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见他一脸的急迫忍不住笑了笑道:“你这人,在大局上一眼明澈鲜有人能比,看大方向我也不及。但你不是个合格的后勤调度之才,有些细碎的小事你很少考虑。我既然早就打定了主意去黄阳道,自然有所安排。”
他从身后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孙开道,孙开道连忙双手接过来看了看,随即笑了起来:“大将军你真能瞒得住人!竟是还有这样的后援,若是早告诉属下,属下怎么会这几日连觉都睡不踏实。”
方解道:“军务上的事,我自然要多考虑些。你有宰相之才,但在军务上终究差了些。到了黄阳道之后,稳固一方招募兵勇屯田养民,都需要你来操持。”
孙开道羞愧道:“是属下一力劝说大将军挥军南下,只是离开草原之后诸多安排,属下却毫无办法,反而是大将军算无遗策早早就准备妥当了。属下愧对大将军的厚待……”
他心里却满满的都是担忧……当初他跟着方解,以为自己论才能肯定在方解之上,可现在看起来,方解竟是越来越让他觉得深不可测,所有事竟是已经早早的安排好。方解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可自己若是再这样下去的话,方解要自己何用?一想到这些,他心里的危机感就立刻冒了出来,后背上瞬间冒出来一层冷汗。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方解离不开自己。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若是再不多努力些的话,方解夸赞他的宰相之才,只怕会成了讥讽。
“这是哪里话。”
方解笑了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长,逢战,你为我出谋划策。定一地,你为我安抚一方。这些事,我都不如你。所以我才说你是宰相之才而不是将帅之才,若是你非要因为你不熟知的东西而内疚自责,便是妄自菲薄了。”
孙开道垂首:“大将军教训的是,属下定当谨记。”
“嗯。”
方解道:“你来的也恰好,我刚要找人请你去……你看……”
方解将地图展开,这是他在黄阳道的时候就派人搜拢整理的地图,骁骑校里的人汇总之后重新绘制,比大隋朝廷颁发的地图要详尽的多。
诚如吴一道说的那样,其实并没有几个人真正的了解方解到底是一个多么细腻认真之人。他总是在时刻做着准备,哪怕有许多准备用不上,但他却不认为那是浪费了时间精力。
比如修缮樊固城,最终也没有派上用场,可方解不认为那就是白做了一件事。
在黄阳道的时候,方解看似每日只管训练山字营,实则暗中一直派飞鱼袍的人探查民心地势,因为在那个时候,方解就已经在打算日后于黄阳道建立根基之地了。所以才会有吴一道设法将他的工坊大部分都渐渐转移到了黄阳道朱雀山,长安城里留下的只不过是个成衣工坊罢了。
“这里是朱雀山。”
方解指了指说道:“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我提前安排的人已经在这里建造山寨了。此处距离黄阳道道治至少有七八百里,虽然仓促了些,所以山寨建设或许还只是略有雏形,不过总比咱们到了之后再操持要好。”
孙开道这才想起:“崔中振将军奉命南下,就是在督建山寨?”
方解点了点头:“是,当初我让他带人去黄阳道,本是为了打探罗耀所部行踪。后来转念一想,罗耀走后黄阳道就是个真空之地,确实是个能立足的地方。所以就没让他回来,选了朱雀山,让他先带着一队人假扮强盗,逼迫着附近的大户人家搬走,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然后在山上修建营寨。”
“属下明白了。”
孙开道想了想道:“大将军让崔将军装作山贼将附近的百姓都吓走,然后又有散金候这样的人帮助,必然不缺工匠,以货通天下行的能力,在山上修建山寨也不是太难的事。”
方解点了点头:“我想问你的是,咱们到了朱雀山之后,该如何发展?朱雀山虽然绵延数百里可暂为落脚之处,可不发展只能是一伙大马贼罢了。”
“向西南。”
孙开道指着朱雀山西南边道:“朱雀山南边是黄阳道最西南之地,因为隔着大山和外界联系很少,但那可是纵横上千里的良田,只是因为被大山圈在里面,所以很少有人注意此处。可也因为此处交通闭塞,所以几乎没有什么百姓,对于大隋来说几乎就是一块飞地,连个县都没有设……若是在此处屯田,让新招募来的兵勇边种田边练兵。”
“就好像韭菜一样……”
孙开道比划了一下,一脸的兴奋:“练好一批士兵,也种下了几季粮食。如此反复,连绵不绝。”
方解看着孙开道脸上飞扬的神采心里笑了笑,他何尝看不出来朱雀山西南是快好地方,先一批去的人已经在开荒了。他只是不想让孙开道失去自信,这个人是个可用之才,而若是因为他觉得处处不如方解,那么这个人才也就完了。
……
如果说现在西北还有人敢拦住七万武装到了牙齿的骑兵,还有沿途招募来的民夫不下万人这样庞大的队伍,那么只能说敢干出这事的绝对不是勇士而是傻逼。而最稀奇的事,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
