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青牛讪笑:“好吧,这段就不说了,揭过去开篇直接进入主题……我打算西行寻找二师兄也就是你那个便宜师父,他西行已经超过两年还没有消息传回来,虽然我是个乐天派但也不得不去想,他是不是被人弄死了……我曾经坚信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弄死他,只有他弄死别人,但是这次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变态……”
方解微微皱眉,脸色也变得肃然起来。
“所以我一定得去看看,如果那个把我带入歧途的家伙没死,我找到他然后跟他一块耍耍牛逼干点惊天地泣鬼神的事,百年之后有人提起姓项的不止会记住一个项青争,还有一个玉树临风的项青牛。如果他死了……我就找个不算背静的地方把尸骨埋了,然后找杀了他的人评评理,能报仇就报仇,不能报仇也得恶心恶心那些家伙不是?”
方解问:“你有把握?”
项青牛摇了摇头:“我这辈子干什么都没有把握过,更何况是去秃驴们的地盘踢场子?可这些事……我不来,谁来?”
方解心里一紧,看着项青牛不知道该说什么。
……
“等我几年不行?”
方解将酒囊递给项青牛,项青牛摇了摇头,从袖口里掏出个油布包打开,捏了一颗糖果丢进嘴里,贪婪的咀嚼:“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明白你的性子,你身边懂你的女人不少,但懂你的男人就我一个。”
玩笑话,可透着股悲凉。方解没笑,因为这玩笑不好笑。
项青牛笑了笑:“你是个不会做没把握之事的人,但这不代表你没良心。虽然你那个便宜师父和你只有一面之缘,但你心里肯定把他当恩人看对不?可你知道现在即便你西行也做不了什么,文不能一张嘴说死一山秃驴,武不能一举手灭掉大轮明王。文不成武不就你就是个渣啊……可你还是个冷静的家伙,而我不是……”
他将糖咽下去,然后满足的笑了笑。
方解沉默,然后摇头:“我在长安见过一个天尊,在雍州也见了一个。所以我能猜到大雪山上有多凶险,忠亲王当年带着几百好汉西行也没能将那座山削掉,这次只带着一个苏屠狗,又能走多远?我心里有个志向,从不曾对别人说过,因为从小就有人告诉我,无志者才常立志,说多了做不到也终究不过一个臭屁,恶心的还是自己……”
“但我今天要告诉你。”
方解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虽然忠亲王西行到现在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但十之七八是遇着了凶险。人力终究有极限,他要面对的是一个已经屹立了千年的庞大宗门。我知道他不但是个勇者还是个智者,他选择在两年多前西行必然有他的理由。但你我虽然刻意去逃避可必须面对的是……他可能已经死了。”
项青牛嗯了一声,脸上居然没有什么伤感:“你说得没错。”
方解道:“我到长安之前心里就发愿,若有朝一日可以报答忠亲王,便是能送一片江山,我也不遗余力。后来随着日子越来越久,我对自己的了解越来越清楚,我知道即便他日我有能力送他一片江山,他也收不到了。所以,我能送他的只剩下一个安慰……待我可以向西踏步之时,就将那山剥一层肉皮下来。”
这样的话,方解从来不会说。
他从不会将自己有什么志向大肆宣扬,他只会在心里默默的种下那颗种子,然后等到春暖时候,让种子发芽。
“我信你。”
项青牛在草地上坐下来,看了一眼西方的天空:“可我真等不到那天了,你生命里不止有一个项青争,我生命里却只有一个二师兄。无父无母孤苦伶仃,若没有他,我便是路边柴狗的食物,又或是秃鹰的餐饭。在后山那些年,是他把我养的这般胖……二师兄不只是二师兄,有时候我把他当爹看。”
方解默然,心里有些堵。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老爷子活了一百多年是一生,项青争活了几十年也是一生。不能因为他比老爷子活的短,就说他这一生不完全。同样,不能因为我比他还年轻,就说明我这一生不完全。”
项青牛摇了摇头,示意方解不要再劝自己:“离开长安城的时候,老爷子骗了你,而我骗了你媳妇。”
见方解不解,项青牛笑了笑:“就是沫凝脂,别以为道爷我看不出来。你们俩虽然不对路,可有夫妻相。”
方解揉着发酸的鼻子骂了一句滚。
项青牛道:“马上就滚,但还得攒点力气……老爷子骗了你,不是有心,他曾经跟你说过,让你有时间陪着他出趟远门,对吧?”
