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忆起那天在Abyss,走到陈礼延身边和他搭讪的女孩。彭予枫当时在很急地喝酒,此刻他垂下眼睛,但还是能感受到婉瑜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以及她走过来时,那阵长卷发轻扬起来的风。
“我想要一杯特调。”彭予枫忽然对阿谭说,“上次喝的那一杯。”
阿谭在吧台后面点头,跟彭予枫比了个ok的手势。
彭予枫又说:“不要陈礼延请,我单独付钱。”
“你知道他请很多人喝酒吧?”阿谭顿了顿,低着头笑,“也不差这一杯。”
彭予枫坚持说:“我自己买。”
“好。”阿谭操作一下点单机器,不再和彭予枫说话,给了他一张单独的小票。
圣诞节这天还是没有下雪,但临近午夜,Abyss有一个特殊活动。
酒吧的工作人员手里拿了不少气球,然后在室内放飞,气球轻飘飘地飞向屋顶。零点时分,绑在气球绳子末端的小球在同一时间纷纷打开。那一瞬间,像是雪花般的彩纸从天而降,有人开心地喊道:“圣诞节快乐!”
彩纸落下的时候,彭予枫已经喝完了他后来点的那杯酒。他再次回过头,习惯性地去看陈礼延,但没想到眼前一闪而过的就是陈礼延的影子——陈礼延正好举着手朝他走来,似乎还想着要吓一吓彭予枫,但没想到彭予枫却在那时回过头。
“唔……唔哇!”陈礼延的吼叫声走了音。
彭予枫愣了愣,笑道:“神经。”
陈礼延在他身边坐下,彭予枫抬头看他,发现在陈礼延的头上和肩膀都落了不少纸片。陈礼延抖了抖毛茸茸的脑袋,像是什么大型犬一般,身上的纸片随着他的动作掉落在彭予枫的腿上。
“你烦不烦。”彭予枫嘟囔一句。
陈礼延笑道:“我给你捡走。”
他喝醉了。彭予枫陡然间意识到这一点。他在旁边那一桌跟其他人喝了许多,彭予枫已经听到陈礼延讲话的语气开始变得和平时不太一样。
其实彭予枫……也有一点醉了,但只是稍微有点,并没有到失去意识的地步。陈礼延弯着腰,脑袋凑过来,竟然真的要伸手去捡落在彭予枫牛仔裤上的纸片。
可他的手刚伸过来,便被彭予枫眼疾手快地抓住手腕。
“嗯?”陈礼延不解地抬起头,脸颊和嘴唇都泛着一抹淡淡的绯红。彭予枫近距离地看着他,陈礼延的那张帅脸陷入迷茫,眉毛蹙起。他说:“我帮你捡起来啊,你刚不是说烦吗?”
彭予枫动作强硬,把陈礼延往后面推了推,然后面无表情地从高脚凳上站起来,自顾自地抖抖腿,再坐回去,笑道:“没了。”
“没了。”陈礼延重复一遍。
阿谭一边干活,一边脸上挂着笑,看热闹似的朝两人看过来。
“他喝醉了吧。”彭予枫忍不住求助阿谭,“怎么办?”
“没事的。”阿谭说,“我们老板等会儿知道怎么处理他,他其实很少喝醉。”
陈礼延头晕脑胀,彭予枫不跟他说话,他就一个人趴在台子上,脸埋在手臂里,露出的那只耳朵上戴着一个星星样式的黑色耳钉。
阿谭说:“你也可以等一会儿,看看他会不会清醒一点,还想喝点什么吗?”
“不了。”彭予枫垂着眼睛说,“我想回去了。”
阿谭说:“那慢走,要我帮你打车吗?”
“我自己打就行。”彭予枫想起现在地铁已经停运,还有点懊恼,“陈礼延就留在这边?等会儿你们真的会送他回家吧?”
“哈哈。”阿谭似乎觉得絮絮叨叨的彭予枫很有意思,也忍不住笑起来,“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带他回去。”
彭予枫有点窘迫地说:“我其实不知道他住在哪儿。”
“是吗?”阿谭说,“他没带你回家玩过?”
