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开。”
气温回升的秋日,天空湛蓝,白色云朵像是胖乎乎的蓬松泡芙。彭予枫是第一次开陈礼延的车,速度不敢太快,前半段路程一直很小心,后半段还不小心错过一个上高架的机会,只能又在地面堵了一会儿。
他们还是先开过钱塘江,再开过永远热闹的市中心,经过大运河,走莫干山路,最终沿着良渚大道一直往前……也不知道陈礼延怎么想的,居然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这地方真的有人吗?彭予枫情不自禁地想。别又被陈礼延骗了。
事实上到了目的地,彭予枫再一次被川流不息的人群所震慑到。他们赶在末尾幸运地挤进停车场,后面的车竟然已经找不到停车位。
“那边,那边有一个!”陈礼延给彭予枫胡乱指挥。
彭予枫开车还行,停车实在不熟练,又被陈礼延笑了一通,彭予枫恼羞成怒道:“你来。”
陈礼延说:“那我来,你到路边等我。”
开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的车,彭予枫也有点累,索性站到路边等陈礼延——他们两个又出来一起玩了,彭予枫有时候会想,如果杭州所有的地方都被他们逛完,到时候再也无处可去,陈礼延会怎么样呢?
彭予枫把目光放远,看见排队等待进入古城遗址公园的人群,等到陈礼延停好车,一路小跑着接近自己。他还是走在彭予枫的身边,垂下的手偶尔会擦过彭予枫的,这段时间以来,陈礼延除了有时候想亲他以外,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鹿苑,真的有鹿,虽然是圈养的,但数量可观。木栏杆外聚集着人群,彭予枫和陈礼延找到一个空位置,栏杆里的鹿群向他们奔跑而来,所到之处都引起游人的欢呼。
有的鹿落单,不喜欢跟着鹿群,而是贴着木栏杆行走,它的身形优美,鹿角朝天空生长,那是人类不会拥有的姿态,是自然恩赐给鹿的奇迹。
陈礼延站在彭予枫的身边,鹿的到来让缓慢的人流涌向他们,陈礼延伸出手臂揽住彭予枫,只是为了让人群不要挤着他。彭予枫偏过头,陈礼延在阳光下对他笑了笑。
鹿继续走过来,马上就要到他们的面前,一步,两步,三步……陈礼延用口型问彭予枫:“看我做什么?看鹿。”
彭予枫哦了一声,然后移开视线,那只健壮的鹿恰好走到他的面前,非常近的距离,神态和气势好似接受人群顶礼膜拜的国王。彭予枫看见鹿有一双清澈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如神像一般。
然后,陈礼延伸出手,竟然胆大包天,飞速地摸了一下鹿的角。
小朋友惊呼起来,鹿脚步不停,但是脑袋却往彭予枫的方向看了看。
不守规矩!彭予枫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拉住他的手,警告道:“喂!不能摸!你刚没听见那边的人说了吗?”
“我靠……”陈礼延愣了愣,压低声音和彭予枫耳语,“你别嚷嚷,本来人家不知道,你一嚷嚷都听见了。”
陈礼延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因为之后居然也有小朋友学着他去摸鹿角。鹿烦了,于是便走到远离他们的地方。彭予枫觉得,可能陈礼延的性格里天生就带着散漫和出其不意。
两人在鹿苑没有逗留太久——古城遗址很大,但距今已过去几千年,能留下的东西只是可疑的坑洞和地基。
彭予枫和陈礼延失去目的地,在这个远离现代文明的地方,他们再一次地被冲散。龙翔桥的人群是具象化的,钢铁森林也是真实存在的,彭予枫在那里曾经迷失过一次,只能跟着陈礼延。但是在良渚,在这个古城遗址里,他们两人都陷入了一次迷失。
看不见的城墙,看不见的农田,看不见的房屋,看不见的王座,看不见的坟墓……一切都是看不见的,都是被加工过的,都是需要注解的。
陈礼延说:“我太佩服这些考古学家了,到底是怎么发现这里的?我左看右看,只觉得这里只是一片荒地。”
“想象。”彭予枫想了一会儿说,“如果没有想象,应该无法复原。”
“所以我们进入了一个想象中的世界。”陈礼延点点头。
他们走上莫角山宫殿的遗址,在想象之中漫游。彭予枫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他并不确定陈礼延是不是也是如此,靠对“朋友”的占有欲不想失去自己,靠对“同性恋”的想象觉得喜欢上了他。
爱情,会不会也是陈礼延的一场想象?毕竟他连接吻都不会。
陈礼延欣赏完空无一物的荒地,如同喝了一杯失去气泡的可乐,无意中看向彭予枫在笑,问:“你笑什么?你在笑我?”
