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油作为新晋大巫,最精美一套木碗首先被匠人进献给他。
木碗雕银嵌金,盖子顶端还有一颗艳红的珠子为钮,碗托是盛开的八瓣莲花状,每瓣上有一幅吉祥图案,八瓣合起来有个名目,叫八祥瑞图。
当真是美轮美奂,唯一的遗憾,就是差了包浆。
苏油摩挲了良久,还是舍不得带走,将它和锰钢苗刀一起,作为二林部手工业的最高成就,送进了祭殿。
不过那颗顶珠苏油知道,是后世已经失传了的一门料器工艺——雪巴珠。
它在后世被夸张地称为全世界红色最纯正的琉璃制品,历代琉璃工匠都想还原出工艺,却无人成功过。
现在,竟然莫名其妙地就轻松拿到了配方——虔诚的匠人们想都没想过要对自己崇仰的大巫保密。
二林部海拔比眉山高,开水温度比眉山低,苏油便给二林部点开了另一项烹饪技能——烘烤。
有了磨坊就有了各种谷物的细面;有了奶源就有了奶酪,黄油,酥油;加上蜂蜜精盐鸡蛋,还有瓜子桃仁,这要不弄出面包和饼干,都对不起自己吃货的名头。
差的就是酵母和一个烘炉而已。
面包被苏油做成了球形,与人头大小相近,顶上还有一层好吃的厚厚甜脆皮,其实就是后世的菠萝包,不过大了很多。
脆皮被做成了一个个发卷的模样,面包里边有馅,模拟人脑,第一批面包烤出来,同样先被送往祭殿作为祭品,算是人祭仪式的替代物,作为古风留存。
部落中的人对苏油不由得大为叹服,小巫师没有全盘否定他们的祭祀仪典,而是加以改良,连这些小地方都考虑到了。
每个瞻仰祭殿的部民,都是既激动又感恩。
对苏油来说,其实就是武侯故智而已。
苏油每日除了读书,还要与范先生一起,接待各部来祭殿顶礼的巫师,与他们一起热烈讨论,以汉家三礼为理论指导,以部落祭典为基础,制定出适合部落的新仪典,然后落实成文字。
从此以后,二林部的祭仪,将有文字纽带维系和传承,不过只苦了巫师们,不好意思,得学了汉字才能看懂。
在苏油的主持和各部巫师的陪同下,二林部诸部同盟,举行了庄严盛大的祭殿落成仪式,大巫落座仪式,以及新祭典祭仪的发布仪式。
从此之后,部落巫师的传仪,真正升级为类似天师道那样的宗教,一切仪轨仪范,品序传承,皆有律可依。
这东西的凝聚力不是一般的强大,很多部落,甚至本来隶属于沙麻部,与二林部控制范围接壤的那些小部落,都派使节送来了礼物,作为新任大巫的贺礼。
至于沙麻辟之是如何恼怒,担忧和怨恨,已经不在苏油的考虑当中了。
相反,接下来他还会派出巫师进驻沙麻部,在部民中传法讲习,这会是一根缓慢的绞索,渐渐让沙麻部的头人们感到呼吸困难。
两个月时间的疯狂打造兵器,二林部的武装已经充实,现在又有了宗教号召力和精神武器,实力强悍。
沙麻部不挣扎,是死;挣扎,那二林部就有了出兵的理由,死得更快。
大巫至少有一点说得对,没有人,可以不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大巫如此,范先生如此,苏油如此。
到了沙麻辟之,同样如此。
沙麻辟之最好的选择,就是苏油出洞的时候,立即回去起兵攻伐二林部,尚有一线生机。但是现在看来,沙麻辟之只是一个嫉妒心旺盛的小人,而不是侬智高那样的枭雄。
第一百八十八章 挨揍
二林部的大驮队又要出发了,铜器,刀条子,林林总总一大堆。
汉人的队伍,也要跟随回乡了。
苏油和范先生告辞:“范先生,那些贺礼,就作为兴教之资吧。”
范先生对苏油说道:“明润,此番凶险,没能保护好你,实在有愧。”
苏油笑道:“这不是被大巫言语架在那里了吗?再说结果总是好的,关于二林部祭礼的细化梳理,就拜托范先生了。尊重他们的习俗,多与大家商议,实在不行举手表决,我们汉人只是忠实的记录者,能不参与就不参与,能不改就不改。”
范先生笑着拱手躬身:“谨遵大巫托付。”
苏油一脑门子黑线:“嗨,我这就是被赶鸭子上架,真找到可以托付之人,我就立刻传给他,对了元贞呢?”
阿囤赤尊美丽的妻子牵着阿囤元贞过来,对苏油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礼节,还亲吻了苏油的靴子,这才起身,将一个包裹交给阿囤元贞。
这女人不会说汉话,苏油也没法同她交流,只好对阿囤元贞说道:“下次叫你母亲不要这样。”
阿囤元贞说道:“这是对大巫最礼敬的礼节。你有神迹加持,是神鹰之子支格阿鲁的化身。这是应该的。”
苏油说道:“我真的不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总之到了眉山要叫我明润,要听家里学校老人的话,知道不?”
阿囤元贞点头如捣蒜:“知道了知道了。”
队伍在草原上集合,全部落的人都出来送行。
直到马队转到山坳拐角处回头,草原上所有人都还跪伏在地。
……
山路回眉山,只需要五天时间,几乎都是下坡。
拴住和巢谷,拎着弩弓跑前头去了,准备打山鸡和兔子。
陈慥骑在马上摇摇晃晃,巢谷叫他他也不应。
苏油纵马上前,一看差点没从马上惊下来,这娃竟然在看书!
