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让老军收了钱,掰开包子递了一半给他:“这么大个我也吃不了,分一半给你。”
一口下去:“哟,还不错!上脑肉做的吧?就是酱弱了点,加了些卤料来增香,也算是心思灵巧了……我说这么熟悉,还是十三香!这玩意儿在西北不便宜吧?”
老军就笑道:“探花郎才是真正的贵人,在这院子里也侍候过不少知州通判新进士,就探花郎能说出道道来。对了探花郎为啥来渭州了咧?一榜的读书种子这不应该啊……”
苏油吃得很开心:“可得了吧,我那一科,疯了的状元都有,守边的探花算啥?”
正说话间,通判来了,是一位长相秀伟,风仪出众的大帅哥。
见到苏油和看门的老军说说笑笑,赶紧过来见礼:“下官蔡确,见过太守。”
这位好像是历史上的名人,起码名字很熟悉,苏油便问:“别驾吃过了吗?没吃让老军再给你买一份。对了尊名我好像听过,你是不是有什么流传在外的轶事?”
蔡确脸就有些红了:“下官,下官的事有些多,不知太守说的是哪件?”
苏油更加好奇了:“都有哪些?”
蔡确嚅嗫道:“这个……下官是嘉佑四年进士。”
苏油拱手道:“那就是我科场前辈了。”
蔡确赶紧还礼:“不敢与一榜探花郎相论。”
两人客气一番,入屋叙话。
蔡确这才说道:“我父蔡黄裳,之前是陈州录事参军,年逾七十还在任。前朝宰相陈执中出知陈州,发现家父已经无法处理政务,就想让他辞职。”
“当时家中实在贫苦,要养家糊口,因此父亲不愿意辞官。”
“陈相公对我父亲说:‘你如果不自己请求辞职,我也一定会向朝廷上疏解除你的职务。自己看着办吧。’”
“父亲不得已,只得上表请辞。我们全家流落在陈州。生活十分贫苦,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直到我考中了进士。家里情况才有所好转。”
“下官本来任邠州司理参军,因家中贫困,不该收受了商人们几笔孝敬,被同僚告发。”
“其实老转运使收得比下官还厉害,新任都转运使薛公巡视陕西,见了文书,欲治下官的罪。”
“也是下官运气好,宣我上堂后,薛公却改了主意,召我谈话。一番对答,也不知哪里对了他老人家的胃口,便将下官转到太守治下,供太守差遣。”
这话说得非常有艺术性,先是坦白交代自己的过错,然后说自己是得到苏油的上司都转运使青眼相加,希望苏油能看在都转运使份上,有所顾忌。
第三百五十四章 断案
通判的设立,本来是分知州的权力,监督知州在地方上的所为,有不对的地方尽可以弹劾。
而蔡确最后说却自己是瑕疵之身,只求报效,不会给苏油添麻烦。
当然他这样说,苏油也就这样听,心底却是不信的。
要对付他这一套也简单,苏油摇头:“好像不是这个事情。”
蔡确来前的一番准备顿时如同打在了空处,苦笑道:“那下官实在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了。”
苏油说道:“不对,我肯定在哪里听说过你的事情。”
蔡确突然反应过来:“那应该是我少年之事吧?”
“哦?”
蔡确赧然道:“下官少年之时曾经做过一个梦,梦中有人对我说,等我父亲考中状元的时候,我就可以成为执政。”
“这不是玩笑嘛?我父亲都因年老辞官归隐了,这个梦实在荒唐。”
“可没有过多久,有一天下大雪,我与邻居好友黄好谦到一家勾栏玩耍,进去后见到有一桌饭菜十分丰盛。有位身着青巾白裘的美少年据席而坐。”
“少年见我们进来,便遣俾女邀请我两人同席,大家聊天喝酒倒是开心,最后少年对我说:‘你就像李德裕。’然后对黄好谦说:‘等蔡公富贵了,你也会因同乡的缘故而显达。’说完就走了。”
“我们问婢女这少年是谁?婢女却说:‘他一大早就在这里喝酒,我们也不知道他是谁。’结果还得我们付账,敢情就是一个骗酒水的!”
“不过黄好谦是真信进去了,听说我们那里有位杨山人善于相面,死活要拉着我去相一下。”
“相者说我会做宰相,像丁晋公一般。但丁谓会回朝,而我却无法回朝。还说黄好谦会是一州长官,等到黄好谦家里有四十口人时,那就是我被贬之时。”
后世苏油的文学知识多过史学知识,在宋人笔记里似乎见过这记载,确定了眼前这位会是今后的宰相,不由得笑道:“这事情吧,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但是没有事功打底,就算给你那个位置,也坐不稳啊。”
“既然薛都运使都对你青睐,给你勾销了前事,那我这里就没问题了。”
“你应该也知道,我来渭州情况有些特殊,还要看管西南夷过来的军队,因此政务上,还要别驾多分担些才是。”
蔡确又惊又喜,他最怕苏油将他投闲置散,继续坐冷板凳,结果苏油的意思是要让他勇挑重担,不由得躬身行礼:“下官定当竭诚尽力,唯太守是从。”
苏油笑着将蔡确扶起:“你是前辈,应该是我跟你多学习。时候到了,升堂吧,给我介绍介绍渭州的官员。”
渭州与夔州不同,这里是关中的门槛,因此官员配置完备,除了苏油和蔡确,还有一众佐僚。
宋代承唐制,因此相互间称呼也用唐时的称呼,这样显得雅致。
比如推官,其实就是一个散官,多由有过失的官员或者新进士充任,相当于政府秘书处主任,称长史;
比如州都监,管一州乡勇,宋代的定制是六百人,称呼上要用司马;
还有类似唐代六曹,分别管理户籍考课税务的户曹参军,掌管文书档案的录事参军。
比较有趣的是司理参军和司法参军,司理的职能类似于公安局和检察院,掌案件破获,诉讼证据搜集等。
司法参军则是掌辩法断案,职能类似于法官。
应该说,宋朝到州一级,行政制度上是相当完备的。
一个娃娃太守,一个犯事别驾,要说底下这一帮子有多大的敬畏之心,想都想得到。
众人向苏油报过履历,娃娃太守就把他从赵抃那里学来的那套搬了出来:“州狱当中,如今又多少囚犯?”