“嗯,在笑你。”彭予枫轻声回答,听起来却没刚才来时那么高兴。
第41章 耳语
喜欢一个人其实很简单,身体总会告诉你答案,就像彭予枫喜欢陈礼延,陈礼延是他的性幻想对象。
很多人谈性色变,这可能和时常压抑的环境与礼数有关。但还有一句话叫做食色性也,人类也是动物,他们会想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这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吗?
彭予枫很少压抑自己,但也只是在黑夜中想一想陈礼延,他靠想象对陈礼延做了许多放肆的事情,他不能告诉陈礼延,这是他和他的想象共同完成的秘密。
他也想象陈礼延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说起来这很奇怪,想象喜欢的人曾经和别人在一起,用什么姿势,是什么表情,要做怎样的前戏,要说怎样的情话。他们有特别的爱好吗?喜欢什么样的环境?结束之后又要温存多久?
彭予枫觉得,陈礼延肯定没考虑过和一个男人做是怎么回事,他对自己到底是不是认真的?会不会没等彭予枫思考出来这个问题的答案,陈礼延就会放弃了?
彭予枫去找阿谭拿药,阿谭在Abyss发霉,彭予枫简直是主动送上门的解闷开心果,阿谭上来就问:“到哪一步了?我们都挺想知道。”
彭予枫笑道:“你们?还有谁?”
“张浩然和小沫。”
“那你可以打电话问陈礼延。”彭予枫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也挺想知道。”
阿谭琢磨一会儿,回过味来,看着彭予枫说:“我觉得你也没那么单纯啊,彭彭。你说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安排好的?就等着陈礼延那个白痴直男往下跳?”
彭予枫笑得不行,连忙撇清关系:“这个可没有,我没有那么坏。”
“那还是陈礼延坏。”阿谭从善如流地接道,“他早就不单纯了,可是却开窍得那么晚。”
彭予枫摊开手,笑了笑道:“他……他应该也很迷茫,不怪他。”
“说真的。”阿谭的眉间出现一丝淡淡的愁绪,“不管你们以后发展成什么样,你都不会怪他吗?”
“我不会怪他的。”彭予枫保证。
阿谭说:“你会怪你自己吗?”
彭予枫这回不怎么确定了,但嘴上还是说:“也不会?我觉得……真的有那么一天,只是一种经历吧?”
阿谭叹了口气,悠悠地道:“你现在倒是洒脱。”
彭予枫并没有很洒脱,他想说不去责怪,但并不代表着不会痛苦。只是痛苦已经够沉重了,责怪这部分可以省去。
回家给陈礼延发消息,让他现在立刻滚上来。一分钟后,陈礼延敲响彭予枫公寓的门。
陈礼延惊讶地道:“你今天下班这么早吗?”
“翘班了。”彭予枫开玩笑道。
“真的假的?”陈礼延进来后感受了一下,空调已经打热很久,的确不像是刚刚回来,“翘班去哪里?”
“不去哪里。”彭予枫指了下沙发,“你坐。”
陈礼延乖乖地坐下,彭予枫洗了手,拆掉那盒祛疤药膏的包装盒,几乎是面无表情地走到陈礼延的面前。他让陈礼延自己用手把头发撩到后面,然后在灯光下很仔细地看他额头上留下的细小疤痕。不对……在哪儿来着?怎么没找到?难不成真是自己大惊小怪?
陈礼延动也不敢动,手臂不知道是要垂下去好,还是抬起来好,他情不自禁地往后仰,察觉到彭予枫离他实在太近,两人的呼吸交错和融化在一起,陈礼延要流汗了。
“别动。”彭予枫认真地说。
陈礼延很为难,干脆闭上眼睛,默念着:不要紧张不要紧张,结果适得其反,越念越紧张。
彭予枫把药挤在手指上,是透明冰凉的凝胶,他终于发现陈礼延那几乎快要消失的伤疤,把凝胶涂上去。
“嘶——”陈礼延感受了一下,“这什么?”
