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省吧,咱们两就不是一道上的人,这点你该比我更清楚才对。”明徽定住心神,胸腔处闷痛感袭来。
人到了喝醉时分还要保持理智,不去幻想与现实剥离的美好,何尝悲哀啊……
作者有话说:
某种意义上明徽对感情的清醒也是作者向往的投射吧哈哈!希望能传递给读者咪们这种力量!
第91章 说机缘,道巧合
也不知那些话说完明靖会作何感想,明徽捏紧手心,自以为洒脱,丝毫不留情面的转身离去,不带走一片丁点尘埃。结果稀里糊涂的倒头大睡,一觉醒来却已经在一辆正在颠簸的马车上。
明微缓慢睁开双眸,脑袋因为宿醉沉闷发痛。自己正窝在一人臂弯处,偶尔有阵阵柔风扫在自己脸上,十分惬意。只是抬头间冷不丁对上一双复杂阴沉的眼睛,吓得他一哆嗦,挣扎着要起来时,明靖把手中的团扇放下,淡淡道,“兄长醒了,可觉得口渴?”
宿醉的人容易口齿干涩,明徽僵硬的点了点头,一只手顺势掀开车帘往外望去,才发觉马车已远离城市喧嚣,正走在一条树木繁茂的僻静山路上。
“你,你要做什么!”明徽睡的迷蒙,一时没转过弯来,还以为明靖听了自己昨天的狠话,一气之下要把他扔到山里自生自灭。不过这些当然是不可能的,随即他一拍脑门才想起前不久在半胁迫下,好像答应了明靖在休沐的时候出趟远门,去拜访什么人物。
虞明靖眸色深邃,想来心里也明白对方没把自己几日前说过的话放在心里,只默默从一旁小几上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递给明徽,冷声道,“马上就到隆华寺了,老师专门从京城带来一砚鲁墨赠予普慧师父,叫我今日务必送去。”
“……”明徽面色尴尬愧疚,小心翼翼的接过茶盏小啜,觉得这僧人的法号听着耳熟,小声嘟囔道,“那关我何事?做什么非拉上我。”
明靖哼一声,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兄长不是最信因果轮回之说,普慧大师修行几十年,融会贯通儒释道三家学说,何不借此机会多理会其中缘法。”
明徽洋装认真的点了点头,低头间偷偷瞄了眼明靖,才发觉今日对方换了套素色干净的交领宽袖单袍,外套石青色对襟披风,一副市井文人最寻常不过的装扮,跟平日里清贵的翰林学士全然不同。
他抬起袖子瞧了瞧自己的衣着,显然是从头到尾被换过的,虽不是新做的,但也是自己衣柜里最素净整洁的一套。
不过明靖实在生的养眼,眉目英挺,五官轮廓分明,整个人淡雅冷峻,如水墨画一般风流韵致。明徽难免多瞧了几眼,心里腹诽明靖要是愿意跟他当没有任何感情纠纷的炮友,真是做梦都会笑醒。
只是他目光太过炙热,明靖猛然对视,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静的仿佛四周都没了声息,唯有两人各怀心思的试探。
“既然并非一路中人,兄长总盯着我做甚?”明靖先把目光移开,面色不善的也端起一盏茶饮下。
明徽心想你长得符合我的审美需求,多瞧两眼都是我的福气成不成!但腹诽终是没用的,只笑了两声掩饰尴尬情绪。
隆华寺建立在群山峰顶,两人默默无言下了马车,绕着前人修好的石阶又行了一炷香的功夫。明徽身体素质有待提高,走在健步如飞的明靖身后,起先还能跟上,后来直接累的不住扶腰喘息,终于忍不住出声叫停,坐在一旁干净的木桩上抹了把额间碎发处流出的汗珠。
“我说咱们歇会儿成不……”明徽哀叹。
明靖则面色不改,想过去同明徽一同坐下歇息。但一想起昨日晚上对方冷声说的那些话,便觉心绪烦乱,还不如靠在树旁冷静一会儿。
春日里就算正午的阳光也温和舒适,树荫下光斑若隐若现的落在明靖脸上,那副总是阴沉的脸色莫名柔和了几分,露出符合他年龄的青涩。明徽渐渐扬起嘴角,笑的两边梨涡隐现,只不过那双眼睛太媚,衬托的整个人似故意引诱般勾人。
明靖越看越觉得怒火中烧,而这种情绪百转千回间又得不到一个可以释然的出口,便一气之下转身扬长而去,彻底把明徽甩到山半腰处。
明徽眼瞧着明靖越走越远,心里慢慢觉得就该如此才好。先不说他只是个拖后腿的小透明,要跟上一个有才干有能力的人前行要付出多少代价。单论野心,他也只是俗世最普通的庸人也,上进心也就止步于安耽有尊严的活着,并没有大志向可言。
等他累死累活的爬到峰顶,寻了个正在寺外扫地的小沙弥询问,才知道两人已经在后院一株桃树下开始点茶座谈。
所谓点茶,便是将采摘后晒干的茶叶碾成细末,置茶盏中,后少量沸水调膏,继之量茶注汤,边注边用茶筅击拂的水磨功夫。两人见明徽气喘吁吁的弯腰行礼问候,明靖别过头不去理会,普慧却笑的和蔼,忙亲起身过来迎接,坐好后把刚才点好的茶递了过去。
普慧约摸六七十岁的年纪,胡须花白,长相实在没什么特点,与寺院里任何一个普通僧人都无异常结束。只是那双因年迈而下垂的眼眶承三角形,如同卧与草塌间的病虎一般。他顿了顿,望向明徽突然问道,“明徽小施主可带了玉过来?”