彭予枫摇摇头。
阿谭不逗他了,认真地说:“真没事,你想走就走吧,喝醉的人重得像是尸体,你一个人也不方便。欸对了……你可以加我微信,等我们老板送他回去的时候,我跟你说。”
“也不用特地跟我说……”彭予枫说,“但我还是加你个微信吧。”
彭予枫加上了阿谭的微信。
其实来Abyss几次,他觉得阿谭这个长相清秀的调酒师人还不错,加个微信也很好。
彭予枫一个人走出酒吧,走出小巷,外边是冬天的深夜,气温很低。彭予枫一边走一边想,陈礼延到底喝了多少,居然真的喝醉了。下次他说什么都不想玩到这么晚了,最起码要赶上地铁的末班车。
难得一个人打车回到家,彭予枫的手机震一下,阿谭给他发了张照片,挺模糊的,能看出是陈礼延被另一个男人架着走了。
阿谭:[走了。]
阿谭:[我们老板说他像死猪。]
彭予枫:[我也到家了。]
彭予枫:[笑.jpg]
彭予枫:[下次再去Abyss。]
阿谭:[你也可以自己来,不用每次都跟陈礼延来。]
彭予枫想了想,竟然觉得阿谭这话说的很对。
彭予枫:[你说的对……过两天我有朋友要来杭州,到时候去找你。]
要来杭州的是周韬和妙妙。
早在中秋节彭予枫去南京的时候,他就和两人约好,让他们来杭州和自己一起跨年。
想来也有点不可思议。他去南京的时候跟陈礼延还没这么熟,但自从回来那天他们一起去过西湖,两人的关系就越来越好。周韬当时说想见见这个“奇怪”的直男,现在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彭予枫借着酒劲沉沉地睡去,翌日却收到一个噩耗——朋友们来不了了。
妙妙:[对不起!彭彭!我妈妈突然过来啦,打算带着周韬和她一起在南京转转。]
周韬:[彭彭,我们下次再约。]
哦,不能来了。彭予枫还没彻底睡醒,但在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情绪还是说不清道不明地黯淡下去。彭予枫想,自己好像是一盏台灯,本来的光芒就不算特别明亮,此时听到周韬和妙妙不能来找他,灯泡忽然完全失灵,随之彻底陷入黑暗。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彭予枫:[没事的,那就下次再约。周韬见丈母娘紧张吗?]
周韬:[紧张得快吐了。]
妙妙:[哈哈哈,我妈人很好的!]
三人小群里又刷出不少消息,彭予枫笑着跟他们聊了一会儿,切出去看到陈礼延的消息:[我喝醉了。]
凌晨六点零三分。彭予枫想。陈礼延是回家睡了一觉又忽然惊醒吗?
彭予枫:[昨天我先走了,阿谭说他们老板会送你回家。]
陈:[嗯,他们老板以前是我高中同学。]
陈:[我昨天喝多了,真的。我没做什么蠢事吧?]
蠢事吗?彭予枫想。没有吧?好像平时陈礼延清醒的时候做的事情就不怎么聪明……彭予枫对着屏幕笑了半天,正要回复他的消息,陈礼延又说:[我没有给你找麻烦吧?]
不知为何,彭予枫嘴角的笑容淡去了一些。
这一刻,他忽然十分刻薄地想,陈礼延在害怕什么?他还记得什么?是不是因为不记得了,所以才如此担心?因为彭予枫的性取向吗?难道彭予枫会趁着陈礼延喝醉对他做什么吗?彭予枫放下手机,过了几秒才回复陈礼延:[没有。]
陈:[那就好。下次我不喝那么多了。]
陈:[我头好痛。]
活该。彭予枫的心情变得轻松一些。又没人逼你喝酒。
不久之后,彭予枫确定自己那些一闪而过的想法大概是误会了陈礼延。因为有次两人聊天,陈礼延说他真的担心是不是给彭予枫惹了什么麻烦事。
两人等彭予枫晚上下班,一起去吃附近的一家串串,陈礼延愁眉苦脸地说:“吓死我了,你不知道阿谭怎么吓我的,他说我那天晚上喝醉了打了你一拳,所以你才很生气地跑走了。”
“咳……”彭予枫有些意外地被呛了一口,“这太离谱了吧,你也信?我和你没怨没仇的,你打我干什么?”
