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赵顼亲自点名,这次寒食的食物,就不劳内膳房了,一起交由将作监制备。
汴京散花楼的糕点外卖,如今也是大大的有名。
苏油要来钱的法子实在是太多,像蛋糕面包寿桃之类的东西,其实利润非常巨大。
苏油也懒得吃独食,蜀中的时候由文殊坊代理操持,汴京就纯素的交由大相国寺代理,荤油的交由散花楼代理。
一贯的风格,他只需要两成收益,剩下的该别人赚。
往年清明节汴京城的坊市,一般就卖稠饧、麦糕、乳酪、乳饼之类。如今大相国寺和散花楼的品种,一处都不下二三十样,两处三班连倒,这糕点竟然都供应不上,寒食前三日起,天不亮门前就排起了长龙。
不过赵顼一句话,却让人家内膳房尴尬了。
这事情平白无故得罪人,因此苏油只好提出请求,让内膳房当任监事,分出两波队伍,一路在散花楼,一路在大相国寺,寒食节前一日的晚间,亲自负责监督特供食品的制作。
为这事膳食尚宫提起来就摇头称赞,光从此一事儿就能看出,咱小苏探花的前途,绝对不是一个将作监这么简单。
再看看你们这几个心窍都给猪油蒙住了的东西,成天憨吃傻胀,可有一分的伶俐劲儿?官家一来主意你们便没了主意?
无怪人家在外边能多立功勋呢,光看这份人情,实在是太通透了。
二月末,汴京城的盐价突然起了波动,一斤从平日里的三十五文铜钱,陡升到了四十文。
按照常理,这时候官仓就该放盐平定物价,然而这次官府迟迟没有行动,原因据说就是正在筹备宝钞发行,京中盐仓将作为硬通货储备,压仓用。
接着,市面上传出风声,说是旧引会一刀切作废,接下来将被宝钞代替,如今唯一的途径,是银行宝钞和蜀钞会按照一定的利率进行兑换,因此蜀钞是除铜钱,金银之外,如今唯一的可持有货币。
一夜之间,四通商号门前排起了长龙,都是前来兑换蜀钞的行商,手里挥舞着盐引,闹着要求兑换!
市井百姓,开始疯狂抢购物资,盐,酱油,咸菜,咸鱼,腊肉,只要是有点盐味的,恨不得都要往家里搬。
市面上的盐引似乎突然暴增了不少,带来的相应后果,就是流通货币的大量减少,以及盐钞的骤然贬值!
一边是盐钞贬值,一边是盐价上涨,这感觉就如同解州,蜀中,淮扬的盐场,突然全部停产了一般!
恐慌继续蔓延,到二月的最后一天,盐价达到了让人疯狂的五十文!而盐引,则跌到了每斤二十文!
官场开始不安,御史们开始准备,所有人都知道,这回铁定有人要乌纱不保了!
当日晚上,一驾马车缓缓驶入了南通巷。
马车直接进入了和蚨祥,车上下来一位十七八岁,箭袖骑装的英武少年。
见到这等光鲜的大楼铺,再看到青石大院中开得正艳的雪白梨花,不由得一笑:“皇叔好大的产业!”
余大郎将少年扶下来:“王爷,国公家的刘翁,乃是钞引行的行首,这等气派,也是应该的。”
刘掌柜过来拱手:“小人拜见王爷。”
少年正是昌王赵颢,宋英宗赵曙和高滔滔的第二子,有天资,好学,每学完一经,就赐给讲读官以器币服马。
好图书,博求善本。书法工飞白体,善于射箭。
端是文武双全。
其实在他下边还有个曹王赵頵,也是高太后亲生,端重明粹,工画善书。所画墨竹图,位置巧变,理应天真,作用纵横,功齐造化。尤精篆籀,有尽六幅缣止书一字者,笔力神俊,可谓惊绝,殆非学而知之者矣。
可奇怪的就是高滔滔,既不像皇家爱长子,也不像百姓爱幺儿,偏偏爱中间这位。
赵颢一抬下巴:“虚礼就少些吧,朝中小人倡乱,百姓苦不堪言。如今盐价一斤五十文,敢问立朝百年,有这么骇人的事情吗?刘掌柜作为行首,是怎么指导钞引行做事的?”
刘掌柜赔笑道:“小人还能怎么办?还不是只有多放出盐引,希望商贾们赶紧从解州调运啊,这都已经放出去六十万贯,也算为皇宋尽心尽力了。”
赵颢哈哈一声大笑:“可谓丧心病狂,不过我喜欢!皇叔到了?”
刘掌柜躬身:“早就在雅设恭候王爷大驾了。”
赵颢说道:“好你个家生的奴才,敢让皇叔久等!前头带路!”
