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叛军只需严防不出,如何报仇?”
谋良弼道:“李将军,王爷战死,我与你一样的悲痛。可现在你既然主持军务,就不能感情用事,身为主将,就要对数万将士负责!”
“我也要对王爷的死负责!”
李孝宗大声道:“当日是我陪着王爷去探查敌情的,王爷战死,我却苟且活着,此仇不报,我如何向王爷的在天之灵交待?数万将士都是一个心思,那就是宁死也要将叛军杀尽!谋大人,你这样畏首畏尾,王爷有知只怕会寒了心!”
“李将军!”
谋良弼怒道:“若是不慎将数万将士置于死地,王爷才会寒心!”
完颜重德连忙端起酒杯道:“两位都是为了王爷考虑,何必起争执?想必王爷九泉之下,也断然不愿看到他最信任的两个人这样吧。今日咱们不谈军务,可好?”
李孝宗叹了口气,端起酒杯道:“让殿下见笑了。”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起身告辞:“我还有军务要处置,就先告辞了。”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要走,忽然看到谋良弼脚边有一张折叠的纸:“那是什么?”
谋良弼低头看了看,脸色随即一变。
他弯腰将纸捡起来递给李孝宗:“这是我这两日所写的退兵之策,大军回山寨之后如何继续粮草过冬,如何筹备冬衣御寒,如何谨防叛军反扑,如何重新编制队伍,如何与朝廷大军联络,皆是我费尽苦心所想,既然将军来了,那就交给你好了。”
李孝宗伸出手,犹豫了一下后说道:“退兵的事,过几日再议吧。”
他竟是没有接那纸张,转身走了。
谋良弼等他出去之后,忍不住长长的舒了口气。
完颜重德后背上紧绷着的肌肉也松懈下来,这才发现里面的衣服竟是都湿了。
……
李孝宗回到自己的大帐,越想越觉得今日这事有些怪异。可仔细去回想,又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皱眉沉思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想到就在自己准备离开谋良弼帐篷的时候,完颜重德的手下意识的扶了一下身边的刀柄。
“来人。”
他对大帐外面喊了一声,立刻有亲兵进来。
“去谋大人那里,将他今日写的东西要来,你只需说起,谋大人就知道什么东西了。”
亲兵出去,不多时返回来说谋良弼已经将那东西烧了。
李孝宗皱眉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自嘲的笑了笑。自己这段日子确实太紧张了些,谋良弼已经被架空,要杀他只缺一个机会。崔中振虽然还没死,但被关在囚笼里就是个废人,要杀他,同样只缺一个机会而已。而这样的机会,他随时可以创造出来。旭郡王死后,军中将领属他的威望最高,理所当然的将指挥权接了过来。
崔中振不过是他的亲兵队正出身,虽然在军中也颇有威信,但李孝宗并不担心什么。他之所以强势的拒绝了谋良弼关于退兵的建议,是因为他必须抓着这次机会,将军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
士兵们对旭郡王杨开的死充满了仇恨,他必须利用这仇恨。
“刘四郎。”
李孝宗对外面喊了一声,他的亲兵队正立刻进来:“将军有什么吩咐?”
“明儿一早升帐之后,我会下令让崔中振戴罪立功,给他一个折冲营的人马去叛军大营门外交战,你连夜去见孟万岁,让他明日派兵应战。你就藏身在叛军之中,找机会将崔中振射死。”
“属下遵命。”
“还有。”
李孝宗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你告诉孟万岁,三日之后,我会让谋良弼带着人马护送辎重返回山寨,让孟万岁在夹子沟设伏,只要谋良弼死了,就再也没有什么心腹大患。”
“那……那个完颜重德呢?”
刘四郎问。
“暂时吃不下去这一万多人的寒骑兵啊……我虽然看着眼馋,可没有那么大的胃口。现在还不到时候动他,再等等看,听听东边有什么消息传过来。你安排人立刻出发,往河西道那边去探查朝廷大军的动向。若是朝廷大军受阻,咱们就退回狼乳山驻守。如果朝廷大军胜了,我再联络孟万岁共同起兵攻打襄州!”
刘四郎点了点头:“属下明白了!”
“去吧。”
李孝宗摆了摆手:“不要别人发现。”
刘四郎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李孝宗将杯子里的凉茶一饮而尽,那股透彻心扉的冷意让他有些浮躁的心变得安静下来。他走到大帐门口,看着外面的天穹,若有所思。
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忽然笑了笑。
“先杀崔中振,再杀谋良弼,然后找机会杀孟万岁……若是攻克襄州,皇帝就算不想厚赏我都不行。就算朝廷大军败了,手里攥着几十万人马,何处不能容身?”