可这般能与内阁栋梁为友的得道高人岂能低看,明徽抹了把手心处冒出的薄汗,忙从脖间取下玉坠儿奉上。
普慧接过那玉坠儿后,放于手中默默望了许久,叹了口气,“这玉已经在人世间流连了数百年,也算是件灵物了。”
明徽猛咽下一口温茶,意外道,“您也识得这玉?”
普慧捋着胡须,呵呵笑了两声道,“我师承前朝道衍大师一脉,这玉本是一对儿,上刻苦寒梅花,下刻晚夜海棠。说来也巧,道衍大师刚把这一对儿宝物刻好后,便在潭湘一代遇上常遇春将军屠城,那会儿元朝国力衰微,百姓和兵将们通通投降,可还是未逃脱被残忍杀戮的结局。”
“而另一路进城的魏国公徐达将军下的第一道命令却是不得滥杀无辜,军队需护住百姓周全。道衍大师随后便把其中一件玉坠儿给了当时随魏国公出征的燕王,也就是之后的永乐皇帝。一个赠于了魏国公的女儿,也就是之后的燕王妃,徐皇后。”
明徽当然是听过这些故事的,心里嘀咕着哪来的巧字一说呢。
普慧似看透了明徽的心思,老迈下垂的眼睛骤然睁开一条凌厉的缝隙,“你生母也姓徐,这玉经转数百年,由我之手赠于她,可不应了一巧字。”
明徽听到此处,后背猛然一凉,宛如热暑日被人当头顶浇下一碗寒冰刺骨的水,顿时不可置信的坐直了身子,颤声道,“那海棠玉在我母亲手中待了半生,那梅花玉呢?”
普慧渐隐没锋利,笑着替明徽把茶续上,安抚似的说道,“你该是见过的,蜀王谋乱前际,你冒雨拿着那块玉去了怀王府。”
明徽脑袋里一片空白,记忆因为太过久远而模糊不清,全然想不起来那时慌乱间卧于手中的玉,到底是什么模样。他喉管处不住干涩发紧,抬手端起茶盏时洒了大半在桌上,询问道,“那玉原是……原是怀王的?”
“错了,那玉是怀王妃霍氏的,不过临逝前给了世子。”普慧用拇指抚摸着海棠玉历尽数百年风华的温润厚重,声音平和悠远,“玉本是天地造化之灵物,各人只不过是携带者,却不是拥有者。但玉之间并没缘分一说,人却有机缘巧合之法。”
普慧随后将玉递还给了明徽,“你与这玉儿的缘法也尽了,下山往东南处行三四公里,那里有一户姓杨的人家,你把这玉放下后,从此人生也会更一帆风顺些。”
明徽不在言语,低头默默把温茶一饮而尽。
普慧叹了口气,继续道,“念起道衍大师,我便想起流传至今的一个故事来。相传还是燕王的永乐皇帝有一日从北平军营里出来,迎面走过来一个身穿破落袈裟的老和尚。那老和尚生的寻常,却问燕王想不想要一顶白帽子……”
王加白就是皇字。明徽心不在焉,并未细思其中深意,虞明靖却在旁侧蹙起眉心,一时间如雷贯耳,彻底明白了老师让自己特地来送鲁墨的含义。
“人的命格是天定还是人定尚不可知,一个王朝的气运亦如此。但如果只改变个人的命运而使国运昌盛百年,也算功德圆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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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道衍大师姚广孝的故事一半在明史里有真实记载,一半是我胡诌的哈哈!只当故事来看就行,都是借故引今的作用!)
