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这边,叛军的攻势被官军的反击在第一时间就压制住,僵持了片刻之后本来就已经有了疲态的叛军被更凶悍的官军开始推着往后退。官军向前的每一步脚下都踩着尸体,没走出去几步靴子就被血水泡透。
人头在地上滚动,残肢断臂到处都是。
一个叛军士兵在人潮中茫然的往四处看着,寻找着自己刚刚被人一刀卸掉的胳膊。他弯腰捡起来一条胳膊看了看,却发现这胳膊不属于自己。他没有机会和时间继续寻找,因为他的敌人不会因为他失去了一条胳膊而心生怜悯。
一个官军士兵往前急冲的时候一刀戳进这叛军士兵的小腹里,两个人的身子撞在一起后倒在地上。叛军士兵倒下的那一刻恰好看到自己那条断臂就在旁边,他竟是不顾官军士兵一刀一刀的戳着艰难的往前爬着想拿回那条手臂。官军士兵杀了红眼睛,一脚踏着他的后背高高举起横刀往下戳。
可这时候那叛军士兵忽然发了狂,一翻身将官军士兵撞开,然后猛的跳起来单臂抱着官军士兵压在地上,他用自己的头狠狠的撞击着官军士兵的脑袋,一下一下,两个人很快就都血流满面。
“为什么不让我拿回我的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叛军士兵一边疯狂的撞着一边吼叫,然后低头一口咬在官军士兵的脖子上,官军士兵啊的大叫了一声拼了命的挣扎推搡,可那叛军士兵咬死不松口血很快就一股一股的往外冒,官军士兵渐渐的失去了力气,眼神里都是恐惧。噗的一声,叛军士兵一口将敌人的动脉咬开,微烫的血液喷了他一脸。
疯狂之后,身受重伤的叛军士兵也再也没能站起来,趴在官军士兵的尸体上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临死之前,他一直看着不远处自己的那条手臂。
“报!”
一个传令兵脸色惨白的跑回来,单膝跪倒在李远山面前:“陛下,不好了!大将军石磊临阵脱逃,前军尽溃,隋军反击追在咱们溃兵的后面冲杀,督战队已经阻挡不住了!”
“石磊!”
李远山咬了咬牙,咔咔的响。
“弓箭手!”
他大声的下令:“放箭!”
“陛下,那都是咱们的兵啊。”
有人惊恐道。
李远山冷冷地说道:“不想被自家的溃兵冲乱了军阵就给朕闭嘴!放箭,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停下来!”
他的手往前一指,上万支羽箭立刻倾泻了出去。向后撤的叛军前军没想到中军会用这种方式迎接自己,慌乱中不知所措。弓箭手们没有李远山的命令不敢停手,将箭壶里的羽箭一支接着一支的送出去。很快,溃败的叛军士兵就被清理出来一条真空地带,一个活人都看不见。
“吹角,让周定国带着重甲步兵往前冲,半个时辰之内重甲若是没有将隋军左翼攻破,让他就不必回来见朕了!”
“喏!”
传令兵立刻跑出去传令。
李远山看着眼前潮水一样冲过来的官军士兵,脸色居然没有太大的变化。这个时候,他才是那个领兵多年身经百战的大将军,而不是什么大周国的皇帝。
“弩车,两轮发射之后,重骑兵随朕往前冲。传朕的旨意,所有人马跟在重骑之后,临阵不前者杀无赦!”
他将自己的长槊从得胜勾上摘下来,眼神决绝。
第0501章 尸山血海的决战(下)
厮杀已经让人麻木,流血也再也不能刺激人的神经。交战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超过了两个时辰,最终演变为近百万兵力全部投入进去的大决战。没有亲眼所见这场战争的人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其壮阔和惨烈,闻者也想象不出来那是一种何等血腥的场面。
这片荒原上的土地都被血泡透,以至于士兵们如踩在刚下过雨的泥泞路上一样,靴子踩下去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内脏和尘土混合在一起散发着一股腥臭味。
当决战来临的时候,李远山时隔多年再次亲自提槊上阵,全身披挂着铁甲的叛军领袖带着自己的重骑兵狠狠的撞进了官军队伍中,因为重骑兵无与伦比的战斗力竟是压的官军开始后退。
金世雄看着重骑兵如一柄重锤一样狠狠的将自己的前军砸穿,他嘴角往上挑了挑勾出一抹冷笑。看起来,他好像并不担心那些重骑兵有可能左右整个战局。
他扬了扬手挥动令旗,号角声响起之后官军的队列开始往两边闪开,主动的为重骑兵让开一条通道。跟在官军后面的叛军步兵以为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呐喊着追在重骑兵后面往这条口子里塞。
就在重骑兵深入官军阵列之后,金世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还没有动用的队伍,他将手指向那支已经奔着中军碾压过来的重骑兵大声说道:“这是李逆最后的本事,今日能不能一举将逆贼清剿就看你们的了!陛下信你们宠你们,你们想要报国恩就在这一战!”
