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衣着华丽的蕃将取过斧头,对着阳光看了看刃口:“宋军砍木头都用上这么好的钢斧了?”
木征用脚猛踹一名跪地的宋军俘虏:“答话!”
俘虏“呸”了一声:“少废话!有种的就杀了你家爷爷!”
蕃将微微一笑:“不好意思,看你大小是个使臣,的确要借你人头一用。”
俘虏瞪着眼看着蕃将身后一人:“爷爷文思副使张晋!赵常杓,官家赐你姓赵,你敢背叛,小心部族诛绝,死无葬身之地!”
蕃将身后一名穿着宋军制服的蕃人,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还敢嚣张!”木征将张晋一脚揣倒,长刀抽出:“都元帅,那我就剁了他?”
蕃将走到宋军俘虏身边,将斧头颠了颠:“不如试试这个!”
话音未落一斧头劈下,张晋的人头立时耷拉了下来,噗通一声倒在地上,鲜血弥漫,转眼被吸入黄土。
蕃将正是董毡座下名将青宜结鬼章,皱着眉头看着斧子:“挺好使,就是刃口不够宽。”
木征小心接过:“要不我命军中匠人,给都元帅打宽一些?”
青宜结鬼章摇头:“益西威舍的法子古怪得很,同样的钢料,我们拿去重打之后,要不就脆,要不就软……唉,如今宋人军器精良,士气旺盛,粮草不缺……”
木征都傻了:“都元帅……”
青宜结鬼章抬手制止:“不过也不是没有弱点。益西威舍离开了陕西,王经略也不在,景思立傲狠暴躁,只要能将他引出河州,以我军擅长的山林野战,不难设伏歼灭。”
来回走了几步:“木征,你将宋使人头,与我一封书信,带去河州,在城下示威,羞辱宋军,如果景思立按捺不住,出城寻战,你便将他引向踏白城,我在那里等你。”
踏白城,踏白城是河湟进入河州的重要咽喉,同时周围群山连绵,便于隐藏伏兵。
木征大喜:“我这就出发!”
……
河州,魏奇和贾诩正在巡城。
皮靴踩在泥地上,溅起细细的灰尘,转眼被大风送走。
贾诩与三国毒士同名,但是却是个粗鲁汉子,一军指挥而已。
啐了一口嘴里的沙子:“这直娘贼的鬼风!魏老二,这羌人还真是尚贵种哈?来了个青唐那边的鬼章,四周蕃人立马投奔消失了。”
魏奇抽了抽脸颊:“多半是给杀得怕了。”
贾诩放低了声音:“我记得河州刚下的时候,城中尚有一千多降蕃。”
魏奇也放低了声音:“活人一钱不值,首级一个五贯,留着干啥?耗炒面?”
贾诩说道:“杀俘到底不详,俺们不应该是仁义之师……”
魏奇笑道:“这话是王经略这样的帅臣说的,我们偏俾谈仁义就是笑话。苏少保说过,只有死了的敌人,才是最好的敌人。俺们知军不也睁只眼闭只眼吗?”
贾诩分辩道:“话可以不能这样说啊,降人和敌人,还是有区别的。人家高知军下岷州,可是命令活捉老幼与得首级相同,数万人得以活命呢。”
魏奇啐了一口:“能和高知军比?那是当今陛下的舅公!人家一个首级不要,这官升得比王经略慢?”
贾诩掰着指头细数:“进献归附羌部图籍和武胜地形图,升为引进副使、带御器械;破武胜时在武胜城下安营,让羌人自己逃走,次日大军进城,升镇洮知军;熙、河、洮、岷、通远合为一路,升任西上合门使、荣州刺史、充总管;恢复岷州,加岷州刺史……哎呀细数过来还真是,你说这八字怎么生得!”
魏奇说道:“攻取河州时,高知军说兵马和粮草都不齐备,远离本营夺人之地,会陷入进退两难之地,还惹得王经略和李婆婆笑话。结果呢?”
结果王经略让他收束熙、河、洮、岷蕃部,战没怎么打,却已经因功升岷州知州了。
就在这时候,城中号角呜呜响起,帅府隐隐传来鼓声。
两人对视一眼,贾诩道:“知军这是要聚将出兵?经略学士不是交代持重吗?”
魏奇已经跑了起来,边跑还边回头喊:“三鼓不到人头落地!你特娘的快点!”
……
帅帐之中,景思立看着青宜结鬼章送来的“谩信”,眼里几乎喷出火来。
信中极尽诋毁辱骂之语,历数宋朝背信弃义,占了大王董毡侄子的土地,人口,盐池;
痛骂景思立将兵无能,除却杀降,上了阵就尿裤子;
又说宋人英杰,一任不如一任,苏油是上师,王韶是英雄,而你景思立,就是一条土狗。
如今两人不在,大王命我前来讨要公道,却不料你景思立鼠胆早破,连城门都不敢出,只好在狗窝里夹着尾巴呜咽。
我这便回青唐宣扬大宋将领的胆略,让你景思立的大名传遍整个青唐!
景思立狂怒地将信件撕成碎片:“我决意出征!”
钤辖韩存宝连忙相劝:“敌情未明,焉知不是诱敌之计?”