“对啊。”陈礼延狠狠地吃肉,“我也是这么说的,我说我不可能打彭彭,彭彭是我好朋友!但你知道……阿谭这个人,真的很适合去玩狼人杀,他胡编乱造的功力有点强。”
彭予枫低着头说:“你要是打我,我会揍回去的。”
陈礼延叹一口气,说:“主要是我怕我喝多了,你打不过我。”
“哦?”彭予枫来了点兴趣,“我打不过你?你打架很厉害吗?”
“那是……”陈礼延笑了笑,直起腰,“那还是有点厉害的。以前我学画画那会儿,有个猥琐男老师骚扰女同学,我把他按在厕所打,用板砖拍他脑袋。”
彭予枫听得一愣,失笑道:“真的假的?”
“真的。”陈礼延信誓旦旦,“绝对保真。”
“你以前还学过画画?”彭予枫又知道了一个关于陈礼延的小知识。
“嗯,学过不少年。”陈礼延漫不经心地说,“……我妈喜欢我学这个。”
两人吃完串串,彭予枫去结账,走出来后已经是新年的一月中旬。陈礼延站在路边晃了晃,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出来,忽然惆怅地说:“为什么还不下雪?不然可以带你去看雪西湖,过两天你肯定要回家了……要好久才能再见到你。”
陈礼延的话越说越小声,彭予枫的心脏却仿佛被“要好久”三个字牢牢锁住,在某一刹那失去了跳动的能力。
第21章 朋友界限石碑
彭予枫在年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拿到年终奖,短信中跳动的数字是彭予枫工作半年多来见过最多的一次。
他很快去了一趟湖滨,终于给自己换了新手机。彭予枫想起陈礼延之前来接他的那一次,似乎也发过一张自己在苹果商店里的照片。
彭予枫把旧手机的微信打开,找到微信的聊天记录,慢慢地找过去,那张照片却已经显示被清理。
“啊。”彭予枫愣了几秒,仍旧不死心地想要点开当时的照片,理所应当地什么也没看见。他换好手机,还发现和陈礼延的聊天几乎点亮日历中的每一天。
就这样,彭予枫的包里放着两个手机,沿着步行街一直走到开阔的湖边。
这里是西湖的东边,往右看能找到音乐喷泉,往左走过去是涌金公园。彭予枫沿着湖边走了一会儿,找到一把无人的长椅。他坐下来安静地看了会儿西湖,旧手机被彭予枫三番五次地拿在手里,却始终没有点开微信的聊天记录迁移。
还是算了吧。彭予枫把旧手机彻底关了机。
他再次确定心中和陈礼延的朋友界限石碑是否还在,尽管很多瞬间,彭予枫都会感到石碑下的土地微微摇晃,觉得他可能会有一点喜欢陈礼延。但每一次这种感觉都很短暂,又和那种单纯的友谊混杂在一起,让彭予枫不能轻易地去下定义。
买完手机彭予枫去坐地铁,再次看见工联CC,一个念头突然跳进他的脑袋——他可能知道那天陈礼延是在给谁买玩偶了。但总之……这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彭予枫走过拥挤的龙翔桥地铁站,进到地铁车厢的时候又想,要么干脆他还是跟印致远说,说他想去认识一下印致远的两个设计师朋友,还有那个大学老师。虽然彭予枫知道没可能真的有什么“艳遇”,但最起码像是印致远说的那样,大家都是一样的。
彭予枫想的很好,却还是没有真的去联系印致远。隔天公司正式放年假,后天就是大年三十。妙妙因为还在上学,所以已经提前回了家。周韬则一个劲儿地对彭予枫说:[又忘记买回南京的票了!]
彭予枫:[候补。]
周韬给他派任务:[帮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