他身后大约千余名勇士开始呼喊,挥舞着手里特殊的兵器。
这千余名士兵是皇帝让人特别挑选出来的,可以说他们是队伍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但他们不是典型的军人。这些人都是绿林出身,每个人都有着不俗的武艺,但他们也是最难带的一支队伍,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懂得也懒得去摸索如何配合。这些江湖客性子粗犷野性十足,让他们完全按照大隋军律行事比让他们去死一点也不容易。
皇帝自始至终也没有让这些人必须遵守军令,他们是骁勇队伍里唯一一支可以战前饮酒的队伍。皇帝给予了他们特权,他们甚至可以不和其他士兵一起参加操练。而他们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今天对付李远山的重骑兵。
李远山手里有这样一支强大的骑兵不是什么秘密,虽然人数不多只有两千不足但在战场上就如同钢铁猛兽一样能轻易形成碾压。他们身上的重甲无惧羽箭,就算锋利的横刀也破不开那厚厚的甲胄。而他们手里的重槊又太霸道,步兵根本抵挡不足。
随着金世雄的一声令下,那千余名江湖客迎着重骑冲了出去。在距离重骑兵还有几十步远的时候,他们将手里特别的兵器掷了出去。
或许这算不上是什么兵器,只能说是一种工具。
塞北南疆的野蛮人在捕捉野兽的时候,经常会用到的一种工具。一根绳子,两头绑着石块,遇到猎物的时候将这东西掷出去,如果准确无误的缠在猎物的腿上,立刻就能将猎物擒住。
两头绑着石块的绳索旋转着飞出去,千余个人虽然没有什么配合但他们的反应力远比一般士兵要强,他们将绳索掷出去之后并没有停下脚步,依然迎着重骑兵冲过去。并不是每一条绳索都能绊住马腿,但只要有一百人成功就足够了。
最前面的第一排重骑兵几乎没人有好运气躲闪开那绳索,那是因为这些江湖客为了今天也已经准备了很久。他们可以不像普通士兵那样操练,但他们必须让自己熟练使用这简单的捕兽工具。
前面的几十个重骑战马被绊住了马蹄,战马嘶鸣中狠狠的往前扑倒。因为人和马都披挂着重甲,一旦栽倒再想站起来不是一件容易事。而提起速度来的重骑兵想要让战马立刻停止下来也难如登天,所以后面的重骑兵不可阻止的撞在前面栽倒的同袍身上。
重骑兵的极强威力不仅仅来源于坚固的甲胄和骑兵强悍的身体素质,还需要密集的阵型来保持足够的碾压力。
可正因为队形密集,一旦前面的骑兵大规模的倒地后面的人也只能跟着遭殃。
至少有七八十名重骑兵的战马被绊住然后扑倒,又导致后面至少二百多重骑兵撞上来后纷纷倒地。这个时候,那些狂傲不羁的江湖客们大显身手的机会来了。他们轻灵的跃过去,不给那些栽倒了的重骑兵站起来的机会,用手里的镔铁短棒收割走重骑兵的生命。
重骑兵的甲胄可以阻挡锋利的兵器,但挡不住铁棍的重击。
一个江湖客嘿嘿笑着冲过去,一脚将才要爬起来的重骑兵踹翻,紧跟着大步上去,手里几十斤沉重的铁棒狠狠地砸在那骑兵的脖子上。重骑兵防御力最弱的地方就是脖子,为了保证必须的灵活性脖子上的链甲并不厚重。可即便厚重,如此沉重的铁棒狠狠地砸在咽喉上其后果也可想而知。
重骑兵的脖子里传出咔咔的轻响,然后面甲后面就有血不住的溢出来。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血都喷在面甲上,很快就没有了呼吸。
这些江湖客在重骑兵的缝隙里轻巧的来回钻着,躲开重槊的攻击后找准机会下手。他们手里的铁棒砸在马腿上立刻就能将战马废掉,而落地的重骑兵就只剩下笨重哪里还有什么强悍可言。
坐在高坡上的皇帝看着那些江湖客将李远山的重骑兵搅乱的一塌糊涂,脸上却没有什么喜悦。为了对付重骑兵他特意训练了这支队伍,然后这些人用行动证明他们也可以成为战场上的主角。
“可惜了。”
皇帝喃喃地说了三个字。
也不知道是可惜那些被重骑兵碾死的江湖客,还是可惜于那些精锐的骑兵。
……
“陛下,不好了!”
