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沐小腰还在马车里睡觉,大犬则不情愿的蹲在一边打算给猎到的獐子剥皮。这事他很少亲自动手,虽然他是个无肉不欢的人。每当方解要他亲自动手的时候他总是会说什么君子远庖厨,可他身上永远也看不到一点君子的模样。
他爱吃肉,但除非逼不得已绝不会自己做饭。
也不知道他这毫无意义的坚持背后是不是隐藏着什么秘密,方解曾经试探过却一无所获。
所以当方解带着李渊崔略商等人回到马车所在的时候,大犬还在看着几只已经死透了野味发愁。他面前放着一口铁锅,锅里的水也已经烧沸,可那只野鸡还原样不动的摆在一边,两只獐子还挂在一边的树杈上。
方解回来之后看到这样子,佯装生气骂了几句随即赔笑着让李缘等人稍后,他亲自动手给那些野味拔毛去皮,这样粗鄙的事李缘等人绝不会插手,甚至看着方解手脚麻利动作娴熟的把野鸡丢进沸水里烫毛,然后把一只獐子丢在地上用利刃剥皮的时候,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透着一股极浓烈的不屑和轻蔑。
君子远庖厨,贵族子弟,自然更不会沾手这样粗鄙恶心的事。即便是崔略商看了一会儿也觉着不舒服,索性拉着李缘等人爬上一座高坡观夜色山景。李缘和崔略商说说笑笑,给矮瘦貌丑的刘一能使了个眼色,这个在襄城里臭名昭著,五岁偷看女人洗澡,九岁就踹过寡妇门,十二岁就已经睡了身边所有丫鬟,十七岁就睡遍襄城青楼所有女子甚至包括老鸨子的家伙立刻转身回去,手里捏着一包出自江湖下三门的劣质毒药。
本来他们是打算将崔略商打残了事,可现在忽然冒出来方解这个替死鬼,他们自然就更加的肆无忌惮起来,即便毒死了崔略商,只要嫁祸给方解说一个荒郊野外谋财害命的故事,襄城里那些衙役捕快甚至县令郡守,难不成还会真的仔仔细细去查从而得罪李家刘家?
崔家在襄城的势力本就远不如李家和刘家,所以这事在李缘和刘一能眼里看来根本就不算什么大事。可他们两个一个阴险一个毒辣,都自以为聪明却根本忘了考虑,前两次演武院招生,河西道总督杨修臣推荐的都是李家的人,怎么这次就换成了在陇西也不过是二流世家的崔家?
人自大到了极致,就是愚蠢。
就在两个月之前,皇帝陛下把崔嫔升为贵妃。
刘一能手里的毒药根本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不是三笑堂秘制的精品,也不是鬼哭子的七步毒,更不是凌雁谷那个疯女人的百花毒。只是一瓶从江湖下三滥手里买来的下三滥毒,一贯钱能买十瓶。
劣质归劣质,要人命却不含糊。
坐在一边烧水的大犬嘴角挑了挑,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龌龊东西。然后自哀自怜道鼻子太好使也不是什么好事啊,这破毒药的腥臭味真他娘的难闻。
刘一能假装看方解给獐子剥皮,然后挡住大犬的视线悄悄把那一包毒药洒进铁锅里。锅里的水忽然噼啪噼啪的爆了几声,大犬忍不住在心里哀叹一声下毒下的这般垃圾也真是难为你了,然后故意扭头去看别处装作没有发现。
这般低劣的手段,便是方解看了都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在心里把刘一能祖宗十八代每个人骂了三遍。但绝对没有问候刘一能的任何一个女性亲属,原因很简单,刘一能长的实在太丑,方解对这样人的母系真没有什么欲望。
下毒还需要被下毒的两个人装作视而不见,方解真替这个在襄城里作威作福的公子哥着急。这样的手段也就在襄城这里混,而且永远都是李缘屁股后面的尾巴。若是到了帝都遇到真正大世家出身的人,早就被人家玩死连渣滓都剩不下。
下了毒的刘一能转身离开,志得意满。
大犬看了一眼那一锅的泡沫问方解:“怎么办?这傻逼是不是连水烧开什么样子都没见过?他娘的这水都腻糊的跟粥似的了。”
方解无奈,起身拿了个木瓢一点点把沸水上的泡沫舀出去:“别怪人家,业余的终归是业余的。”
……
野鸡需要沸水去毛,獐子剥皮之后也要下水洗净。所以这两样东西都碰了水,也就都有毒。这是大犬最不能容忍的,心里也不知道骂了多少刘一能八辈祖宗。浪费什么他都能容忍,可浪费肉他很难接受。
若不是方解一再说等进了帝都带他吃最好的酒楼最好的席面,大犬说不定立刻就罢工不干了。
所以在庆幸遇到猪一样对手的同时,方解也在感慨还得小心提防猪一样的队友。噢不,是狗一样的队友。
让人觉着有些煎熬的半个多时辰之后,方解招待贵客酒肉终于准备妥当。当烤熟了的肉切好摆上来的那一刻,不管是李缘还是方解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酒呢?”
