈礼延发消息给他:[彭彭,明天要不要去西溪湿地坐船?]
彭予枫大冷天点了DQ的外卖,在暖气充足的房间里一边看动漫一边吃冰激凌,看见陈礼延这条消息后他头痛地往椅子上一靠,闭上眼睛纠结——去吗?去吧?他也没坐过船,好像挺好玩的。但是明天是周六,他其实也可以选择去找印致远。
彭予枫把冰激凌全部吃完,最后还是给印致远回:[抱歉,明天我不去了,谢谢你邀请我。]
印致远:[笑哭.jpg]
印致远:[没关系。]
而后他又硬邦邦地给陈礼延回复:[不去。]
陈:[!]
陈:[为什么!]
陈:[你去过吗?这个季节西溪湿地有芦苇花,错过就要等下一年了。]
彭予枫:[不去了,想在家看电影。]
他拿着手机,看见陈礼延几次三番地“正在输入中”,等待一会儿,陈礼延最后只是给他发:[好吧。]
好吧。彭予枫微微笑起来。透过屏幕,他已经看见陈礼延失望的样子了。彭予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床上翻身,感受到吃进胃里的冰激凌似乎还在散发着凉意。
不用担心。陈礼延想看芦苇花,还是有很多机会的。他可以喊其他朋友。比如——上次他们一起去动物园的那些人,比如宋景明。
陈礼延果真找到另外的人一起去西溪湿地看芦苇花。
第二天从早上八点开始,一直到下午三点,陈礼延一共发了七条朋友圈,有照片有视频,非常丰富多彩。彭予枫感觉自己虽然没去,但是看着陈礼延的朋友圈直播,仿佛也身临其境了。
有一条视频是在船上——是那种不怎么不大的游船,座位是红色的漆木。陈礼延坐在靠左的窗边,冬天的暖阳从舷窗外洒向陈礼延,把他拿着咖啡的手照得透明。
彭予枫把音量调大一些,能听见游船上自带的介绍广播——“……西溪国家湿地公园,位于浙江省杭州市……”——再往前,船渐渐地放慢速度,带着陈礼延正穿过一道石拱桥。
彭予枫给小陈点了赞。宋景明也点了赞。
挺好。彭予枫想。没有他陈礼延当然也会出去玩。陈礼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定有三百六十天都在玩。他没有任何经济压力,可能也不用存钱,在杭州收租,足以让陈礼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彭予枫有时候也蛮羡慕。
十二月份盘桓在彭予枫心里的还有另一件事——他开始经常关注天气,盼望着是不是可以幸运地迎来一场大雪。
那句话怎么说?晴西湖不如雨西湖,雨西湖不如夜西湖,夜西湖不如雪西湖。彭予枫虽然后来又去看过很多次西湖,但还没有见过雪西湖。这个月会下雪吗?还是要等到下个月?
可惜的是,没有下雪,只有下雨。
冬雨带着无法躲避的阴冷,钻进彭予枫的羽绒服里。他在北方待了四年,终于又在这一年的冬天寻回那种熟悉的刺骨感。
不过彭予枫很快就习惯了。
他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冬天冷,妈妈会特地帮他烧热水洗脸。他们家最早的时候还住平房,水池在平房的后边,彭予枫睡得迷迷糊糊起来,妈妈一手搂着他的肩膀,一手提着红色的热水瓶。很多个早晨,这就是彭予枫的日常。
现在不会了。彭予枫会干脆早点起床,直接走进浴室冲热水澡。他不再需要装在热水瓶里的热水,生活早就方便许多。
错过西溪湿地芦苇花的彭予枫什么也没有察觉,陈礼延只不过安静了几天,便又开始经常和他聊天。彭予枫想,陈礼延肯定是没有生他的气,应该也没有理由生他的气。
他答应和陈礼延一起过圣诞节,两人去Abyss喝酒,阿谭还在上班,这回没有人专门给彭予枫点霸王茶姬的伯牙绝弦。实际上他们一去Abyss,陈礼延就被一群熟人拉走,彭予枫还坐在吧台喝酒,回头看见陈礼延跟一群人笑得极其开心。
阿谭也看见了,在彭予枫旁边说:“今天好像没看见婉瑜。”
“婉瑜?”彭予枫的世界因为酒精微微晕眩。
“哦——”阿谭看着他笑起来,有些意味不明,“你应该见过婉瑜,就是之前……你第一次来Abyss喝酒的那次,有个妹子来找陈礼延搭讪过。”
“是她啊。”彭予枫想了一会儿,好像记起来了。
“他们上次还一起去西溪湿地了。”阿谭靠近一点,看着彭予枫的眼睛补充。
彭予枫眨了眨眼睛,顿时笑起来:“是吗?那应该挺好玩的吧。”
第20章 要好久才能再见到你
阿谭不经意间透露给彭予枫的消息,补全了那天陈礼延朋友圈的另一面。
婉瑜。彭予枫脑海中的声音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