队伍过李远山叛军原来的西大营的时候,开路的骑兵游骑居然被一伙山贼拦住。侯武山这地界向来不乏刁民,可是刁到这份上也着实让人刮目相看。这伙有数千人的山贼或许只是看到了开路的几百骑兵,以为是一支孤军,拦在官道上之后叫嚣着交出兵器马匹就可以放骑兵们一条生路,结果那几百骑兵却连理会都不理。
这些山贼恼了,拦在官道上就是不肯让开。看架势,这是耗上了。
结果
当连绵不尽的骑兵队伍从后面开过来的时候,也不知道那伙山贼中有多少人吓尿了裤子。反正那个络腮胡子自以为勇武的大当家当时便吓得软了腿,后面的小弟想跑,却被游骑兵全都兜了回来。
对于这些山贼,方解连审都没有审,直接批了一个字。
杀
骑兵们如狼似虎的扑上去,在山谷里大开杀戒。看起来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和五十岁以上的老人除外,其余的一个没剩全都剁了。
卓布衣有些不解,这段日子一直在苦思忠亲王对他忠告那些话语的卓布衣很少出来走动,听说方解下令屠杀了山贼之后有些不忍,于是登上方解的马车。
“觉晓。”
卓布衣在方解对面坐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觉得你最近戾气越来越重了,那些山贼虽然为祸一方,但未必个个都该死。虽然你放了那些少年和老人,可还是杀的太多了些。我知道那些人多半是李远山当初手下的叛军,手里也多有血债,但还是觉得这样杀人太过草率。”
方解笑了笑,为他倒了一杯茶。
“先生的意思我知道,你是怕我血心戾气过重而迷失了本心。”
“是。”
卓布衣点了点头。
方解将热茶推给他,想了想说道:“先生以为,我将要做何事?”
卓布衣一怔:“虽然军中的事我不参与,可也知道现在你已经不得不开拓一方了。手下这么多兵将跟着,就算你没有这个心思也不行。我只是觉着,能少些杀戮就少些。”
方解缓缓道:“先生错了一点,我以前或许真没有这个心思,但现在必须有。先生以为我戾气过重,实则我故意为之。先生不喜欢军务之事,也不喜欢庙堂之争。但先生心思清明,应该看得出来现在我手下的兵最缺什么。”
“缺什么……”
卓布衣想了想后摇了摇头:“兵精粮足,我不知道缺什么。”
“缺杀意。”
方解认真道:“先生可能没有想过,我将要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我带兵去杀根本没有招惹我的北蛮人,是为了培养士兵们的杀气。我刚才下令杀掉大半的山贼,还是为了让士兵们感受这种杀气。我必须让他们适应一件事……谁拦在前面,就杀了谁。若没有这样的杀意戾气,那么想开拓一方不过是个笑话。纵然我拥兵十万又有什么用?他们不敢举刀就算训练的再好也毫无意义。”
“现在我让他们多见血,是为了以后到了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去拼,他们不怕血。若我心再狠些,就不会先下令让人将少年和老人放走。兵者天下至凶之器,我还要再养出一些凶气来!”
卓布衣沉默,然后点了点头:“我确实没有想过这些,也确实不了解这些。或许你是对的,但对我来说有些难以适应。我明白你的意思,让士兵们越来越凶悍,他们将来在战场上活下来的机会反而越大。”
“是。”
方解点了点头。
“我要走了。”
卓布衣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征战天下,确实非我所想。”
方解微微皱眉,坐直了身子问:“先生要去哪儿?”
“清乐山。”
他笑了笑:“其实便是没有今日这事,我也还是要告辞的。我心在山野,在军中只会心性越来越乱。当日忠亲王一席话让我颇有感触,所以我打算去一气观借阅道宗典籍,希望可以有所获益。你领兵养杀气,我要去悟道养静气。”
方解想了想,从身上解下来一块装饰玉佩,然后提笔在玉佩上写了几个字。天地元气之力将墨汁逼入玉中,那几个小字清晰可见却无法磨灭。
赠觉晓之良师益友
方解郑重施礼:“愿先生早日得成大道。”
卓先生接过玉牌洒脱一笑:“你之道于江山,我之道于人力,你我都在为了得道而修行,只是前路不同而已。你我虽然注定了会分道扬镳,但却是永远的朋友。说句吉祥话……愿长安城再见。”
方解一怔,然后郑重一礼。
第0571章 过大河与议大事
方解没有坚持留下卓布衣,因为他知道卓布衣一定会离去。自己强行留住他非但无益,反而会误了卓布衣修行之道。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了他的人生方向,卓布衣之所以修成画地为牢,便是因为他心念太善。画地为牢,只困不杀。
军中杀气重,对他修行知道毫无益处。
大队人马顺着官道一路行进,灭杀一股山贼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插曲,甚至士兵们都不会在意,只当做笑谈。金世雄的斥候一直跟着队伍走,方解却根本懒得计较。金世雄是个大人物,但若走不出西北就是一条困在浅滩上的巨鲨,早晚有窒息而死的时候。
而他,则是龙入深海。
芒砀山上还有不少当初李远山部下的叛军,有人壮着胆子来投,方解也一律不收。西北民心已经刁滑,这样的士兵多半是来混饭吃。一个勇敢的士兵不一定会带动其他人一起勇敢,但一个怕死的士兵一定能带动其他人怕死。
一路无话,队伍顺利的到达了当初方解下雍州时候的渡口。到了这里的时候,孙开道等人才发现方解为人之稳妥。已经有如此细密的安排,竟是还提前调拨骁骑校提前赴河边搜集船只。
在江边看到的那一幕,震惊了所有人!
