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说了一句,然后疑惑地看了李缘一眼:“怎么还没死?”
大犬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看着方解问道:“沸水煮过之后,是不是消除了毒性?又或是将毒性降低,不能直接毒死人了?”
“不会吧?”
方解犹豫了一下,站起来走到远处将那个铁锅端了过来,看了看锅里还剩下一多半的水,他走回去对沐小腰说道:“扶着他,把水都灌进去就知道是不是毒性退了。”
李缘哀呼一声,竟是吓得昏死了过去。
几十米外,红袖招的老瘸子坐在一块大石头看着方解他们那边的闹剧,皱了皱眉低声说了一句瞎胡闹然后起身往回走,才走了两步忽然站住,忍不住回头朝着方解那边大声喊道:“要弄死就快些,天这么晚了由着他大喊大叫,吓坏了夜宿野外的人怎么办?你们有没有一点公德心啊!”
……
红袖招营地。
老瘸子在马车前面坐下来,举起那个巨大的酒葫芦灌了一口。这口酒还没有喝下去,就听到马车里息画眉轻声问道:“骆爷,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方解他们三个在杀人罢了。襄城里的下三滥,虽然出身世家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手脚干净些,想查清楚也难。”
“那就好。”
息画眉淡淡道:“只要别因为这事耽搁了行程就好……回头您盯着点,若是他们因为自己愚笨留下了什么祸根,咱们不能也受了牵连。此去长安还有万里之遥,这才走出山东道就开始惹事,真要到了帝都还指不定惹出什么乱子来。”
“那小子不傻。”
老瘸子笑了笑,闭上眼靠在车厢外面:“夜也深了,息大家早点休息。明儿一早还要赶路,由着他们三个自己去善后就是了。这荒野之中少几个人,三五天也不见得有人察觉。等到时候发现那几个家伙没了,襄城里的人再查到这的时候咱们已经出去几百里了。”
“嗯,骆爷您也早点休息,您去帐篷里睡吧,夜风大……这里不用您守着。”
“没事。”
老瘸子轻声道:“帐篷里憋闷,不如外面畅快。”
他不再言语,闭上眼。
为什么突然要杀人?
老瘸子问自己,却注定得不到答案。
几里外,方解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随手把铁锅丢在一边,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怀疑的不是沸水去了毒性,而是他娘的这几个傻逼买的根本就是假药!妈的,灌进去半锅水就算是撑也撑死了!到现在还没中毒……累死我了。”
他在地上坐下来大口喘气。
“你不是不愿杀人吗?”
沐小腰看着他诧异地问了一句。
“杀恶人也是行善。”
方解顺口说了一句。
沐小腰皱眉:“这是佛宗说的话。”
方解一边喘气一边说道:“谁说的不要紧,道理还是有的。而且……樊固那件事之后我忽然明白,这个世界上的人不会因为你心存善念,所有人就对你也不起杀心。如果不是我恰好看到这个王八蛋在林子里商议要杀崔略商,也就不知道这同窗相残的龌龊事。”
他还想说一句话,但没说出口。
若不是在樊固侥幸不死,也不会开始怀疑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他和李孝宗算得上惺惺相惜,三年来也确实有了感情。可为了自己的利益,李孝宗动念杀他的时候肯定没有丝毫犹豫。
“我到现在也不想杀人。”
方解恢复了平静,看着沐小腰轻声说道:“所以我才会管这闲事……在樊固,没有我想杀的人,我也下不去手。但既然明白了一些道理,总得适应一些必须适应的事。当初出任务的时候,我总是在暗处放冷箭将那些最凶残的马贼射落。但也不愿意伤他们的性命,总是妇人之仁的射他们的手脚。”
他顿了一下自嘲的笑了笑:“可他们还是死了,只要受伤落马自然会被李敢当他们杀死,割了脑袋带回樊固换军功。我一直安慰自己说他们不是我杀的,是李敢当他们杀的。这样骗自己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说起来他们还是因为我才丧命……李孝宗说我是樊固八百边军最优秀的斥候……他说得没错。”
“我总能找到那些马贼的落脚点,然后边军出动赶尽杀绝。”
“我手上没染血,但血债都在我身上。”
他缓缓地站起来,看着沐小腰认真地说道:“既然终究是要杀人的,那还是在必须杀人之前练习一下的好。”
在没必要杀人的时候杀几个人,算是为以后必要杀人的时候做准备吗?