方解见去马车上取酒的大犬还没回来,故作不悦地喊道:“让你取些酒来都这般磨磨蹭蹭,你是不是嫌我给你的工钱多?等到了长安城我就雇一个机灵些的,又老又笨要你一点用处都没有!”
李缘和崔略商等人下意识的看向马车,却见那马车剧烈地晃动起来,便是那拉车的驽马似乎都受了惊吓,几乎要往前跑出去。崔略商看的心惊胆颤,忍不住问方解道:“怎么你的酒藏在铁箱里锁着?取酒这般大的动静!”
方解这才醒悟一件事,忍不住在心里替大犬祈祷了几句。
就在这时候大犬扑通一声从马车里翻了出来,脸着地。
他挣扎着站起来,提着两个酒囊歪歪斜斜的往这边走,眼圈黑了一个,嘴角肿了半边,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地说道:“取酒……你以为是那么容易的事?”
方解连忙迎过去,接了酒囊嘿嘿笑道:“这老家伙就爱偷我的酒喝,所以藏的隐秘了些。”
大犬哼了一声扭头走到马车旁边,靠着一棵树坐下来揉着生疼的嘴角低声骂道:“沐小腰……不就是拿你两袋子酒么,至于下这样的狠手?”
幸好他说话声音很低,李缘等人也听不到。
方解亲手为李缘和崔略商等人把酒满上,陪着笑脸说道:“这仆人是从乡下雇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几位公子切莫见怪。不过这酒倒是好酒,从边城樊固才能买到。”
崔略商端起酒杯闻了闻忍不住赞道:“酒香扑鼻,确实是好酒。不用品就知道,这酒最少也有三五年的窖藏了。”
李缘也是个好酒的,忍不住端起酒杯尝了一口。
“确实不错,虽然比不得咱们襄城的龙潭酿,但也是难得的佳酿了,想不到樊固那般清冷偏僻的地方竟是出这般好酒,难得。”
“酒不俗,商兄弟的手艺更是不俗!”
李缘指了指面前的烤肉赞道:“色泽金黄,外酥里嫩。”
“尝尝?”
方解连忙说道:“看看还合不合口味?”
李缘愣了一下,刘一能从旁边见了连忙说道:“商兄弟今天是主人,我们是客人,哪有主人不吃客人先吃的道理。你先吃,我们再吃。”
方解放下本来已经拿起来的筷子认真道:“不对不对,正因为今天我是主,几位公子是客人,哪有客人不吃主人自己吃的道理?我看李公子德高望重,李公子今天就先动第一筷,不然大家这样让来让去菜都凉了。”
李缘连忙摆手道:“我们也是沾了崔公子的光才能吃到如此美味,不如让崔公子先来动筷如何?”
崔略商是个实在人,想了想道:“那就我先来吃好了。”
“等下!”
方解阻止道:“咱们大隋是礼仪之邦,不能失了礼仪。这样吧,咱们说说各自的年纪,谁年纪最大谁先吃。”
崔略商笑道:“这样好!”
李缘脸色发白,看了看身边几个人却是自己年纪最大:“这不好……年纪大的,自然要让着年纪小的先吃,这才是大隋提倡的美德。”
“也对!”
崔略商道:“商兄弟你年纪必然是最小的,还应该你先吃。”
“不行,还是李公子先吃。”
“商兄弟先吃。”
“李公子先吃。”
“商兄弟先吃。”
如此争执不下,来来回回让了十几次谁也不肯先吃。到最后已经想不到什么词汇来拒绝,只是谁也不肯先动筷子。
恰在此时忽然一道香风飘了过来,跟着就是一片红影挡住了视线。众人一愣的时候,却见一个绝美的红裙女子一把将李缘按倒在地,一只手捏开李缘的嘴巴,另一只手端起盘子就往李缘嘴里倒!
“他妈的!急死我了!”
沐小腰骂了一句,狠狠地瞪了方解一眼。
第0038章 下次我自己来
崔略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害怕过,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震撼过。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彻底呆傻下来,虽然他也是可以修行的人甚至在两年前就已经达到二品,但当李缘被那个红裙女子一把掐着喉咙按倒在地的时候,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直到那个女子端起盘子里的烤肉往李缘嘴巴里倒的时候,他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方解,又看了看刘一能等人。
“这是……干嘛?”
