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云殊的脸就是通行证,隋军大营的士兵没有人阻拦她进去。她是个热情直爽的性子,和每一个认识的人打招呼。那些士兵们看到她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那么真诚甚至带着羞涩。沉倾扇又捏了方解的胳膊一把,轻笑着说道:“你要是把她霸占了,说不得就是隋军所有士兵的公敌,后果说不定很严重。”
方解撇了撇嘴道:“我霸占了你,岂不是早就成了整个大隋江湖的公敌?”
沉倾扇脸微微一红:“江湖中有谁认识我?可隋军中没人不认识她。”
方解笑:“好大一股子酸味。”
沉倾扇:“呸!”
一行人进了大营左转,径直往里走,没走多远就看到了骑兵营的旗子,然后就看到了最高大那座帐篷外面高高竖立着的大纛。这是相对独立的一个营地,里面驻扎的都是从北辽地来的寒骑兵,虽然已经将近入冬,可那些北辽地的汉子们竟似完全对寒气没有感觉似的,不少人光着膀子露出一身肌肉在空地上练武。
方解仔细看了看,忍不住在心里暗赞了一声。
这些北辽地的汉子和中原人在肤色和相貌上没有多大区别,普遍比较白一点,但他们身子格外的结实。那些光着膀子的汉子凑在一起摔跤,围着的人不住的喝彩。远处有人拎着百斤的石锁上下抛动,看起来竟是丝毫都不费力。更远的地方,寒骑兵骑着马飞奔中将羽箭送出去,精准的戳进靶子里。
这些士兵们身上的气质,总结起来就两个字。
彪悍
方解看得出来,这些人是天生的战士。北辽地那种严酷的地域锻造了他们的体魄也锻造了他们的性格,男人们的骄傲就好像他们脑后的那条大辫子一样来回飘摆,肆无忌惮。他们从一出生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蒙元人的压榨,还有恶劣环境的煎熬。所以每个成熟起来的男人,都是一个合格的勇士。
方解注意到他们的武器和汉人不同,和蒙元人也不同。
汉人善用直刀,蒙元人惯用弯刀。
这是因为各自不同的战斗习惯而造成的现象,汉人多步兵,直刀沉重锋利,是战场上杀人的不二利器。而蒙元人都是骑兵,在高速奔驰中弯刀砍在敌人的身上,更容易将刀子抽回来也更容易造成最大的伤口。被弯刀砍中的人,往往都是失血过多而死的。
北辽地的这些寒骑兵,他们用的是双手刀。
这是很不合常理的事,骑兵使用双手刀会很别扭,他们双手握刀的话,就无法去控制战马。大隋步兵的制式横刀是双手刀,蒙元骑兵的弯刀是单手刀。不同的兵种不同的武器装备,必然有其道理。
可北辽地的寒骑兵,用自己的强悍来告诉世人没道理就是道理。
他们可以完全不用双手,只靠双腿就能操控战马。甚至很多寒骑兵不习惯使用马鞍,对于骑术不佳的人来说不用马鞍简直就是噩梦。正因为他们对战马如臂使指般的控制,所以能将两只手都解放出来。以至于他们的兵器也独树一帜,比大隋的制式横刀更长,但是带着弧度。
那些寒骑兵看到完颜云殊的时候,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他们狼一样呐喊着冲过来,然后将右手放在胸前单膝跪下去。
“尊贵的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他们眼睛里的兴奋没有作假,由此可以看出完颜云殊在北辽地的地位确实很高。
士兵们的欢呼声惊动了帐篷里的人,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帐篷里快步走出来,在看到完颜云殊的那一刻,他嘴角上就勾起一抹开心的笑意。
“长生天总是喜欢让他最珍爱的儿女独自去闯荡,成长为真正的强者。飞在高空中的鹰,总是会找到回家的方向。我的妹妹,告诉我你从远方带回来了什么?”
这是汉人很难理解的事,他居然没有生气。要是汉人的儿女偷偷跑出去很久很久才回来,家里人只怕会气得破口大骂,然后才是热泪纵横。
完颜云殊从马背上跳下来,快不过去拥抱自己的哥哥:“哥哥,看到你我才知道什么是温暖。”
“瘦了些。”
完颜重德揉了揉完颜云殊的头发,然后看到了完颜云殊身后的那些人。
“你的护卫……”
他的眼神明显变了一下,完颜云殊连忙拉了他一把在他耳边低声道:“先进大帐,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和你说。”
方解虽然蒙着脸,但完颜重德特意多看了他一眼。完颜重德总觉得,这个人的眼神在什么地方见过,有些熟悉。
……
“原来是恩公!”