沐小腰一怔,忽然发现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方解有些陌生。
“就为了想杀人,才会有今夜的事?”
她忍不住问。
方解点了点头,然后笑了笑:“我想试试。”
……
崔略商没阻止方解杀人,他心机并不深沉但这并不代表他真是个白痴。今天的事已经发生了,就算自己放过李缘他们,难道他们会放过自己?李缘和刘一能他们为了隐瞒住今天的事,早晚还会对自己下杀手。
他打够了,打累了,然后跌坐在地上忍不住放声大哭,一个大男人竟然哭成了个泪人。而在他身边的刘一能早已经被他打的面目全非,却还没有死去。这样的外伤就算再重,没伤及内脏还是可以休养过来。
就在他哭的声嘶力竭的时候,方解缓步走到他身边。
“你杀过人吗?”
方解问。
听到这个问题崔略商的哭声骤然一停,抽搐了几下有些委屈的摇了摇头。
方解塞进他手里一柄短刀,指了指奄奄一息的刘一能说道:“我也没杀过,今夜想试试。如果你下不去手,等我杀了那个姓李的之后再回来帮你。”
他起身,走到李缘身前。
李缘的身子颤抖着,早就已经吓得面无血色。他的四肢都被沐小腰捏断,一身三品的修为根本就发挥不出来。看着方解走到自己面前,他眼神惊恐的哀求道:“你别杀我……求你!刚才……刚才我听到你说樊固李孝宗,那是我五叔,是我五叔……我和他是一家人!”
“我知道。”
方解在他身边蹲下,看了看手里的刀子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将刀子戳进李缘的脖子里,血一瞬间瀑布一样喷出来溅了他一身一脸。
“所以我才想杀你。”
他抹去迷住眼睛的血水,看向沐小腰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说道:“感觉不太爽,下次再杀人,我还是应该自己动手的好,不用你打断敌人的手脚。”
第0039章 跑起来
夜深人静。
在暮山上游玩的人都已经各自找地方睡下,有钱有势者住进了半山腰那座道观里。普通人家的游客只能找平坦宽敞的地方自己搭帐篷,大隋的百姓生活的一直比较安逸,百年来强盛的国力,让百姓们也养成了一种自信且有些慵懒的性格。
踏春游玩,并不是世家大户之人的特权。
富人们有富人们的玩法,普通人家有普通人家的玩法。
只是很少有人选择在山脚下露营,大部分都栖居在半山腰道观前面青石板铺成的小广场上。道观不赠送饭菜,但供应热水。这也是这道观香火鼎盛的原因之一,因为这座山,道观里的道士们倒是日子过得极富裕自在。
道观里外的有人差不多都已经睡下,山脚下的三个人却忙着挖坑。确切地说是两个人在挖坑,一个人坐在树杈上靠着树干有些百无聊赖。
“挖的深一些。”
大犬不用工具,带上那双带钢刺的手套就开始干活,没多久就在地上刨出来一个不小的土坑。他看了一眼方解挥舞着横刀掘土不屑的撇了撇嘴道:“我挖两个你也挖不好一个,做事还是要靠自己双手的好。”
方解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道:“今天才知道狗刨不只是游泳的一个方式,佩服佩服。没有趁手的东西,到天亮也挖不了多深啊。”
“要不分尸吧。”
大犬一本正经地说道:“分尸比较容易些,分成许多小块,这样挖坑就没必要挖的太深,多挖一些就行了。”
李闲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残忍?”
大犬道:“我杀了两个你杀了两个,残忍也是一样的残忍。”
他回头看了崔略商一眼有些不高兴地说道:“我说这位崔公子,你现在就算不是主犯也是从犯了吧?你能不能帮忙动动手?你就算现在跪下来用佛宗的手段为他们超度,他们在阴曹地府难道就不恨你?”
