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世明心情非常不错,上前道:“三路大军压境,也想不出田楚产会有什么办法!只能用穷途末路来形容。不过田楚云怎么处理?进入荆州大营后,一句话也不说,告知赵立仁已经身亡,他也无动于衷。”
林纯鸿摇了摇头:“哀莫大于心死,先把他晾一段时间吧,派人小心看护,别让他自杀了。他自己的心魔,唯有他自己能解决。”
这时,侍卫汇报,预备营指挥使程舒求见。林纯鸿连忙令人招入,程舒还未行礼,林纯鸿就问道:“三千石粮草还未运到,何故?”
青嫩早已从程舒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稳。程舒也不急着回答林纯鸿的问题,不慌不忙的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后,方应道:“启禀将军,程舒正是为此事来向将军请罪。童庄河不知何故,水量突然剧减,河里的船只大多搁浅,动弹不得,粮草只能用畜生运过来,还得等明日才能将三千石送到军中。”
林纯鸿、陆世明和韦悦翔面面相觑:“搁浅?”
韦悦翔突然跳了起来,大骂道:“贼子忒歹毒,准备拦河放水!”
程舒脸色大变,紧张的盯着林纯鸿,口中言道:“将军,如之奈何?”
林纯鸿冷笑道:“看来田楚产没有最疯狂,只有更疯狂!童庄河沿岸乃容美之膏腴,这厮不惜毁掉根基,也要置咱们于死地!”
陆世明嘿嘿笑了笑,道:“冬日拦河放水,亏田楚产也想得出来。咱们只需移营高处,便可高枕无忧。将军,不如令少数精锐遮断战场,让田楚产不知我荆州军已移营,田楚产放水之后,定然大失民心,我荆州军趁机猛攻卢家垭,定然大获全胜。”
林纯鸿沉吟片刻,摇头道:“不妥不妥,战事了结之后,斯地斯民尽属邦泰,于心何忍?宜大张旗鼓移营,令田楚产知难而退,放弃这一疯狂举动!”
说完,厉声下令道:“擂鼓聚将!”
……
待林纯鸿下令移营至高处后,心里总感到一丝不安。田楚产如何变成了这幅模样?是不是人到了绝境,都会变得疯狂,都会做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不对啊,岂不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嗯,这话乃刘备所言,刘备被陆逊火烧连营之后,羞愤交加,死于白帝城……
火烧连营!
林纯鸿猛拍大腿,大呼道:“万幸!万幸!差点中了田楚产火烧连营之计!”
当初,刘备为了躲避暑热,移营至密林,方中了陆逊火攻之计。高处尽密林,田楚产拦河放水可不正是逼自己移营至密林?
林纯鸿惊出一身冷汗,大喊道:“成四,成四……”
当众将重新聚集在中军帐时,仓皇不定,不知遇到了何事。众将都垂手侍立,等着林纯鸿的吩咐。
林纯鸿肃然道:“移营的事情得放放了,一千多年前,刘备移营密林,遭了火烧连营之计,我们万万不可重滔覆辙!”
“啊……”将领们发出一声惊呼。
陆世明满脸羞愧之色,作为参军,没有考虑到敌人的火攻,可算失职。“将军,属下考虑不周,罪……”
林纯鸿挥手打断陆世明的话:“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不关你事,现在最紧要的问题是如何应对田楚产的图谋!”
陆世明点了点头,退后一步,转眼盯着旁边的沙盘,心里翻江倒海,不知是何滋味。
韦悦翔皱着眉头,沉思半晌,方说道:“将军,不如咱们先在扎营之地放一把火,然后再移营。”
林纯鸿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又摇了摇头,道:“此策过于保守,移营之后,整个态势与现在差不多,咱们得考虑如何将计就计一举打败田楚产!”
李光祖得到林纯鸿的提示,脑子里灵光一闪,道:“将军,既然田楚产已经疯狂,咱们也不用和他客气,完全可以将泌阳之火复现在卢家垭!”
“你是说派人手潜入敌营北边放火?”
“正是!即使田越能躲过大火,也会被烟熏个七晕八素!”
林纯鸿沉吟不语,陆世明道:“李指挥的计策可行,不过,咱们可以把火放得更大一些,马岭包也可以放火!”
马岭包高达六百丈,隔绝了两河口和童庄河口,田楚产这段时间不停的派遣精锐翻越马岭包,偷袭程舒的运粮队,给程舒造成了不少的麻烦。
林纯鸿走到沙盘前,凝视着马岭包,缓缓道:“我估计田楚产还有后手,放水之后,紧接着是放火,如果田楚产谋划深远,当有一支奇兵翻越马岭包,堵住咱们的退路!如此一来,我等可算得上插翅难飞!高……高……,田楚产三计连环……”
陆世明道:“在马岭包放火,正是为了防止奇兵偷过马岭包。”
林纯鸿叹了口气,道:“我终于想明白了,北方的山为何都是光秃秃的。北方战乱频繁,各种水攻、火攻层出不穷,双方穷尽自然之力,力图消灭对方……我估计,冬日干燥,落叶成堆,马岭包一把火之后,几十年之内,这里都是光秃秃的!”