“对。”
“但是老爷子后来才发现,自己或许真的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了。于是在离开长安城之前,他传了我一样东西。”
项青牛正色道:“道心。”
“道心是什么?”
“道心,其实就是老爷子一百多年的感悟。他传给了我,但可惜,我资质低,感悟不了那么完全。不过你应该相信,当年佛宗之所以不敢踏足中原,可不只是因为大隋历来强势。还因为有个一剑破万法的老爷子镇着。现在老爷子走不动了,我继承了他的道心,这一趟,势必是我来走。”
“道心让你修为大增?”
方解问。
项青牛笑了笑道:“算不上,我现在只感悟一分,勉强能在天尊手下不死,不是吹牛逼……但一分悟而九分通,距离我悟透也不远了。雍州城里那个怪物我见过,我暂时打不过他,但一年后他肯定不行。我走到大雪山,需要一年,那个时候,我有资格顺着二师兄的脚印往上踏。但是这一年内我不能死,可我找不到像样的人手,所以打算跟你借那两个姓陈的活宝当保镖,你放心,等到了西域之地,我就让他们两个回来。”
“他们两个……不靠谱。”
“我有道心。”
项青牛扬了扬下颌:“我能开悟,也能让他们两个开悟。”
“至于我骗了你媳妇……我告诉她等我回去让她做掌教,呀呀呸啊,谁知道我能不能回去?如果我不能回去,自然是你回去。就算你是假的,可好歹也是我师侄对吧。罗老三回不去了,只能你回去。我替你养了个媳妇等你去收拾,我仁至义尽不?”
项青牛指了指西方:“当你看到一颗大星陨落,便是我身所化要砸了那座破山那座破庙!”
第0435章 献出自己女人的人
方解没有送项青牛走多远,却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山林深处。跟在项青牛身后的陈哼陈哈明显变了一个人似的,方解也不知道项青牛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做到了所谓的让陈氏兄弟开悟,他也不知道陈氏兄弟跟着项青牛西行是对还是错。
不可否认,多年前陈氏兄弟行凶作恶杀人无算,这不能因为他们智力未开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西行……毕竟是九死一生的事。
卓布衣说,陈哼陈哈开悟之后愿意跟着项青牛走,是因为他们此生注定了要为自己以前做下的事还债,可方解却不愿意这样想。
还债?
何必向西?
“他是谁?”
完颜云殊看着那个胖胖的道人离去,眼神里都是好奇。
“他是……一位大丈夫,一个奇男子。”
方解回答。
完颜云殊不懂,他一直觉得汉人的话很深奥。
“他是一个贪财却不好色的人,所以即便是明知赴死也要挑着一担子金银珠宝。他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所以他甚至连走路都觉得麻烦。他是一个坑蒙拐骗的人,所以宁愿绕远也要跑来坑走我两个人。”
“但他是我朋友。”
方解收回视线,转身走向自己的队伍:“生死都是。”
他一边走一边将手心里的一块绢布展开,那是项青牛临行前塞进他手里的,说是那个一件破万法的演武院老爷子的东西,让项青牛选个合适的机会交给方解。项青牛说自己要西游,所以这东西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时机再给了。不过再想想,临别,难道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绢布上是几行小字,运笔时候想必也没蘸饱墨,所以字迹很浅。但方解知道这才是恰到好处,若没有一只稳定的手断然写不出这样看起来有些虚浮的字。这绢布应该是那个老人随意在什么地方撕下来的,而绢布吸水,笔墨若是浓些,染在布上就会化开,字不成型。
天降灵童冥顽地,定南定北定东西,大智大愚随心去,统乱别离祸福聚。
这四句白话,看起来很浅显,但这只是方解的第一感觉,若是换了别人看了的话第一句就根本无法理解。可即便是方解,到了后来也不觉得这四句话浅显了。
方解看到这一句,脑子里嗡的一声就好像被雷击中了一样。
天降灵童冥顽地……
这一句话,就是一道炸雷。
方解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第一反应是自己竟是被那老人一眼看破了前世今生?若如此,那老人莫非已经脱了凡胎已经成仙?非如此,怎么能一语点的如此清澈透明再没什么遮拦?
方解的来历是他最大的秘密,注定了此生无人分享。即便如沉倾扇沐小腰这样的红颜,即便如卓布衣项青牛这样的知己也不能说。可那个蜷缩于藏书楼一角,不知何时就会驾鹤而去的老人若是没有看穿什么,怎么会写下这样一句话?