他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画了几下,桌案上的茶壶忽然崩碎,茶壶里的凉茶却漂浮在半空,迅速的变幻形状,最终化作了一柄冰刀。
他一攥拳,那冰刀在半空中崩碎落了一地。
“实力。”
李孝宗喃喃道:“我需要更加强大的实力……”
第0452章 你终于承认了
虽然已经熬过了两个冬天,但当天气骤然转寒的时候,隋军士兵们依然觉得有些不能忍受。前两个冬天,他们在狼乳山的山寨里不曾下来,守着火炉子度日倒是不算难熬。但是现在他们要面对数十万叛军,还有呼啸的北风。
北辽地的寒骑兵们对这样的天气没有丝毫的不适应,在他们看来这里已经比十万大山要暖和的多。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就无法理解什么叫真正的天寒地冻。
李孝宗缩在铺着厚厚绒毯的椅子里,看着火炉里升腾起来的烟气发呆。也不知道怎么,他忽然想到了当初在樊固的日子。
某一个雪后的晴天,那个叫方解的少年郎从外面进来,如往常一样,撅着屁股烤火,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递给他。那是樊固城里三大产业的红利,就因为有了这个少年,樊固城里的百姓和边军日子过的一天比一天好。
出去剿马贼之后,那个少年总是会拉上朋友们去云计狗肉铺子喝酒。想到这里的时候,李孝宗忍不住抿了抿嘴。
他想起了狗肉铺子里那梨花酿的味道,这几年来似乎再也没有喝过那么醇香的美酒。他想起了那个憨厚到木讷的苏屠狗,想起了那个别有一番风情的老板娘。然后想到了那个有一弯明月的夜里,老板娘对他说的那些话。
那天晚上,他本来打算杀了方解。
然后他又想到了,李远山麾下铁骑将樊固八百边军屠尽的场面。当时他亲眼看着那一切发生,却连阻止的勇气都没有。那八百人每一个人的面貌他都记得,闭上眼,那些人的音容笑貌依然如此熟悉。
那些名字他还能叫出来,一个都不会叫错。
想到这里的时候,李孝宗觉得更冷了些。他紧了紧裹在身上的绒毯,感觉寒风还是能肆无忌惮的钻进自己心里。他从来没有后悔过任何决定,也不相信这世间真有什么因果报应。他只坚信一个道理……只有强者才能立足。
不知道为什么,昨夜他失眠了。
这么多年来,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无论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还是开心事,他都能让自己保持很好的睡眠。在雪地里,旷野中,甚至死人堆里他都能睡着。
外面的天依然黑着,还不到升帐的时候。
外面黑,大帐里更黑。
炉火是帐篷里唯一的光源,可不知道为什么李孝宗忽然发现今天的火光照亮的范围显得特别小。
是因为兴奋吗?
他问自己。
应该是吧。
自己给出的回答并不肯定。
他确实应该兴奋才对,因为昨天他刚刚作出一个决定。他打算让崔中振带着人去叛军西大营叫阵,他的亲信刘四郎已经赶去叛军西大营面见孟万岁。不出意外的话,天亮之后,崔中振就会死在刘四郎的箭下。他对刘四郎的射术很有信心,就好像当初他对方解的射术同样有信心一样。
三天之后,他就会下令大军开拔返回山寨。他会让谋良弼带一队人护着辎重先走,当然,带下山的辎重已经所剩无几了,所以即便是被叛军伏击,损失也不会让人觉得难以承受。夹子沟的地形他早就观察过,最适合伏杀。谋良弼是最好的后勤官员,他能面面俱到的将所有事理清且安排好。但他不是个合格的将领,一旦被叛军围困他只有死路一条。只要李孝宗救援的稍微慢一些,谋良弼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这一切,甚至在李孝宗的脑海里已经形成了画面。
只要崔中振死了,唯一有可能知道是他杀了旭郡王的证据也就没了。事实上,崔中振并没有看到他杀旭郡王杨开。但李孝宗不敢肯定,所以崔中振这个人绝对不能留。只要谋良弼死了,这支近五万人的队伍就将彻底落入他手里。五万精锐啊,足够他在西北安身立命了。
但这还不够。
他在很早之前就跟孟万岁约定好,两个人共同进退。一旦李远山兵败,他们两个就合兵一处从背后攻打襄州。襄州是李远山的根基之地,被李远山定为都城。当然,李远山心目中最完美的都城还是那座天下第一的雄城长安。
只要将襄州攻破,朝廷就必须承认李孝宗的功绩。旭郡王死了,谋良弼死了,西征惨败的两个主要负责的人都死了,朝廷难道还会将矛头指向他?要知道在西征的时候,他可只是李远山麾下一员别将罢了。他毅然离开叛军,两年来屡屡建功,这些都是实打实的,没有作假。
当然,这还不够。
因为光凭这些,还不足以让朝廷重视他。
所以孟万岁也是要死的,只要再杀了孟万岁,将那近三十万叛军收为己用,即便是皇帝都不敢小觑他了。坐拥数十万大军,再攻破叛军都城,换一个正三品的大将军难道不够?
够了
想到这里,李孝宗心里的寒意终于消散了不少。
“我不是很贪,不是吗?”
他喃喃了一句,觉得自己确实不是很贪。比起李远山,他真的算不得贪婪。李远山要的是江山,李孝宗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胃口,他要的只是一份荣耀。正三品的大将军,开府建衙,创立一个属于他的世家,比起李远山心中那个江山梦小了很多很多。
人不能太贪,尤其是贪图虚无缥缈的东西。
李孝宗知道,路要一步一步走。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起床的号角声。太阳很快就会照耀大地,新的一天就要开始。
他将裹在身上的绒毯掀开,舒展了一下身体。
难熬的一夜过去了。
希望天再黑下来的时候,可以睡个好觉。
他在黑暗中,等待光明。
……
亲兵帮李孝宗把甲胄穿戴好,李孝宗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铁甲,忽然间恍惚了一下……外面的阳光洒进来,铁甲反射出一种淡金色的光彩。看起来,他身上的铁甲就好像变成了金甲。
李孝宗笑了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兆头。
“将军们都去大帐了吗?”
他问。
“都过去了。”
亲兵回答:“将军昨日吩咐过,今日要去叛军大营叫阵,所以将领们早早的就在大帐外面候着了,只等将军升帐。”
李孝宗嗯了一声吩咐道:“去把崔中振放出来,不必去大帐听令。选一个人员不齐的折冲营给他,让他准备好打头阵。”
“喏。”
亲兵答应了一声,将袢甲绦给李孝宗紧了紧。
李孝宗穿戴整齐之后,举步走出帐篷。出门的时候他深深的吸了口冷冽的空气,一夜没睡的困乏都被驱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