陆世明皱眉道:“将军,兵凶战危,可不能逞妇人之仁!”
林纯鸿哈哈大笑:“陆主事放心,我可没有学宋襄公的打算!一把火之后,大不了以后再建,又有什么关系!”
“李光祖,立即派得力人手潜入田越营北边,放火烧山!”
“程舒,抽调预备营将士,将整个马岭包点燃!”
“林纯义……精心挑选扎营之地,此地既能避水,又能躲避烟熏火燎,另外,五里之内,不能有任何可燃之物!”
荆州军全军动员,实施他们的放火大计,然而,山中、河谷中的老百姓却茫然不知,一场滔天巨祸马上会降临到他们头上……
……
崇祯七年二月二十一日晚,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在马岭包和卢家垭骤然升起,将童庄河沿岸和两河口两地的夜晚照耀得如同白昼。两地的百姓彻底陷入人心惶惶之中,纷纷逃离两地,沦为难民。
田楚产翻越马岭包的两千余将士猝不及防,被猝然而至的大火烧得七零八落,仅仅剩下三百多人冒烟突火撤入两河口。
田越的大军在烟熏火燎之下,无法在卢家垭立足,正准备撤往卧虎垭。结果此方案遭到田楚产的严词拒绝,强令田越挖断拦河之坝,于是,童庄河沿岸的百姓还未从大火中反应过来,又遭到了洪水的袭击,整个童庄河沿岸一片泽国,人尸、畜尸挤成一团,源源不断的往长江流去。
在田楚产的命令下,田越派遣主力进攻荆州军大营,试图放火,哪想到荆州大营严阵以待,对放火的田越迎头痛击,田越遮挡不住,步步后退,一直退到卧虎垭,方才稳住阵脚。
荆州军得势不饶人,紧追不舍,抵达卧虎垭后,调来大批火炮,对田越的大营狂轰,力图尽快突破卧虎垭。
正当容美上上下下惶惶不安时,邓文贵叛乱和李辉忠突破杨板桥的消息一前一后传到了田楚产案前,田楚产手捏着两份军报,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久久不语。
田玄急火攻心,不停的劝道:“爹,咱们赶紧走吧,儿子护着爹往鹤峰方向去,咱们在那里东山再起!”
“走吧,爹,外有强敌三路进攻,儿子担心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爹……”
田玄正说着,忽然一侍卫疾奔而入,惶急道:“宣抚使,田楚义率着四百多武士正往此处而来……”
田玄大怒,愤然道:“贼子敢耳,儿子这就去取田楚义的人头!”
田楚产猛地站起,将手中的军报撕得粉碎,喝道:“慢着……”
田玄停住脚步,愕然的看着田楚产。
只见田楚产哈哈大笑,抚摸着自己的颈部,道:“大好头颅,不知多少人欲得之!”
说完,田楚产又对田玄招了招手,冷静异常的说道:“过会,拿走爹的头颅,向林纯鸿请降吧,务必要保留田氏的宗祠,田楚产守不住祖宗之地,万不容祖宗的灵位有一丝闪失!”
“爹……儿子决不会这样做,”田玄放声大哭,“我们去鹤峰吧,在那里,咱们蛰伏几年,完全可以卷土重来!”
田楚产点了点头,抚摸着田玄的脑袋,道:“这也是个好办法,你立即去调兵,我们马上就走!”
田玄止住了哭声,掉头而去,刚至门口,突然听到一声闷哼,田玄慌忙回头,却发现一把匕首插在田楚产的腹部,鲜血喷溅而出。
“爹……”田玄抢步扶住田楚产,声嘶力竭的狂叫道。
田楚产忍着剧痛,断断续续的说道:“爹……没有脸……继续活下去了,你要好好活下去,不论是去鹤峰,还是向林纯鸿请降,爹都不反对,你自己……”
正说着,田楚产瞳孔扩大,头歪在了一边,在田玄怀中逝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纳妾风波(一)
第一场春雨刚过,太阳便卯足了劲,将光和热慷慨的投向人间。猛烈的阳光之下,容美境内如同直接从冬天进入春天一般,显得又闷又湿。森林里聚敛着云雾,久久不散,如同瘴气一般。
战火还未来得及摧毁这里的一切,便匆匆结束。现在的两河口从死静中慢慢恢复,谨小慎微的土民们纷纷的从吊脚楼中探出头来,提心吊胆的打量着这片熟悉异常的土地。
远处,李辉忠与覃虞正相携而行。过去的三个月,两人并肩作战,指挥着并不算精锐的弓兵钻山越岭。现在两人又联袂镇守容美,威慑一切有异样心思的领主。
李辉忠左腿受过伤,走得气喘吁吁。他干脆停下了脚步,凝望着远处的群山,叹道:“今年的天气古怪,刚刚四月,就如蒸笼一般,估计今年的收成也好不到哪里去!”