几人上到三楼,却见一位紫衣中年人站在琉璃烧嵌瑞兽之前,正在认真端详这件五彩的铜器。
听到脚步声,中年转过头来,正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庆军节度使、检校尚书左仆射,虢国公赵宗谔。
赵宗谔见到赵颢就摇头赞叹:“宗室里边,就数二郎英姿勃茂,每次见到你,都不免让人感慨,人间最好,还是少年时光啊。”
赵颢拱手见礼:“皇叔万安。”
赵宗谔招呼赵颢入座:“安不了了,如今每日十万贯往外洒盐引,直如山崩河溃一般,叔叔这点老家底,眼看着就要空喽。”
赵颢说道:“皇叔见笑了,盐引十万贯十万贯的往外出,这精盐可是千斤万斤的往里进,这就叫堤外损失,堤内补?”
“小打小闹,小打小闹。”赵宗谔给赵颢添上茶:“二郎,火候差不多了吧?”
赵颢说道:“三月一日,皇兄要驾幸金明池,我觉得就是个机会。”
赵宗谔点头:“几个穷御史也收了钱,答应弹劾计司乱政,胡乱改制,导致汴京物价飞涨,民怨沸腾。”
赵颢说道:“那是,唐介老儿穷光蛋出身,家中怕是清寒得收刮不出一千贯来,如何掌控百万的流水?皇兄忧心国政,未免操切了些,四通毕竟是外人,国财不由宗室掌握,交给外人运作,是什么道理?”
赵宗谔一拍大腿:“正是如此!宗室之中,能掌管皇宋银行的人,非二郎莫属!”
赵颢叹了口气:“御史言官,只知道职责时弊,却拿不出解决办法。忧国忧民的,可不就还是我们吗?唉……我说搬出宫来以免兄长嫌疑,奈何娘娘就是不听,很多事情,虽然忧心忡忡,却又提都不敢提啊……”
赵宗谔暗骂了一声“小狐狸!”,面上却大声附和:“提!必须提!二郎觉得不便,这话我当叔的来说!不过,不过……”
赵颢说道:“皇兄才二十,我们更小,宗室之中,还是得仰赖老成之人操持。叔叔一辈里边,愿意出来做事,还做得好事的,能有谁?还不就皇叔你?所以这大宗正一职,本就该皇叔挑起来才行。”
赵宗谔顿时眉开眼笑:“哪里哪里,其实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为了天家的体面?二郎,叔叔这回可都是为了你啊……”
第四百九十七章 水傀儡
赵颢笑道:“皇叔的恩情,侄儿自然记得明白,你说得对,都是为了天家的体面。南通巷的各家钞引行,不就是对大宋经济最了解的人?今后皇宋银行的诸多业务,还要依仗刘行首啊……”
刘掌柜乐得眉开眼笑,想绷都绷不住:“不敢不敢,小人唯王爷马首是瞻。”
赵宗谔顿时神色一冷,眼中闪过一丝暴虐之色,转眼又恢复正常:“二郎,生意归生意,计司老唐不是好相与的,你估摸着都盐院那帮子芝麻小官还能按住多久?”
都盐院是北宋设立的官盐管理机构,主要任务就是设立仓储,囤积精盐,用于平抑汴京盐价,这次没有发挥应有作用,就是赵颢在操作。
赵颢笑道:“那是唐公调令开仓的公文不符合格式,怪得谁来?三司自韩公打造制度之后,一切都得按法度来,以防微杜渐,制止奸弊。我认为这是条好路子,都盐院能坚持原则,我认为不是坏事。”
“总不能因为事急,就从权到底线都不要了是吧?这官司就算打到皇兄那里,都盐院也不怕。”
赵宗谔终于点头:“如此一来,京中可不就任我叔侄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可如今京中,唐老头核查老账声势挺大,难免就会牵扯到你我。”
“老二,要依我说,干脆将老头踢走算了。三司弊案多年,什么糟心垃圾没有?真要大白于天下,天下人如何看大宋?如何看官员?如何看士大夫?我朝天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给的……”
赵颢心内冷笑,皇叔你怕的是糟心事抖出来,天下如何看宗室老人吧?