大江之上,一字排开数不清的大船。桅杆林立,千帆招展。
大船上插着的旗子随风而抖,上面那一行大字格外的醒目。
货通天下行
当初货通天下行的船队可以轻松将近百万大军送到西北,此时运送不足十万骑兵过河自然算不得难事。所有士兵们在看到那连绵不尽的大船的时候,心中对方解的敬佩油然而生。一个有能力的领袖,会让手下人感到踏实。他们这才发现原来方将军竟是如此的神通广大,居然能调用货通天下行的船队来协助大军渡河。
而最让人吃惊的是,为船队护航的,居然是大隋水师!
至少二百条大小战船在江面上来回游弋,如腾空而出的巨鲸一样让人心中震撼。能调用货通天下行的大船已经让黑旗军的士兵们震撼不已,又看到大隋水师的时候他们的惊讶喜悦更是无法言表。
方解在他们眼里已经变得无所不能,明明一直在西北,怎么就能变出来这么多船只甚至还有水师?
士兵们被江面上的场面所震撼,也不知道是谁先爆发出一声欢呼,紧跟着整个队伍都沸腾了。本来士兵们认为最艰难的就是渡过大河,万一长江水师拦截的话损失必然惨重。谁能想到,长江水师的战船居然为他们护航!
江边
方解快步往前走,遥遥对着早就等在这里的吴一道一拜:“若非侯爷,今日便要难住我了!”
吴一道淡然笑了笑,指了指身边站着的人。
这个时候,方解才发现吴一道身边的居然也是一位故人。
“段将军?”
方解愣了一下,发现这人竟是对自己有过帮助的大隋水师将军段争!
段争对方解抱了抱拳道:“方将军,好久不见!”
一身标志性宝蓝色锦衣的吴一道笑了笑道:“当初我写信给段将军,邀他来此相聚他尚且还不答应,我让酒色财走了一趟,知道是你要去西南段将军立刻就应允下来。原来你们早就熟识,倒是我后知后觉。”
方解连忙道:“当初北上之日,便是段将军大力相助,今日又劳段将军帮忙,方某感激不尽!只是段将军不是在河东道洛水附近,怎么又回了这里?”
段争连忙摆手道:“当初是敬佩方将军勇气,所以才施以援手,些许小事不提也罢。至于我怎么回来这里……”
段争叹了口气,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方解等人随即进了栈桥附近的一个亭子里,亭子中早就摆好了酒菜。
“当初我奉命带长江水师一部往河东道协助朝廷大军渡河西征,自此之后便没有离开,就在王一渠麾下做事,每日带着船队往返巡逻倒也清闲。只是没想到高开泰和王一渠联手作乱,我那日正巧带着船队在外巡游河道,回来的时候大营里已经改旗易帜。王一渠知道我不是他的亲随所以没有提前透露什么,而我为人又谨慎,一直没有将船队并入王一渠的水寨,这才免于一死。”
“我带船回来之后,王一渠就下令舰队合围,我见态势不对,立刻下令舰队后撤,那日也该着我运气好,风向有利转舵,所以舰队撤离的及时。虽然损失了几十条船,可好歹带着大部分人船冲了出来。我本意是想办法联络皇帝,可被封死根本就联络不上。然后我便带着船队回长江,想找长江水师大将军博今商议,谁知道……博今已经带着人投靠了罗耀,长江水师已经与罗耀大军合兵杀入江南了。”
“所以我就带人在水师旧寨里住了下来,倒是整日提心吊胆。恰是侯爷书信到了,约我吃酒议事,我当时心灰意懒,哪里有这个心思。后来才知道相约之人竟然还有方将军你,真是缘分!”
方解也高兴,连着敬了他们几杯酒。
吴一道笑了笑道:“不仅是段将军,名义上你那师叔,原来大内侍卫处指挥使罗蔚然我也帮你接了来,不过前几日先护着船队运粮去朱雀山了,等到了山寨你们便能相见。对了,还有一个叫木三的小太监。”
方解笑道:“故人多聚于此人生最幸事!当醉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