当完颜重德看到方解的时候,他立刻将右手放在胸前然后单膝跪了下来。这是北辽地人最隆重的礼节,用来欢迎勇士归来或是最尊贵的客人。方解连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笑了笑说道:“殿下何必如此多礼,不过是一件小事竟是让你记挂了这么久,愧不敢当。”
完颜重德比方解初见的时候,更壮实了些也更成熟了些。他的眼睛里多了些许沧桑,也多了不少沉稳。脸上的络腮胡让他看起来格外的雄壮,能将衣服撑起来的肌肉则显示着他的阳刚。
“北辽地的汉子,永远不会忘记恩人的恩惠。”
完颜重德拉着方解的手臂,请他到上座。方解连忙拒绝,在完颜重德身边坐下来。
完颜重德吩咐人煮茶汤,然后兴奋的问完颜云殊:“快告诉我,你是怎么遇到恩人的。”
完颜云殊将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听完之后完颜重德的脸色逐渐变得肃穆起来,他再次起身,然后再次对方解行了大礼:“几年前,恩人救了我的。现在恩人又救了我的妹妹,我们北辽地的人永远感念你的恩德。只要你有什么吩咐,我们北辽地的子民绝不会对你说不。”
“不过是偶遇。”
方解连忙起身,扶着完颜重德站起来之后说道:“也算是机缘巧合,该着我遇到公主殿下。”
完颜云殊看了看四周,吩咐人都出去,然后压低声音将方解这次来的目的说了一遍,听完之后,完颜重德的脸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原来是这样……”
他看着方解说道:“不瞒恩人,我也觉得王爷的死有些诡异。王爷身边的护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还有几个我们北辽地的勇士。即便遇到叛军的斥候,也断然不会连脱身都不能。那么多护卫都战死了,只有李孝宗一个人活着回来……我曾经和谋大人说起过这件事,可惜,现在谋大人已经被软禁起来。”
方解道:“你千万不要再叫我什么恩人,那就显得太生分了些,当我是朋友,就直接叫我的名字……王爷的死,我也只是怀疑。但我对李孝宗这个人比你们都了解些,所以听说王爷的死讯后我立刻赶来。如果我的怀疑是对的,那么不久之后,只怕跟在王爷身后的人就是整支军队,或许……也包括你们北辽地的勇士。”
“恩……觉晓,我信得过你!”
完颜重德点头道:“你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帮你!”
方解点了点头:“现在先要知道崔将军被扣在什么地方,想来他应该知道王爷是怎么死的。不然李孝宗不会那样针对他,毕竟崔将军曾经是李孝宗的亲兵队正。”
“我知道。”
完颜重德道:“就在骑兵营后面不远,是李孝宗的人亲自看守的。这些日子来,若不是我阻拦,李孝宗已经多次要杀他了。我怕崔将军不明不白的就死了,派了一队人也在那守着,所以李孝宗的人想动手也没机会。崔将军是我到了狼乳山后最敬重的一个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自己人杀死。”
“多谢你了!”
方解抱了抱拳:“崔将军也是我的朋友。”
“可是……”
完颜云殊道:“就算咱们能将崔将军救出来,凭他说的话,隋人就会相信是李孝宗杀的王爷吗?隋人的心思总是那么多曲折弯绕,虽然咱们和他们并肩作战,但他们大部分对咱们北辽地的人不太信任。”
“先想办法让我见见谋大人。”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至于怎么揭穿李孝宗,让我来就是了。在这之前,我需要和谋大人商议一些事……有殿下的人护着崔将军,倒是不必先急着救他。等时机到了,在让崔将军出来指认。”
方解缓缓地舒了口气:“这不仅仅是王爷的事,不仅仅是隋军数万将士的事……还有我的事,还有八百边军两千百姓的事。无论如何,都应该由我来做。”
第0451章 我需要实力
在队伍和朝廷联系上之前,谋良弼知道自己的名字肯定会在阵亡将士的名单上。这场仗打到现在,就算他还能活着回到朝廷里最好的结局也只是被罢了官职回家赋闲罢了。而在旭郡王派人和朝廷联络上之后,谋良弼知道兵部尚书的职位已经被宗良虎取代,可他并没有什么怨气,时运不济,怪的了谁?