一个传令兵骑着马飞速而来,追上李远山的战马大声喊道:“大将军周定国的重甲步兵被官军重甲拦住,咱们人数上不占优势已经被压回来了。敌军就好像事先知道咱们的重甲步兵都在周将军那边似的,早就有所准备!非但如此,右翼的人马也受挫,轶亲王的人马开始大胜结果冲的太猛与中军脱离,被敌军引诱着深入后困住了!”
听到这句话,李远山觉得胸口里一窒!
他忍了忍将从胸腹里冒上来的那口腥甜的血咽回去,眼睛瞬间变得通红。
重甲步兵都在周定国那边,隋军怎么会知道?
他的弟弟,才封的轶亲王李远括性子简单冲动,隋军肯定也事先就安排过战术,先是佯装不敌后撤引诱李远括追击,然后合围将李远括的人马截开成几段分而击之。隋军所有的战术安排,都那么有针对性!
“是谁将咱们的战术泄露给了敌人!”
李远山怒吼了一声,终究还是没忍住一口血涌上来喷了出去。
“陛下,暂且收兵吧!”
有亲信哀求道:“已经失去了先机处处受制,若是再打下去越发不利,陛下请早作决断,现在回军死守西平城重整士气还来得及!”
“不!”
李远山歇斯底里的嘶吼着:“不能退!太子还没有走远!”
听到这声咆哮,所有人心里都一震。
李远山这次决战的目的,竟只是为了掩护他的儿子李孝彻逃走?以他自己,再加上数十万人马为代价来换取李孝彻的生路?人们心里立刻就充满了悲凉,原来大周的皇帝自己也没有对决战必胜的信心。
“继续往前冲!”
李远山怒吼着,丝毫也不顾及嘴角上还挂着的血痕:“天黑之前如果有人退缩,立斩不赦!来人!去告诉督战队,谁退后就杀了谁!”
他如野兽一样咆哮着,面目狰狞。
“报!”
有一名传令兵飞骑而来,脸上都是惊慌失措:“陛下,大事不好!周将军的重甲全军覆没!”
“啊!”
李远山猛的喊了一声后一槊将那传令兵刺死:“谁再敢在朕面前说大事不好这样的话扰乱军心,立斩不赦!”
“陛下!”
就在这个时候,负责留守西平城的宋谦会衣衫凌乱的骑着马飞奔而来,他是个文人本身骑术就一般,因为来的急切竟是连梁冠都颠簸掉了不知道丢在何处。
“陛下,请速速撤兵!”
宋谦会气喘吁吁地说道:“臣在城上观战发现两翼皆溃,此战已经没有必胜的把握,陛下万金之躯还请立刻回军,放弃西平,直接退往晋阳!臣知陛下不甘,但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在意一时之得失,请陛下三思啊!”
李远山大怒,挺槊就要杀宋谦会被亲信将领拦住:“陛下三思啊,丞相也是为陛下着想!”
被拦住之后,暴怒的李远山疯了一样的吼着骂着,众人苦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冷静下来。眼睛通红的他扫视了一眼这些手下,脸上的肌肉都在不由自主的抽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重重的叹了口气:“罢了,鸣金退兵!”
他就好像被瞬间抽空了力气一样,手里的重槊都握不住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不能鸣金!”
宋谦会连忙阻止:“臣已经知会后面步兵的将领们停止往前冲,前面已经冲过去的重骑和步兵都来不及召回来了,一旦鸣金,本就溃败的两翼立刻就会彻底崩塌,中军士兵后撤,敌军黏在后面追杀,就算是神仙也破不了这败局。陛下,此时只能放弃前面的队伍了,请陛下带着后面的人马后撤。”
李远山的脸色一变,然后缓缓的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吧。”
“快去传令,后面的步兵立刻后退。不要听号角命令,保护陛下为重!”
宋谦会大声说道:“让人吹角继续进攻!”
这个决定,如此残酷。前面有超过十万人和隋军混合在一起厮杀,宋谦会让人继续吹角擂鼓进攻,却吩咐后面的队伍后撤,前面的叛军士兵就变成了彻彻底底的炮灰。
“陛下速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宋谦会伸手抓了李远山战马的缰绳,拉着战马往后转。
“是谁……到底是谁出卖了朕!是谁将咱们的战术泄露出去的!”
李远山依然无法平静下来,咬的牙都咔咔的响。
“还能是谁?”
宋谦会叹息一声,心里想说我早就劝过你不要去信那个家伙,你偏偏不听,今日这一败其实早已经注定,是你现在已经被蒙蔽了眼睛,再也看不透彻了。当初那个家伙来的时候我就说过,对这个人绝对不能放松提防,可用但不可信,现在看来,果然被我猜中了。
只是这话,他没敢说出来。
他不说,但李远山却还是反应了过来:“侯文极!朕必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