有些失神落魄的崔略商看向大犬,眼神里没有一点光彩。之前方解递给他一柄短刀,他当时看着已经被他打的奄奄一息的刘一能却不敢下手。后来见方解一刀刺进李缘脖子里之后他才颤抖着挪到刘一能身边,举起刀颤抖了好一会儿才刺下去。也许是因为太紧张太惊慌,连着刺了四五刀都没有刺中要害。
血一股一股的往外喷,溅了他一身一脸刘一能却还没死透。
方解杀了李缘之后实在看不下去,一刀戳穿了刘一能的后心,正中心脏,分毫不差。
人杀了四个,方解原本以为自己会害怕会颤抖,可真的杀过人之后他才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做一样。他甚至还仔仔细细地去感受,却有些失望的发现自己真的没有一点激动。
杀人对他来说,原来并不是一件很刺激的事。
这让方解有些自嘲,当初在樊固的时候他坚信自己是个下不去手杀人的人,自己哪怕不是善良的人最起码不是凶狠的人。可是现在杀过人之后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抗拒杀人不是因为还存留着的那几分善心。而是他记忆中对杀人还是有所抵触,这只是一种惯性思维罢了。
就在他们挥汗如雨的时候,半山腰的道观后门缓缓打开,两个身穿青色道袍的人缓步走到一块凸出山腰的巨石上,其中年老的道士看着山下微微皱眉,问身边年纪不大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胖乎乎的道士:“大凶之事,要不要管管?”
问话的道士的最少也有五六十岁,戴着道冠挡住了白发却挡不住花白的山羊胡。和他身边的年轻道人相比,他更显得仙风道骨看着就令人尊敬。可他对身边年青道人说话用的是问句,而且语气很尊敬。
这个小道士年纪不大,而且很胖。一身本来很飘逸的道袍穿在他身上,竟然被那一身肥肉绷紧的好像要裂开一样。所以他走路说话都显得有些气力不足,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身衣服勒的难受。
他的脸很圆,白乎乎的看不到一丁点的褶皱。如果非要用一个东西来比喻他的脸,那么只能是刚出锅的热腾腾的白面馒头。
他非但很胖,而且很矮。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小还没有彻底长开,他的身高勉强与老道人的肩膀齐平。也没有戴着道观,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在脑后束了披散下来,倒是有着一种让女子都不得不妒忌的顺滑。
“天下大凶之事那么多,你都去管……岂不要累死?”
年轻道人白了老道人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这夜深人静的你把我叫起来,就为了让我看这个?不就是杀个人么……这世界上哪天不会死人?别说你这修为下山也是让人笑话,就算你修成神仙会飞了……难道你每天飞来飞去的就能把世界上所有的凶事都阻止住?能吗?能吗?能吗?”
他连问三声。
老道人脸一红,讪讪的笑了笑回答道:“自然不能。”
“那你还说个屁。”
年轻道人瞪着他说道:“打扰我睡觉,这事就先记下了。以后要是再因为这鸡毛蒜皮的小事烦我,我就把你赶下山去。”
老道人惶恐道:“下次不会了……对了,每年演武院开堂考试的时候,萧真人都会受邀前去……上次就派人来了三次请您,这次您要不要去?”
“不去不去!”
年轻道人摆了摆手不耐烦道:“三个师兄,一个做了道门领袖整日都要装模作样迎来送往,一个消失十年无影无踪不知死活,另一个躲在皇宫里做看门狗不得自由……谁有我这般潇洒快活?人生嘛……追求的就是自然大道,什么是大道?”
他看着老道人一本正经地说道:“吃喝拉撒睡都能自己做主,这便是大道。”
年轻道人转身回了道观,临进门的时候回身吩咐老道人道:“这几日游客渐增,观里的肉蛋鲜菜都不够用了,明儿一早你下山去买些回来……”
他看向山下,眼神中闪过一丝可惜:“那肉剁碎了的话其实也分辨不出是人肉还是猪肉吧?做成包子卖也不会有人吃的出来的吧?就算吃出来只要咱们不承认也没什么事吧?”
老道人吓得魂飞魄散,拉起年轻道人的手就往院子里走:“您该睡了,该睡了……”
“明儿下山记得给我带回来襄城宋记的点心,油酥饼,五香瓜子。还有陈记的熏猪腿,老瞎子家里的腊肠,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