(永乐帝朱棣和建文帝朱允炆这段叔叔夺侄儿皇位的靖难之役应该是耳熟能详的吧哈哈!)
第92章 还玉1.0
前朝的建文帝在与叔叔燕王的靖难之役中,输在了优柔寡断,已经一个身为帝王最不该的仁慈和对臣下的偏见。
明徽这种半路出家考上的秀才,撑死了也就关注四书五经这些应试题材书目,历史观还停留在现代时期义务教育下的书本上。明靖则不同,他从小被给予的教育便是宽阔浩瀚的纵横四海,所学所看之书籍杂说无一不是与朝政有关。
话说古来纸贵,典藏书籍更奢华。能记录其中流传于世的又怎么可能是平民百姓家的俗世风情,一个在儒家学统下被教育出的进士可不就需要把上下几千年发生在皇家的那些事摸索个透,了解历史的规律,从而劝诫帝王避免重蹈覆辙。更何况如今离前朝也不过几十年的事。
普慧所说的道衍大师,便是前朝永乐年间赫赫有名的黑衣宰相姚广孝。白日时入朝参与国家机要大事的规划,下朝后换上僧服念经打坐。文能成为两代帝王的老师,修撰永乐大典,武能协调兵部为明初远征瓦剌阿鲁台筹谋。颇有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传奇色彩。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作为一个和战国时期张仪一般的纵横家,他终生的抱负和理想是用自己的能力去颠覆一个国家的气运。
张子能用自身的谋略拯救被六国合围的大秦,姚广孝便是用自己的野心延续明朝的国运。明靖在读这段史书时,曾有过一个构想。如若建文帝真的削藩成功,耗费千军万马把叔辈清盘,此时国内必动荡流离,元朝还未被打散的几股势力联合卷土重来,那么明朝势必会如南宋一般再次陷入乱世。明二世而亡的下场,想来不是虚幻。
道衍大师姚广孝在建文帝削藩时让燕王造反,无论是撺掇也好,抱负也罢,他为一个王朝续命了百年。之后的永乐盛世,迁都北京顺天府,建内阁设东厂,命秉笔太监郑和下西洋,万国来朝,何等荣光无限。想来这些又怎会是和一群酸儒为伍的建文帝所能比。
不求功名利禄,却有一颗唯恐天下不乱的决心。不爱财,不恋权,不近女色,没有任何私欲的同时又可以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于太平时节倾覆天下。
虞明靖低头望向平静茶盏中倒映出的面孔,自己的眼睛中分明有不可言述的恐惧和震撼。
他在想,一切都如此明了。人啊,在野心下都如蝼蚁般渺小卑微。
“去吧,春日里万物复苏,一切所思所想皆有可能。”普慧留下最后一句话,便起身将两位小辈送出院落。
明徽手里握着那块玉,下山时不知为何,孤寂感席卷全身,仿佛要将自己吞没般失落无措。他忍不住回头望向刚过午晌的寺院,太阳依旧温和平润,院中那颗有百年的桃树越过围墙随风摇曳,一切都如常,一切都好似被命运安排好的那般。
如果人生中每走的一步都是他人有意无意的安排,那么他是什么,是棋子,还是傀儡。
明徽不信邪的把玉坠打了个死结系在手腕处,一股脑的走到马车中,对着驾车的老伯说道,“现在赶紧往回头,天黑前就能进城,省的晚上还要在外面过。”
明靖心性沉稳,不过还未等他叫停兄长叛逆反常的举动,那老伯愁眉苦脸的凑上前,指着前面青鬃色的马匹叹道,“也不知今早饲料里掺和了什么,这马儿来时还稳健有力,不过午间待了一会儿便劲虚起来。今日怕是没气力赶路几个时辰回州府了,不如往东南在行三四里路,那儿有个村镇可以落脚一夜,再不济也可重新寻匹可以赶路的马来也成啊……”
明徽听后,不经下意识的转身望向明靖,心里一百个草泥马奔腾,敢情他们都是和普慧师父算计好的不成?自己今日还必须去把这块陪伴自己十年的玉坠儿转手送于他人。
明靖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只能继续冷着脸,把明徽拉上马车后对着老伯道,“就按你的意思来,到了地方后你只管歇息,我和兄长自去逛逛。”
明徽腹诽自己的人生真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他赌气不去理会明靖,掀开车帘佯装去看窗外风景。明靖却不明所理,有些好笑的质问道,“普慧大师说了,把玉给有缘人,你以后也会一帆风顺,岂不是更好?”
