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摆出个自以为十分潇洒的姿势的闻承暻:……
看见太子殿下错愕的神色,不解风情的靖远侯世子一边抱拳告饶,一边偷感很重地探头往门外看,确定没人看见后,又立马将大门关上栓好。
闻承暻都要气笑了:“孤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确认环境安全,萧扶光放心地凑过去拉住他的袖子,满心满眼都是雀跃:“殿下,您怎么来啦?!”
他个头略低些,与太子说话时,总习惯微微仰着脑袋。
闻承暻顺着衣袖上传来的力道含笑低头,便毫无准备地撞进了那双猫儿眼流淌着璀璨星河里……
食色性也。
此等动人心魄的美色面前,太子殿下心跳漏上几拍,也算在情理之中。
见太子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萧扶光奇怪地摇了摇他的手臂:“殿下?”
理智回笼,太子殿下强作镇定:“孤没事就不能出来看看你?”
还以为他又在旧事重提,指摘自己每回见面都只知道聊公事,萧扶光着急忙慌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您出宫找我干什么,哎呀也不对……”
他一着急起来嘴皮子都不利索了,磕磕巴巴地总说不到点子上,然后又因为这个更加着急。
闻承暻看他大冬天的脑袋都要急冒烟了,这才意犹未尽地收起了坏心眼,笑的无赖极了:“孤逗你的,这回出来找你,是真的有事。”
萧扶光:……
好嘛,一个个的都拿我萧某人当傻子耍,真是老虎不发威当我是小猪佩奇啊。
于是,一怒之下的小萧同学再次怒了一下,气鼓鼓地将人请到书房,熟练地泡上茶递到对方手上。因为担心太晚了喝茶睡不踏实,他这回泡的还是参茶,简直不要太贴心。
闻承暻被他明明生气还乖乖端茶倒水的可爱模样哄得胸口酥成一片,心软和地不像话,声音都忍不住低了些:“别忙了,你坐过来些,咱们说说话儿。”
那可不行,中国人骨子里的待客之道让萧扶光坚持摆好了茶点,又将小碟子和银筷放到他手边,这才一屁股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歪着头看过来:“您要说什么?”
啊,可爱。
太子殿下面不改色,神情十分正直:“有一件事,因为关乎令尊,孤觉得只有亲自告诉你才合适。”
事关靖远侯?
萧扶光一个激灵坐直了,一双猫儿眼瞪得溜圆,难道就是今天他们私下讨论的事情吗?
掩在宽袍大袖里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成拳,闻承暻难得有些紧张:“是关于令尊的调令。”
“接下来京城恐怕会防务吃紧,所以孤想请令尊暂领九门提督一职。”
第93章 流言(五)
啥玩意儿?
萧扶光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瞪着对面。直到闻承暻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他才如梦初醒:“九门提督?我父亲?”
虽然太子做事向来有他的道理,但靖远侯要是真敢答应,那就多少有点儿拎不清了。
萧扶光再次确认:“您和我爹谈过了?难道他同意了?”
九门提督,全称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负责京城防务和治安,相当于京城军区司令和公安局长的结合,位高权重且身份敏感,能坐上这个位置的几乎都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
也正是因为九门提督地位的特殊性,大雍后来干脆将九门提督的职责一拆为二,由京兆尹和龙威卫分别承担一部分。
萧家百年侯府,除了陪着太祖打江山的第一任靖远侯领过几年九门提督的差事外,再无其他人能得此殊荣。更别提萧伯言十几年前就交出了军权,如今只剩一把半退休的老骨头,怎么突然又要起用他做京城防卫大队长了?
闻承暻就猜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但他也不是随随便便做下的决定:“江南百姓抗税,除了有心人恶意挑动,也有地方官盘剥太过,实在过不下去的缘故。年后不久便是春耕,不少百姓手上连种子都没有,江南定会生乱,所以孤想着亲自过去一趟,赶在立春之前解决此事。”
“冯修微年前悄悄带了三千精兵回京,如今已随汝南王世子南下。但我们这一走,京中无可信之人把守,孤实在放心不下。”
流言再恶毒悚动,也无法真正撼动一国储君的地位。如今漫天纷飞的谣言只是开胃菜,他们真正的战场,始终还是在江南。
对于这一点,闻承暻与他隐于暗处的对手彼此心知肚明。
富裕的江南一带是大雍的重要粮仓,要是今年的春耕再无法正常开展,大批填不饱肚子的百姓们聚集在一起,是任何一个统治者都不愿意见到的画面。
江南士族们也不是第一次用赋税倒逼朝廷就范这种手段,实际上过去他们正是仗着掌握了这一套而无往不利,逼退了一任又一任试图完全掌控江南的皇帝,算是在江南的地界上变相达成了“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美好愿景。
可惜闻承暻不是以前那些畏畏缩缩的倒霉皇帝,他也完全不在乎史书工笔。对手拿赋税一事做文章,可以说是正中蠢蠢欲动的太子殿下下怀。
正所谓,给他一个动手的理由,他还所有人一个清净的江南。
此事闻承暻与心腹筹划多年,草拟了诸多方案,好容易熬到了可以动手的时候,容不得出现半点差错了,所以这一回他必须亲自坐镇,确保万无一失。
但是这样一来,为了避免有人狗急跳墙趁他不在京城的时候找事,换上一个靠谱的九门提督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思及此,闻承暻继续解释道:“万一京中生变,孤需要有一个能名正言顺控制住京城局势的人。现在京兆尹地位不够高,甄进义又只是个内官,他们都当不起这个重任。而令尊资历足够,在军中又有威望,简直就是九门提督的不二之选。”
“京城有陛下在,难道他还不够名正言顺?您想干嘛,造反啊?”