方解的脑子里瞬间就乱了,然后他深呼吸两次,让自己尽力平静下来。
或许……
或许这只是一句没什么意义的话?
老院长万星辰对他确实有些特别,但从没有提起过什么。给了他一册笔记,是老人百年所见所闻的诸多体质和一些感悟。方解看那些隐晦字迹悟不透,便是一篇剑谱都无法领悟,所以将那册子送给了沉倾扇。
天降灵童冥顽地,或许只是老人知道他的身世坎坷?
雍州,确实是一块冥顽地。
他一路走一路沉思,脑子里全都是这第一句。到底是万星辰看破了什么,又或只是一句感慨?
定南定北定东西。
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是老人要指点他什么?
前面两句就不懂了,后面的两句像是没什么意义,可方解偏偏觉得这般粗浅的话里,肯定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一直走回到队伍里,方解也没懂老人要告诉他什么。
他越上赤红马,看着大部分已经翻过山顶的队伍怔怔出神了好一会儿。这不是什么诗,便是县学的孩子都会讥讽这四句的凌乱不堪。可这四句话不是出自一个普通人之口,而是万星辰。
所以,方解才会如此重视。
项青牛走的时候没有多提一句,他或许看过这四句话,但多一言都不说,未见得不是万星辰当时有什么交待。
赤红马啾啾的叫了两声,顺着山路往前走显得格外兴奋。
而方解,则如坠深海。
完全被这四句二十八个字包裹了进去,难以自拔。
……
“咱们翻过芒砀山之后就是河东道楚郡,山下面三十里就是宛县县城。我已经派人打探过,宛县中没有叛军驻守。宛县县令孙开道投降了叛军之后,居然也被封了爵,挂着个郡守的官职治理一县之地。此人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当初殷破山率军南下的时候,为了保命连自己小妾都献了出来。殷破山看在孙开道顺服的份上,倒是没怎么在宛县搜刮。所以宛县是河东道诸县中难得的没有什么百姓出去逃难的地方,不过现在百姓们也都在骂孙开道恬不知耻。”
卓布衣指着大隋的官方印制地图说话。
这地图并不详尽,很多地方只是标记一下,地形根本就没有绘制出来。
“这个孙开道虽然怕死,但之前在地方上好像官声还不错。”
陆封侯道:“我在黄阳道也听过此人的名字。宛县这些年没传出闹过什么饥荒,就是因为这个孙开道亲自带着县衙的官员们下田种地,在山坡上硬是开出了不少荒地。所以这个人又被那些书生看不起。哪有官员亲自下田如此自降身份的,百姓们倒是觉得他是个好官。宛县不大,有一半的地方还是山……本应是最穷困的地方,可却是河东道少有的能自给自足的县。”
“这个人名声在外,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懦夫。连自己的女人都能送出去,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陈搬山摇了摇头:“我倒是觉得,这个人未见得真是懦夫。”
“为什么?”
陆封侯白了他一眼:“做官没有忠节,叛军一到就开城投降。为夫没有勇气,将小妾送给贼人。这样的人不是懦夫,是什么?”
陈搬山道:“你说的这些都没错,孙开道献出自己的小妾确实保住了他的命,可你刚才也听卓先生说了,宛县是河东道逃难百姓最少的县!这样看起来,他献出自己的小妾未尝不是在保全全县百姓!”
陆封侯听了一怔,倒是不知道如何反驳。
卓布衣点了点头:“宛县县城里虽然没有叛军驻守,但孙开道散尽家财再加上当地一些乡绅的资助,组织了一支大约五百人的民勇守城。因为这支五百人的队伍,乱匪山贼也不敢轻易打宛县的主意。”
他看了方解一眼:“我的意思是,咱们虽然丢弃了大车,但驽马驮载和士兵们背负的粮草足够坚持二十天,宛县太小,也没有叛军,咱们打进去也无益。”
方解点了点头:“咱们携带不了大量的粮草,所以只能以战养兵。但我要的以战养兵不是去搜刮百姓,而是拿叛军开刀。但咱们现在对芒砀山北边的情况不了解,楚郡的叛军在哪儿,咱们不知道。粮草屯驻在哪儿,也不知道。所以宛县还是要走一趟的,不过不是打,而是探。”
“陈搬山陆封侯,你们两个领着队伍就在山下等着。好好约束,不许士兵骚扰百姓。咱们刚过来,凡事都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