“任谁有通天的本事,怎就知道我以后过得会如何?”明徽相信因果报应,却不信有人真能开了天眼,笃定他的未来前路。
他现在就觉得自己像楚门的世界里,被操控人生的男主。突然间的觉醒让他觉得恐惧又茫然。可是这些又能与谁倾诉,难不成还要告诉他人自己突然有一天穿越了几百年,一觉醒来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体了。
何其荒谬绝伦,天方夜谭啊。
可这些明明就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几年来好不容易静下来的平常心,被明靖突如其来的折腾,好像全部又乱成了一团。
“普慧大师所知所算无一遗漏,兄长,你……”
“明靖,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我爹是谁?”明徽头疼的用手撑住眼睛,突然大声打断明靖。
一股从未在明徽身上有过的威势破土而出,这个人从始至终都是脆弱的,单薄而无力的柔弱,宛如一只需要被精心呵护的幼兽,但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生长,不在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也能立于人世间。这种血脉觉醒就像突然被厉石磨开的锋刃,猛的扎在明靖心上。
几乎是毫无犹豫的,明靖平静的说道,“从未知晓。”
“哦……”明徽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语调笑道,“其实我也不在乎他是谁,没了这层羁绊,我还活的更轻松些。”
“我一直在想,如高阁老这般的吏部天官,又怎会会为了修撰懿仁太子起居注亲自来这里。你们布局谋划什么,把我这种小人物牵扯进来又有什么意思。”有时装糊涂装久了,显的自己真跟傻子一样,明徽说罢望向明靖,目光里有说不尽的磅礴凝重,但也疲惫至极。
“你知道普慧大师让你把玉赠于谁吗?”明靖默默把视线移开,他知道说再多也于事无补,亦或者说多了只会让明徽更加无措,“当今朝堂除了圣上,掌管内阁的第一人就是杨首辅。在往前走便是他唯一嫡出孙女杨凤屏所在的地界……”
“我只能告诉你,怀王世子与首辅嫡孙女的婚事马上就要公告于世了,世子有梅花玉,海棠玉本就属于未来王妃的……”
作者有话说:
剧透一下正文里没认爹环节哈哈,明徽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很普通的庶长子而已!!
在普慧动了下“蝴蝶的翅膀”,所引发的“龙卷风”中,明徽这个人物并不重要。但明徽能接触到所有人,都是这场蝴蝶效应下的获利者哈哈!!很玄学,等我慢慢写来!
(抽奖完毕啦,已经私信被抽中的咪!)
第93章 还玉2.0
又是这声王妃命……
沉重的宿命感如山般压在胸口处,明徽喉管处不住发紧,好像四周空气被无形的力量抽干殆尽,让人窒息无力。他坐在马车上垂下脑袋,死死盯着那块雕刻栩栩如生的海棠玉坠儿,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尽是苦涩。
明明那么轻巧,却又重的可以送人一步登天,亦或者把人拽进无尽的绝望地狱中。
终究自己不过是个普通庸人而已,没有费劲心机的算计,没有精明强干的头脑手腕,甚至连蓬勃向上的野心争势都没有。能做的只是作为一页孤舟,在汪洋大海中被风浪推携着前进。
如果生母徐妧儿当真是王妃命,手里拿着这块儿注定她身份的海棠玉,那么又是谁一步步将她带进另一道满是黑暗和荆棘的深渊里沉沦,最终坏事做尽后郁郁而终……
事实和结论缓慢落在明徽心间处,如同拼图游戏般慢慢摸索出了一个若隐若现的轮廓。可这些浮于表象的虚幻好像又在提醒他——你真的了解了过往,明白其中所有因果后又能如何?
你不过是被另一个世界抛弃的尘埃,在这个时代里依旧不会有任何举足轻重的力量!
一阵落寞过后,明徽迟钝的思维顿时被另一件事惊醒,方才还蹙紧的眉心舒展开来,有些惊异的问道,“什,什么?赵晖要跟他那杨家姐姐成婚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不过长话短说也就是赵晖这小子爱而不得,寤寐思服。这些年来总是找各种理由去亲近人家,还隔三差五的写信和送些精致讨女孩子欢心的小玩意儿。结果杨家姐姐不仅不领情,还很无情的一概退还,后来大概也明白了赵晖对自己的心思,干脆信也不回了,独自一人带了几位仆从搬到了个偏僻安静的村镇里过活,杜绝了一切关于赵晖的情感表达。
因为杨家姐姐的刻意回避,赵晖实实在在的难过了很久。后来明徽忙于课业,渐渐便不再打听这段无疾而终的八卦。怎么时隔不到一年,两人突然连亲事都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