萧扶光一个不小心,就被没把门的嘴巴出卖了真实想法,吓得他连忙捂住嘴,朝太子心虚地眨巴着大眼睛,疯狂找补:“哈哈,我就是随便说说。”
这敢做不敢当的怂包模样,勾得闻承暻抬手一个爆栗,只是在要敲上他脑门儿的上一刻及时收手,改成揉揉他的脑袋。
直到把萧世子为了进宫特意梳得整整齐齐的发丝揉到乱七八糟后,闻承暻方才解恨地收回手:“你瞎想些什么呢!孤是担心到时候有人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说完便将这段时间对怀王积攒下来的疑虑一股脑子倒给了萧扶光,又道:“孤明示暗示过几次,奈何父皇怎么也不肯相信皇兄心怀不轨。孤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太伤了老人家的心。”
兴平帝再偏爱嫡子,怀王始终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又有哪个父亲愿意看着孩子们自相残杀呢,他对怀王的种种异常视而不见,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麻痹。
但皇帝还保留着君王罕见的慈父之心总归是一件好事,闻承暻不愿意做那个戳破父亲幻想的恶人,就只能尽可能在保证兴平帝安全的基础上去实现自己的目标。
萧扶光“哦”了一声,算是暂时被说服了,但他对老父亲的能力十分怀疑:“我爹这些年连马都骑得少了,您让他拱卫京师怕是会拖后腿哦。”
除了对老父亲能力的不信任,他还有更深层不方便诉诸于口的担忧:如果真要在皇帝和太子中间选边站,靖远侯的立场未必与他一样坚定。
可是最该担心的太子殿下本人,对靖远侯却莫名其妙地信心十足:“今天早些时候,令尊已经应承了孤之所请,相信过不了几日,京郊大营的几位参将也会上门拜见。”
没有设九门提督的时候,京兆尹和龙威卫虽然分别代行职权,却都不够格插手京郊大营的护军。靖远侯此番走马上任,倒是可以名正言顺统领京城护军。
看着欲言又止的心上人,太子殿下脸上的笑意更加温煦,他倾过身体,刻意地拉近两人间的距离,声音压得低低的,却还是遮不住话中的调侃意味:“是因为令尊值得信任,孤才敢将后背交付于他,并不是全然看在卿卿的面子上,卿卿只管放心,”
两人坐得本来就近,此时闻承暻呼出的热气几乎擦着他的耳朵过去,突如其来的热意刺激地萧扶光条件反射坐直了身体:“什么叫看在我的面子上?我可从没这么说过,您别冤枉人!”
被看破心思的萧世子垂死挣扎,抵死不承认他的确自恋地以为靖远侯能得重用是因为自己的关系。
太子殿下也见好就收,欣赏了几秒面红耳赤的小纨绔后,好心地转移了话题:“最早明日,最晚不会出上元节,幕后之人应该就会有新动作,十有八九会把江南抗税的事情硬归到孤的品行不检头上。到时候孤会顺手推舟一把,朝中的声音不会太好听,你不用太过在意。”
他说得容易,可萧扶光怎么可能做得到不在意?
萧扶光一想到京城里流传的那些瞎扯淡的谣言就生气,一双眼睛瞪得比仲秋的月亮还圆,里面满满的都是愤怒:“现在外面传的就已经够离谱了,他们还想编排些什么疯话?!”