当初若是他和旭郡王都果决些,未见得就有那场惨败。其实李远山谋逆之前并不是毫无征兆,他和旭郡王皆有察觉,只是两个人都一样的心思,也都是一样的犹豫不决的性子。
十几年牢狱,他本来以为自己的人生就将如此终结,没想到皇帝在战前启用他,并且直接升为兵部尚书。当时的谋良弼,意气风发,可谁想到命运如此多磨,如此大起大落?
旭郡王的死,他也知道有蹊跷。
整个队伍中,只有他和旭郡王看过崔中振派人送回来的密报。对李孝宗这个人,他多了些提防。
可还是这犹豫不决的性子,让他错失了铲除李孝宗的机会。
坐在大帐里,看着外面李孝宗布置的亲兵,谋良弼忍不住摇头苦笑。
“吃一堑而不长一智……”
他喃喃了一句,眉宇间都是苦涩。
火炉上烧着的水已经沸腾起来,他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脑子里其实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只是怔怔出神,什么都没有想。
就在这时候,外面守着的士兵和人说话的声音将他从混沌中拉出来,他看向外面,正好完颜重德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殿下怎么来了。”
谋良弼连忙起身。
完颜重德手里拎着一壶酒,笑了笑道:“这两日也无战事,显得浑身都酸,上午出去打了几只野味,自己动手收拾了,来和谋大人喝一杯。”
他摆了摆手,身后的亲兵拎着食盒走进来,低着头将酒菜在桌子上摆好。谋良弼没有在意那亲兵的面孔有些生,摇了摇头道:“哪里还有心思吃酒,现在战事这样胶着,该退不退,早晚会出大乱子。”
那个亲兵往杯子里倒满酒,声音很低地说道:“今天这酒谋大人还是应该吃的,可是殿下亲自做的饭菜,自然别有一番风味。”
谋良弼心说这个亲兵好没有规矩,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就愣了一下。那个亲兵直起身子,清秀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方……”
他张了张嘴,却下意识的停住。
“一醉解千愁,索性就陪着殿下喝一杯!”
他走到桌子边坐下,眼睛一直盯着方解。
方解往外看了看,然后从袖口里取出之前写好的纸条放在桌子上。外面就是李孝宗的亲兵,说话声音再小也瞒不住人,所以方解将自己要说的话全都写好,放在桌子上之后随即离开,他对谋良弼点了点头,嘴角上的笑容能让人心里都变得踏实下来。谋良弼也对他点了点头,眼神里都是惊喜和激动。
“你且先回去吧,我与谋大人喝酒之后自己回营。”
完颜重德摆了摆手,方解随即退了出来。
他才出门,就看见远处有一队人朝着这边走了过来。虽然只是随意的看了一眼,但方解的心里还是忍不住一紧。朝着这边走过来的那群人,为首的正是李孝宗!在他身后,隋军十几个将领亦步亦趋的跟着,似乎是在听李孝宗安排军务。
方解将皮盔往下拉了拉,站在一边弯腰施礼。
李孝宗根本就没有看他,和那些将领们说着话擦着方解的身子过去。方解等他们过去之后,直起身子往北辽地寒骑的营地走。李孝宗一边走一边说话,忽然间觉得后脊上一阵冰凉,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个士兵是谁?”
他问守在谋良弼帐篷外面的亲兵。
“回将军,那是完颜殿下的亲随,刚才来送酒的。”
“殿下在这里?”
“就在帐中和谋大人饮酒。”
李孝宗嗯了一声,摆了摆手吩咐那些将领:“你们都先回去吧,明日升帐再议如何进兵。”
那些将领们诺了一声,转身离去。李孝宗撩开大帐的帘子进去,笑了笑道:“两位倒是好兴致,这天气越来越寒了,热一壶酒倒是解乏取暖。”
谋良弼听见外面说话,早就将纸条收进袖子里,与完颜重德一同起身,邀请李孝宗坐下同饮。
“倒是难得的好野味!”
李孝宗看着桌上的酒菜道:“今日没有战事,我便借殿下的酒畅饮一次。”
三人围坐,说了几句闲话,自然而然将话题谈到了对叛军的战事上。
“天气越发的寒冷了,咱们的士兵缺少冬衣,孟万岁只是谨守,咱们也找不到破敌之机,是不是……”
谋良弼的话才说一半就被李孝宗打断:“王爷的大仇不报,怎么能轻易退兵?数万将士心头沥血,无功而返,我怎么向他们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