面上却不动声色,装糊涂道:“侄儿年幼,给皇兄效力不过几年,三司弊案,怎么都与侄儿牵扯不上干系,唐铁头他爱怎么查。”
见赵宗谔脸色有些发青,赵颢才笑道:“不过官家新极,只求一个稳字,皇叔这是老成之见。其实吧,这事情可以和银行事务一并操作……”
赵宗谔还是有些担心:“听说司马倔驴特意跑去台谏给唐铁头刷了一次人品,他在台谏的影响力……”
赵颢笑道:“司马君实如今不在其位,精力主要还是著作,以及给皇兄讲史。他的政见,与皇兄有些不合,我看去位也是迟早的事情,无需忌惮。”
赵宗谔说道:“还有太后那里……”
赵颢冷笑道:“打虎尚需亲兄弟,上阵多靠父子兵。我对大宋鞠躬尽瘁,为皇兄协理时艰,娘娘只会高兴鼓励,皇叔你想太多了!”
赵宗谔赶紧赔笑:“是是是,如此就好,我助二郎谋取皇宋银行,二郎与我谋取大宗正,赶唐老头下台!”
赵颢对这粗鄙直白的叔叔很是看不起,不过脸上却没有带出来:“那就明天,明天一起在金明池发动!”
三月一日,金明池,琼林苑,正式对外开放。
金明池在顺天门外街北,周围约九里三十步,西面还有径七里的大湖。
与琼林苑一街南北,今日圣驾光临,将有大活动。
这是一个巨大的水景公园,苏油还是中科举的时候来过一次,当时只在临水殿活动,还没有纵游过。
大宋皇家亲民,金明池三月一日到四月八日对外开放,而且皇帝前来游玩的时候,并不戒严游人,反倒是因为有皇家临幸,多了很多节目,成了活广告。
所以每到这种时候,游人往往比寻常时节多出一倍,今天是开园首日,必须热闹非凡。
临水殿用鲜花锦幛装点得华丽,苏油作为三品“重”臣,正在伴驾。
临水殿内靠金明池一侧,能够一览全景,苏油上一次是在殿外宴游,如今在殿中饱览湖光水色,感受又自不同。
在临水殿池边向西看去,远处有一座南北跨度约数百步,中央隆起,若飞虹之状的仙桥。
桥面为三虹并列,朱漆阑楯,下排雁柱,精致典雅,桥拱与自身在水中的倒影,呈现一座完美的圆形。
桥上两边是草席瓦盆的小摊位,往瓦盆内掷头钱,可以关扑钱物、衣服、动使。
桥北尽处,五所大殿正排在金明池突出的半岛中心,四岸石甃,背向大殿,里边中坐各设御幄,朱漆明金龙床,河间云水,戏龙屏风。
最好玩的是大殿周围同样不禁游人,大殿的上下回廊,皆是关扑钱物饮食的勾肆和伎艺人的作场,左右罗列,密密麻麻。
这地方非常热闹,游人还往,荷盖相望,呼博叫卖之声,喧闹嘈杂。
桥之南边,立有一座棂星牌坊,坊门过去,对立两座彩楼。
今日这里有竞渡争标,楼上都是达官贵人的去处,那里设有博场,还有妓女演奏,是两处高级会所。
临水殿东面,有一处砖石驼砌的高台,高台上有一处广百丈许的楼观,那里是琼林苑的标志性建筑——宝津楼。
宝津楼到金明池正门之间,阔百余丈,这里是金明池东岸,足供骑射百戏场地之用。
临水近墙皆垂杨,两边皆彩棚幕次,可以租借一处彩棚,阖家临水观看争标。
正门外是一条鳞次栉比的购物街,皆酒食店舍,博易场户,艺人勾肆,质库。直到四月八号,这里都是一片欢乐的海洋。
视线放到极北,直至大池后门,那里同时也是汴河西水门。
那一代没有什么屋宇,但垂杨蘸水,烟草铺堤,游人稀少,不过有很多爱垂钓的人。
在池苑所,也就是金明池公园管理处购得一块牌子,就可以钓一天鱼,钓到鱼后,要用高于市价一倍的价钱,才可以买走。然后送入旗亭,可以临水现场砟脍,以荐芳樽,也是一时佳味,很受欢迎。
好些不钓鱼的,也宁愿多掏钱,从钓鱼人那里购买,贪图一口新鲜和皇家园林的特产。
平日里,金明池还要调习水军,因此岸边有不少小龙船。
池北岸正对五殿有一座大屋,是大船坞,帝座大龙船,就收藏在里边,谓之“奥屋”。
视线从春日盛景当中收了回来,水殿周围,是负责警戒的诸禁卫班直。
种小八就在其中,头簪鲜花,身披锦绣捻金线衫袍,腰上是金带勒帛,手里掌握着将作监给内府新装的金枪,晒璐珞贴片宝装弓剑,背上还插着龙凤绣旗,身边壮马红缨锦辔,简直就跟眉山年画上走下来的人物一般,要多喜庆有多喜庆。
不过脸上的表情,呃,还是那么的不赖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