司法参军刘信上前禀告:“合有六百余人。”
苏油皱眉:“这么多,都是囚犯?”
刘信说道:“尚有诸多未决待堪之人。”
苏油问道:“待决的人有多少?”
刘信道:“有二百三十六人。”
苏油问道:“如何如此之多?”
刘信脾气上来了:“渭州城里犯事儿的,多数都是斗杀,走私,欠逋。怎么,小苏探花是想清理一下?”
苏油看了看刘信:“难道清理不得?”
刘信冷笑道:“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小苏探花第一把火是要烧到洒家头上吗?!”
苏油看着他不说话,过了许久,见刘信梗着脖子,突然噗嗤一笑:“已入宦场,参军还是以职衔称呼的好。”
说完看着他不再说话。
刘信终于还是没有扛住,只得拱手:“下官参见太守。”
苏油点了点头,转头说道:“有劳录事参军,将嫌犯的卷宗都取来,将犯人也都带上来,列于堂下。”
刘信给州司马递个眼色,州司马赶紧拱手:“呃,太守,这人上来得多了,难免会冲撞你。要不,给刘参军一点时间,让他自行料理?”
苏油说道:“不用!大开中门,任人观瞧。本官亲审立断!”
州司马没奈何,只好招来衙班,让他去带人。
不多时,两百多人带到,卷宗也取来了。
苏油随意翻阅案卷,将斗杀案子放到一边,将走私案子放到另一边,然后取出笔记本,用鹅毛笔刷刷刷抄写东西。
抄完一行,抬头问道:“小关村,王二,张五,李东,可在?”
人群里三人出来跪倒:“官人,小人们在此。”
苏油说道:“去年十月庚子,你三人夜里偷过关卡,被巡兵拿到,随携青盐一百五十斤,是吧?”
三人说道:“是。”
苏油说道:“这都已经关了几个月了,盐也没收了,家里可知消息?”
王二就嚎啕大哭起来:“小的家中尚有老母,去年西夏来洗劫,我们从村里逃散出去,才没被打了草谷。回乡之后,误了农时,失了生计,这才铤而走险……实在是活不成没办法了啊官人,官人你饶命啊……”
苏油问司理参军马威:“怎么卷宗上少了你的签字?”
马威拱手道:“回太守,此事乃刘参军一手办理。”
苏油说道:“那现在你知道了,签字吧,该齐全的手续要齐全。”
司理参军取过笔来签了。
苏油刷刷刷写下判词:“枉生边鄙命殊廉,百里奔波数担盐。一口堙沦五口丧,归乡好自务营田。”
将卷宗丢给掌书记:“记室参军收好,人放了,下一拨。”
刘参军大怒:“太守,你这是纵容走私,是枉法!”
苏油“哦”了一声:“春耕眼看在即,每一个人丁都异常宝贵,留在这里什么都干不了。”
“一斤西夏盐本钱十五文,在大宋能卖到三十五文,五十斤盐,一贯的利,除去路上吃喝,手上能留五百文。”
“刘参军,这一摞卷宗里边,但凡有一人走私获利超过一贯,我都认你是在秉公执法。结果堂下三人,就是这一摞里边的最高额度。”
“你跟我说你在抓走私?那要不要我贴榜让城中军民举报,看看谁才是最大的走私贩子,然后有劳参军秉公执法一趟,去给本官提来过堂?”
刘参军涨的满脸通红:“你……你……”
苏油冷笑一声:“州中事务,知州只要有通判副署就行了,蔡通判,你同意我如此料理吗?”
蔡确笑着拱手:“太守爱民如子,蔡确岂有不从之理,不过我这人比较懒,还是待太守全判完,再一并给我副署了事。”
第三百五十五章 镇戎军
苏油看着刘参军微妙地笑道:“参军如果觉得我处置不当,陕西都转运使薛公那里,你自可以去分说,不过如今嘛……”
低下头唰唰唰地一边签署卷宗一边对堂下百姓说道:“去年兵隳,地方官怕影响考绩,不奏报朝廷减免你们的租赋,那是地方官员的失职,是朝廷的失误。”
“如今本官来了,自当纠转。”
“接下来还有诸多举措,你们各自回乡,整理耕具,这几日之内,文告就会下来。都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