覃虞也停下了脚步,笑道:“收成不好有什么好担心的?百里洲堆积如山的粮食你又不是没见过?我估计啊,连续三年灾荒,邦泰也不会缺粮食。不过,这些年老天爷一直作怪,不是洪水就是干旱,难道是紫禁城失德?”
李辉忠笑骂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关圣上何事?”
说完,李辉忠盯着近处的宣抚司衙门,叹道:“幸亏田楚义串通田越作乱,否则这仗还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只可惜没抓住田玄……”
“可不是,倒便宜那小子了。将军倒看得开,‘田玄千把多人,兵无粮草,又无地盘,他想走就让他走吧’……”
覃虞学着林纯鸿的口气,复述这句话,让李辉忠哈哈大笑,笑毕,李辉忠神神秘秘的说道:“将军转眼间就成了副将,负责荆门、荆州和夷陵的防务,我估计啊,你肩上的责任重喽……”
覃虞心里狂跳,嘴里却说道:“枝江的弓兵就让我忙得团团转了,还给我加担子啊,我非垮掉不可!”
李辉忠指着覃虞的鼻子,大笑道:“言口不一,你想想看,当初大都督任枝江典史时,到每个村庄组织弓兵,弓兵成了之后,整个农村就被咱们控着了,谁还听枝江县衙的话?我估计啊,将军在一府二州也会采取同样的措施!所以,这些事情由不得你,你不想升官也得升!”
覃虞喜滋滋的,道:“李兄也会水涨船高的,这次李兄立的功劳可比兄弟大多了……”
“将军赚了钱,升了官,咱们都有份,哈哈,当初,谁又能想到我李瘸子还能领兵上阵呢……”
爽朗的笑声从二人口中发出,飘荡在旷野中,两人互相扶持着,大声叫道:“走,咱们喝酒去,月白风清楼又要开张了,糯米酒敞开肚皮喝……”
“呵呵,月白风清楼也是将军的,崔老板的嫁妆咧……”
“哈哈……”
……
※※※※
枝江县城西北角处,林府就坐落于此,随着家人、仆妇陆续增加,林府也逐年扩大,现在已经占满了半条街。街边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站着四个全副武装的侍卫,挺枪执矛,精惕的看着过往的人群。
正门之上,挂着一副大匾,匾上大书两字“林府”。正门之内,一条七八十余步长的穿廊连着大门与厅房。厅房之后,便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雀鸟。
早春的太阳和煦温暖,鸟语花香,阳光之下,摆着一架婴儿床,床内的女婴睡得香甜,两片薄薄的嘴唇不停的吮吸,煞是可爱。
林纯鸿盯着女儿,百看不厌,忽而吻吻额头,忽而砰砰小手,满脸陶醉之色。
周凤坐在婴儿床旁边,手里缠着毛线球,嗔怪道:“轻点,轻点,别惊醒了她,怪难哄的……”
林纯鸿眼睛凑向周凤,嘻嘻道:“兔毛线?给小瑜儿织的?”
周凤横了林纯鸿一眼,脸露不悦之色:“小瑜儿需要这么多毛线?这是给你的!”
林纯鸿长身一躬,满脸肃然之色:“谢谢娘子。”
周凤见林纯鸿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道:“一年不见,油滑不少,跟着哪个狐狸精学的?”
林纯鸿笑道:“为夫每日忙得团团转,哪有闲工夫去理会狐狸精?”
周凤哼了一声,道:“忙?你可以将狐狸精任命为副总管,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围着狐狸精团团转了!”
“胡说八道。崔玉儿你还不了解?那是为了邦泰。”
周凤将毛线团丢在竹篮里,睁大丹凤眼,道:“别人可以为了你去当尼姑,还可以为了你从尼姑还俗,自己掏银子盖酒楼,为你刺探消息,你自然也知恩图报,说吧,准备什么时候将崔玉儿迎进家门?”
周凤与崔玉儿乃闺蜜,平日以姐妹相称,今日却直呼其名,其怨气可见一斑。林纯鸿眼珠转了转,道:“听说归州的脐橙不错,既养颜又香甜,你平日多吃点。过一段时间,为夫要到归州去,给你送些回来。”
“你别转移话题!”周凤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的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抄起毛线团,缠得又快又急,须臾,毛线乱成了一团,解也解不开,周凤恼怒的扔下毛线团,恨声道:“连毛线团也和我为难,气死我了!”
林纯鸿拿起毛线团,仔细的梳理着,片刻功夫,就解开了结,递到周凤手中,正色道:“小凤儿,三哥哥也不瞒你,三哥哥确实想把崔玉儿迎进门!”
周凤霍地站起来,粉脸通红,胸脯不停的起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