这些日子别说苦哈哈四处抓人的京兆尹了,就连萧扶光手底下扣留的说书先生都有好几十个,可惜他们的努力徒劳无功,京中关于太子的传言还是一天比一天乌烟瘴气。
又是说太子玩男人把人玩死的,又是说他和冯贵妃**的,简直是什么瞎话都敢编,偏偏还真有大把的人相信,气得萧扶光都没忍住亲手把最开始传谣的那个说书先生给暴cei了一顿。
其实,对于那些中伤诋毁的言论,闻承暻内心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生气。拿名声做文章,只能伤害到在乎名誉的人。而他他恰恰只看重实际的利益,最不在乎浮名。幕后之人大抵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后面才会将冯贵妃扯下水,希望能借此激怒他,最好能刺激到他自乱阵脚。
现在倒好,该被刺激的对象岿然不动,理论上八竿子打不着的靖侯世子倒是被气的团团转,牙根儿咬得死紧,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闻承暻没忍住上手捏了一下,笑眯眯地:“孤都没生气,卿卿又何必如此动怒。”
动手动脚也就算了,这说的还算是人话吗?被偷袭的世子爷捂着左脸,不爽地看向对面,满眼都是控诉。
太子殿下完全没有要悔改的意思,意犹未尽地收回作恶的手:“流言蜚语而已,孤行得正坐得端,当然不用放在心上。”
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歪头看向萧扶光:“说起来,卿卿似乎从来没有怀疑过流言的真假,真就这么信任孤?”
萧扶光觉得他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问的:“但凡是见过您的人,应该都不会相信那些胡说八道吧!”
那可不一定。
人总是更乐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而上位者光鲜画皮下的恶臭肮脏,正好就是大多数人更加乐于接受的“真相”。这段时间,除了朝夕相对的常喜,闻承暻可没少从心腹们的脸上看到隐藏得极深的探究。
尽管他问心无愧,但是萧扶光毫无保留的信任,仍然让融融暖意不断地从他心头扩散开,汇入四肢百骸,让人觉得熨帖又踏实。
也正是在这股暖意的熏陶下,闻承暻一时有些飘飘然,冲动之下说出了原打算隐瞒一辈子的故事:“其实流言之中,有一件事是真的。”
“姨母去世前,的确身怀六甲。”
萧扶光诧异地抬头,可太子像是沉浸在了往日的回忆里,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地往下说道:“孩子不是父皇的,但姨母宁愿赴死,也不肯供出那个男人。”
冷不防听到内容可怕的皇家秘辛,理智告诉萧扶光提醒太子就此打住,但闻承暻目光中的隐痛却让他改变了主意。
伸出手,轻轻覆上另一个人的,萧扶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父皇大怒,不是因为姨母对他不忠,而是因为,她出现在了东宫的床上……”
闻承暻还记得,那天正好是端阳日,他被兄弟们围起来灌了几杯雄黄酒,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他明明没有喝多少,却醉得不像话,只能提前晕晕乎乎地回了东宫。因为酒醉,他也没发现卧房里安静地不像话,迷糊间摸到床沿便躺下了。
等他再醒过来时,看到的便是暴怒的父皇,一身是伤的常喜,以及,神色绝望的冯贵妃……
在闻承暻面前,兴平帝一直是个满分的好父亲。就算亲眼看到儿子与贵妃赤身裸体的躺在一起,他也未曾怪罪闻承暻半分,只是雷厉风行地处死了东宫除了常喜之外所有的奴才,又命人彻查迷晕太子贵妃的迷药来源。
要查找药物,就少不得需要太医请脉,而太医这一把脉,就把出了了不得的东西——长久不曾与陛下亲近的冯贵妃,竟然已有三月的身孕。
第94章 流言(六)
先是勾搭冯贵妃,等她有孕之后,再构陷太子与其不伦……
一出多么恶心,又是多么精巧的连环毒计。
萧扶光背上浮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呆呆地听着太子继续往下说:
“那天常喜被人支了出去,发现孤与姨母躺在一张床上的,是一个在孤身边伺候多年的大宫女,她慌张之下闹了起来,东宫不少人也都听到了。”
“若非父皇一意袒护,将那天当值的奴才口供不问一律仗杀,恐怕孤这个太子早就当不下去了。”
背后之人怎么也想不到,兴平帝真正的做到了儿子如眼珠、女人如衣服,哪怕自己与冯妃私通罪证确凿,他的选择仍然是维护儿子的名声。
但萧扶光听着听着,咂摸出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口供不问……难不成,陛下真的怀疑您和贵妃娘娘?”
闻承暻苦笑:“任谁亲眼见到那般画面,怕是都会心存疑虑。亲眼所见。再者,姨母哭着说不干我的事,却又宁死不肯供出背后的男人,父皇只当她是在为我遮掩。”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萧扶光目瞪口呆:“可陛下对您分明倚重有加,若是他相信您和贵妃有私,怎么可能还会如此……”
兴平帝对太子的态度,用“倚重”二字形容都犹嫌不足,依萧扶光看,简直就是无条件的信任和包容。
但从人性的角度出发,儿子给自己带了好大一顶绿帽子,就算兴平帝是个绝世慈父,愿意为太子遮掩,父子之间也绝不可能是现在这般毫无嫌隙的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