“药。”
“治疗什么?”
“治疗脑残。”
陈礼延好笑地睁开眼睛,彭予枫还在他的面前晃来晃去,他咽了下口水,觉得没法再忍了,双手慢慢地搭在彭予枫的腰上,然后又猛地收紧。
“治不好的。”陈礼延闷闷地说,“你也知道,我医保卡余额都用光了。”
彭予枫去掰他的手,要把这烦人的巨大橡皮泥甩出去。然而彭予枫越挣扎,陈礼延就越不放过他,彭予枫身体往后仰,陈礼延又再次牢牢地把他抱进怀里。那管代购买来的药飞了出去,陈礼延气喘吁吁地坐在沙发上,彭予枫一只腿曲起,半跪在他的身侧。
陈礼延抬头对着他笑:“你让我抱一会儿吧。”
“我又不是什么玩偶……”彭予枫说。
他们还是抱了一会儿,就这么面对面,彭予枫坚持到最后也觉得太累,只好跨坐在陈礼延的身上。陈礼延似乎特别迷恋拥抱,他凑近彭予枫的脖子,有时候蹭蹭他,有时候只是闻闻他。
陈礼延说:“你好好闻啊,彭予枫。”
彭予枫说:“沐浴露的味道,要给你发链接吗?”
陈礼延不说话了,似乎被噎了一下。过一会儿,他又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惊喜地说:“彭予枫你锁骨这里有颗痣……好漂亮。”
彭予枫把卫衣的两只袖子都撸起来,给陈礼延看他的胳膊内侧,说:“手臂上也有,并不好看,你不要再说了。”
陈礼延沉默一会儿,说一句:“……我觉得有些方面你比我还‘直男’。”
彭予枫扬起眉毛,意思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我是因为喜欢你才说这些。”陈礼延看起来很委屈,仿佛彭予枫真的不懂他脆弱又百转千回的心思。
彭予枫想起之前他们去良渚,看见那一片几千年的荒地,那时候他告诉陈礼延这里是一个想象的国度,但他还是不知道陈礼延有没有在欺骗自己。
彭予枫觉得现在似乎是一个天赐良机,他直直地朝着陈礼延看过去,用力地抱住他,在陈礼延还没来得及放礼花庆祝的时候,彭予枫问:“你知道我们gay要怎么做吗?”
陈礼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不自觉地咳嗽起来,说:“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
“这是什么很难学习的知识吗?看个片不就会了。”
这回轮到彭予枫惊讶,他放开陈礼延,认真地去看他的眼睛,说:“你看片了?”
“看了。”陈礼延理直气壮。
“什么时候?”
“很久之前就看了。”
坏心思的种子一旦在心中生根发芽,就再也无法阻挡彭予枫的恶劣,他放低声音说:“看了你也不会。”
陈礼延的耳朵变得很红,对外散发着蒸汽。他觉得以前自己和彭予枫相处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以前彭予枫那么乖那么可爱,怎么现在像只惹是生非的小狗。
陈礼延调整着呼吸,沉声道:“那你快做我男朋友吧,到时候你就知道我会不会了。”
彭予枫一下子没忍住,直接笑出声。陈礼延大怒,喊道:“什么意思啊!彭予枫你什么意思!”
“你讲话……”彭予枫笑得喘不上气,“你讲话怎么这么油腻。”
陈礼延抓狂道:“那真是对不起啊!”
或许情人耳语换了场合,换了对象,换了契机,有些会令人面红耳赤,有些会让人感到厌烦。从喜欢到讨厌,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很多话过了下一秒说都不觉得不对,更何况……彭予枫是从一个第三者的角度去看待。
陈礼延比他投入得多,陈礼延那些闪烁的眼神和表情,抱着自己的动作,他的心始终跳得很快。这一刻彭予枫被迷惑住了,陈礼延是真的知道吗?他是怎么克服的呢?可这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那不如彭予枫再吓唬他一下。
彭予枫煞有其事地说:“要不然……其实我也可以在上面。”
陈礼延呆住,问:“什么上面?彭予枫你指的意思……是我想的那个吗?”
“对啊。”彭予枫笑得两只眼睛都弯起来。
陈礼延陷入一阵空前绝后的茫然,彭予枫都能感受到他的大脑在飞速旋转。咔哒一声,陈礼延旋转的大脑中飞出一块零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