他问方解。
方解骂了一句白痴,跳过去蹲在李缘身边。李缘的嘴巴被沐小腰捏着,嘴巴里全都塞满了烤肉。他的身子和四肢拼了命地挣扎着,身体也越来越扭曲。可在沐小腰的手下,他的头却一动也不能动。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的害怕。
怕自己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求……求你……”
从他嘴里艰难的发出几个声调,可才一说话嘴里的肉块就钻进了喉咙里。有一块肉比较大,卡在喉咙里下不去,以至于他的呼吸都有些艰难起来,脸色更是因为惊吓而由红变成了惨白。
方解看他这样难受于心不忍,按着他的喉咙往下顺了顺,随着李缘喉结动了几下,卡在嗓子里的肉终于被他咽了下去。方解并没有停止,而是捡了一双筷子夹起掉在地上的烤肉,一块一块往李缘嘴巴里塞。
刘一能等人吓傻了,等到反应过来想跑的时候才骤然发现,那个青了一个眼眶嘴角还有些肿的丑陋汉子,带着一双有钢刺的手套看着他们嘿嘿的笑。刘一能在襄城里被孩子们女子们称之为恶魔,可是今夜在暮山下他才知道恶魔是什么模样。
大犬狰狞的笑了笑,然后往前猛地一冲,瞬间就把两个只知道风花雪月公子哥放翻在地,那两个人连呼喊都没来得及就昏了过去。一拳一个,都打在太阳穴上。这两下重击一般人怎么可能承受得住,说实话到底是昏迷了过去还是死了,刘一能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但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不逃走的话,下一个被打翻的就是自己。
于是他逃。
可是天下间论跑来说,能赢得了大犬的真的不多。这世界太大,肯定有人比大犬的轻功好,但刘一能肯定不行。
他才跑出去一步,就被大犬从后面追上一脚踹在他的臀部。这个在襄城里作威作福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良家少女少妇的恶霸,如炮弹一样往前飞了出去足有五米后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等他忍着胸口里的剧痛挣扎着想要逃走的时候,大犬已经一脚踏在他的后背上。
“别……”
他费力的回头看向大犬哀求道:“别杀我……家父是襄城刘府的二爷,只要你答应不杀我,我保证你后半生荣华富贵要什么有什么……我是家中独子,请好汉饶命啊!”
“姓刘的……”
方解把最后一块肉塞进李缘嘴里,嘿嘿笑了笑说道:“姓李的我尚且不怕,难道还怕你一个姓刘的?”
这话里的潜含义只有方解自己明白,带着点恶趣味。
直到这个时候,崔略商还是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商兄弟……李公子不愿先吃,你也没必要动手逼他吧……这样不好……你怎么能这样动粗?动粗是有辱斯文的事,圣贤曾经说过,君子动口不动手……”
“闭嘴!”
方解回头瞪了他一眼,指着刘一能说道:“你自己去问问他们几个在密林中商议了什么事,人家都想杀你了,你还在这里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姓刘的,你来告诉他你们在密林都说了些什么!”
“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
刘一能吓得哭了出来,鼻涕顺着上唇往下淌。而在鼻涕淌出来之前,他的裤子里早就已经湿透了。
“都是李缘那厮想出来的事,是他自己作恶,真的跟我们没有关系啊……大侠……英雄……好汉,不要杀我行不行?而且你要是杀了我,肯定走不出陇西郡的。是李缘要我下毒毒死崔略商的,真的不是我的主意!”
“为……为什么?”
崔略商愣了一下,脸色瞬间就变得惨白:“你们为什么要毒死我?”
刘一能急切道:“是李缘……他嫉妒你今年参加演武院的考试!所以才指使我在饭菜里下毒,想要毒死你再嫁祸给商兄弟的。”
崔略商嘴角抽搐着,颤抖着走到刘一能身前看着他语气凄苦地问道:“就因为一个演武院考生的名额,你们竟是狠心要杀死朋友?”
“屁!”
方解骂了一句:“难道你到现在还以为,他们把你当朋友?”
这句话将崔略商的怒火彻底激发了出来,这个心地善良心机有些愚钝的男人暴怒的一脚踹在刘一能的下颌上,这一脚势大力沉,竟是把刘一能的身子踹得再次飞了出去。他快步追上去,一把抓着刘一能的前襟将其提了起来。
“同窗多年,相交多年,你们怎么就这么狠心?!”
“是你自己太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