“季常兄,转性了啊?陈太守要看到你这个样子,不知道会多高兴呢!”
陈慥喃喃自语:“不料《三礼》竟然威猛如斯,那大蛇长竟四丈,能生吞孩童,在天威面前,也如此不堪一击!”
苏油忍俊不禁:“季常兄,你啥意思?准备靠《三礼》护身?”
陈慥说道:“对呀!待我熟读《三礼》,不是一样?神灵总不能只偏心你一个人吧?”
苏油说道:“季常兄,你这读书的目的就不纯粹。怀着不纯的目的,就失了本真。所以你认为神灵还会保佑你吗?晚了啊!”
陈慥立马将书丢给苏油,捶胸顿足地抱怨:“我就成不了我爹和你这样的人!他躺快要决堤的大坝上都没事儿,你遇到大蛇也没事儿!可我,可我是真读不进去啊……”
苏油笑道:“那就别自寻烦恼了,人生贵适意,如你这般潇洒倜傥,万事不萦于心,我们也羡慕不来呢。”
陈慥本来就是个没心没肺的,顿感快意:“也是,各自有各自的活法,我还是找元修打兔子去!”
三天之后,队伍经过二林部治下的虚恨部,在这里的大渡河边卸下货物。
马匹通过茶马古道去雅州榷场,然后入眉州。
货物则搬上早已等候在此的那三艘二林部大船,顺流而下进入了宋地嘉州。
苏油他们当然选择的行船,阿囤弥被大宋商人坑坏了的三艘大船,硬是压了半年资金,直到如今才派上用场。
在嘉州榷场缴纳了一部分铜器抵过榷费,船队转入岷江,加入到各路前往眉山的船只队伍中,浩浩荡荡逆流而进。
陈慥看着江上的大船队,不由得感慨:“黄金一般的水道啊……”
苏油注意到不少船只上挂着红色的灯笼,突然想起一个问题:“糟糕,现在是什么日子了?”
船老大正看着开路的大舰前方的轮舵舱流口水,闻言才恍然道:“哦,好叫小公子得知,如今已是正月十二,你们尽管放心,一定赶得上蚕市!”
苏油一拍脑门:“靠!我竟然七岁了!生日蛋糕都没吃!”
石通都吓坏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小姑奶奶那关可怎么过?”
苏油没好气地说道:“大石头你这么紧张干嘛?这不该是我的事情吗?”
石通跺着脚:“哎哟师父,你觉得小姑奶奶她会怨你?她一定会把火发到我身上,说是我把你拖累在了那边!”
“哦?”苏油眼珠子转了转:“真的呢!”
说完开心地拍手:“大石头你真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这样好的借口呢……”
石通:“……”
大船在大年十四下午抵达了眉山码头,码头之上,程文应,石富,史洞修带着土地庙的娃子们等在那里。
待得众人下船,程文应上前呵呵笑道:“小油总算是回来了,小高相爷路过眉山,将你们在大理的事情都告知我们了,当真做得好大的事体!”
一群人都涌上了,小少爷贤侄地猛打招呼。
程文应说道:“今晚就住我家了,还有好多事情要与贤侄商议。”
苏油赶紧推辞:“姻伯,我还得回可龙里……”
程文应凑到他耳朵跟前,低声说道:“老夫这可是在救你,八公的黄荆棍可是都已经缠好了,单等着你回去,就要拿进祠堂行家法……”
苏油傻了,转眼又苦笑不迭:“姻伯,那我就更得回去了……”
……
祠堂外边全是人,村里人,土地庙的孩子,阿囤弥,个个眼睛里含着泪,祠堂里每“啪”的一声,众人就不由得抖一下。
就听见八公气急败坏的声音在里边喊:“……我叫你过年不回家!我叫你生日不回家!我叫你在外边浪!”
“侬智高你都敢惹!你咋不把西夏辽国一齐灭了呢?!我打不死你这臭小子!”
“不孝者五!你圣贤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我稀罕你的树苗!我稀罕你的奶牛!我……薇儿我打了多少下了?”
就听石薇在里边哭喊:“八公你就饶了小油哥哥吧……他再也不敢了……呜呜呜……已经二十下了……八公你别打了……”
阿囤元贞在外边人丛里拉了拉阿囤弥的袖子,悄悄说道:“姐姐,明明才十三下……”
阿囤弥怒目一瞪:“闭嘴!这里人人都比你会数数!”
三哥都不敢进门:“八公……八公大过年的打孩子不吉利,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六哥也是门外汉:“八公啊……知州大人都亲自上门给你老道贺,说是感谢你给大宋培育出了人才,你当时不是还笑呵呵地谦虚来着吗……”
五哥最实在:“八公你不看我们的面上,你就看今年家家那两口大肥猪的面子上吧,饶了油娃这遭好不好……”
八公继续在里边教训苏油:“听听!你自己听听!多少人为你担着心?你媳妇都还没进门呢!你就敢在外国惹那大反贼?!那是横暴十州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苏油趴在条案上,被揍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石薇站在他正前方,可怜巴巴地数数。
八公叫她亲自数数,是因为八公是老古板,这才叫夫妻一体:“看看你前面的薇儿!你对得起她?你干那些事情的时候,想过她没有?想过我们没有?想过你在天的爹娘没有?!你可是你爹娘的独苗!薇儿你还敢给他遮掩,明明还不够数!”
第一百八十九章 养屁股
院子外所有人都跪下了:“八公!打不得了,不能再打了啊……”
石薇哭着扑倒苏油身上:“八公你打我吧!还有七下,我替小油哥哥挨着……”
八公将黄荆棍儿扔到地上,怒气未消:“今天看在薇儿的面上,暂时绕了你!还有几下先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