韩存宝是个命大的人,当年巢谷就是在他的手下混饭吃,因军败湖北,被囚禁前让巢谷送银返家,才导致后来诸多故事。
结果被同僚彭孙竭力营救,上书边事繁重,不宜诛杀重将,才算是保住一条命。
关了几年,直到西疆再次吃紧,才重得启用,许戴罪立功,但是官职从节度使一抹到底,如今才刚刚重新混到钤辖。
投靠过来的蕃将瞎药嚷嚷道:“鬼章乃青唐名将,我手下儿郎们崇慕非常,知军要是出征,可莫要带上我,否则被儿郎们绑了去请赏也未可知!”
走马承受赵元凯也道:“知军,经略临走之前,一再叮嘱持重,不可不听啊!”
第六百九十二章 覆军
景思立怒道:“经略远在千里之外,岂能预知局势变化?城外还立着七名袍泽的人头!《武德歌》里‘推诚亲爱,有难同匡。’忘了?!”
“木征乃我等手下败将!你们也见到了,旗帜散乱,士气疲敝,一举即可荡平之!”
“踏白城咽喉之地,岂能容鬼章占领?难道我们就这样等他从容布置,从容来攻?经略一日不回,我们便一日不出?”
“苏少保说过,御敌于国门之外,才是最好的防守。这个论调经略推崇备至,我亦以为然。”
“如今我军士气正盛,士马精良,为何不能一战?正好趁此机会,驱逐木征败军,冲乱鬼章,夺回河州咽喉!”
一席话,说得众将都是无语。
景思立这才说道:“我意已决,韩存宝、魏奇为先锋,王宁策应;王存为左翼;贾翊为右翼;李楶殿后,赵亶策应……”
说完狠狠瞪了瞎药一眼:“你与思谊守城,其余众将,随我出城迎战!”
这一战,果然杀得木征丢盔弃甲,狼狈奔逃。
三日之后,宋军一路追亡逐败,抵达踏白城。
踏白城外,一面狼纛高高立起,足有万人,早已严阵以待。
景思立看着前方的大旗,挥剑命令:“有进无退,杀!杀入踏白城!”
对面吹响了攻击的号角,青唐骑军居高临下,向宋军也发起了冲锋。
景思立麾下六千蕃汉军队,组成阵势,步兵居外,弩兵于内,骑军居中,缓缓向山坡上压了过去。
木征拨转马头,纵马狂呼道:“这是河州的最后一片土地,退过踏白城,我们就再没有家了!”
“我们还能退吗?!投降大宋就有出路吗?!枉死的父兄,在天上看着我们!”
“我们还能怎么办?只有跟他们拼了!随我杀回去!为父兄们复仇!”
蕃兵们一起转身,红着眼朝宋军阵势扑了过去:“复仇!”
前方宋军刚刚摆好盾阵,就迎来了第一波的冲击。
弓弩临阵,不过三发,神臂弩力量虽大,但是上弦更慢,蕃兵们没有倒下多少,更多的冲到阵前。
然后就是接敌,鏖战。
木征指挥哀兵背水一战,让已经在熙河打惯了顺风仗的宋军,突然发现压力倍增。
紧跟着,青宜结鬼章的弩兵就位,开始向宋军阵营里抛射重箭。
无数宋军措手不及,惨呼着倒地。
景思立完全没有料到竟然会被蕃军压制,导致骑兵没法冲锋,焦急地挥剑狂呼:“压上去,震天雷开道!杀出通道!”
很快,几十枚震天雷抛出宋军阵地,将蕃军炸倒一片。
但是也有几枚被机警的蕃人拾起扔了回来,形成空炸,反过来也给宋军造成不小杀伤。
熙河宋军,对新式武器的使用到底还不熟练。
这东西实在是太贵了,不可能实弹训练,按照守城的使用方法,在野战中效果明显差了一大截。
而且今天的蕃人,似乎不怕震天雷!他们忘我的冲击着宋军阵营!
刀子断了,就用手指插宋军的眼睛,就用牙齿咬宋军的咽喉,甚至疯狂地摸索宋军掷弹手身后的震天雷拉索,抱在一起同归于尽!
神臂弩手的视线,被前方的敌人阻挡,看不到敌人的弩阵。
而对方的弩手,却居高临下,能够轻松地将自己的弩箭,通过抛射送入宋军弩阵!
双方激战十余回合之后,宋军前锋策应王宁,战死!
巨大的空档暴露出来,周围游走青唐骑军立即趁虚而入,他们手里的武器,是同样犀利的治平骑刀!
董毡的精锐!
景思立立即率领骑军冲了上去,企图堵住缺口。
宋人中军骑军一动,山上狼纛随之挥动。
号炮响处,宋军的后方,蹄声与呐喊响彻山谷,又是一万多青唐骑军,从隐伏的山谷中冲出,向着宋军杀了过来!
这是青宜结鬼章早已设下的伏击圈!
虽然景思立早就防着鬼章会袭其后方,而命李楶殿后防卫,然而李楶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刻畏敌避战,被蕃军轻松凿穿后阵!
景思立的后方顿时空虚,青唐骑军蜂拥而入,顺利地将景思立切割包围了起来。
踏白城头,鼓声和号角再次响起,青宜结鬼章发起了正式的猛攻。
败局在这一刻注定,陷入重围之中的景思立,只能选择突围。
突围之路是艰难的,宋军集中所有的震天雷,才勉强打开一条道路。
然而此时,六千人的队伍已经伤亡过半,被景思立派遣殿后的原前锋部队,也终于被吐蕃军击溃,败溃的宋军,将中军也冲乱了。
景思立左冲右突,试图力挽狂澜,身中三箭;韩存宝、魏奇等将领均身负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