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打量了耶律挞烈的尸身几眼,脸上轻蔑表情收敛起来,朝着其点了下头,以示敬意,然后果断拔出腰间战刀,亮光一闪,血溅三尺。
心腹军官,兴冲冲地把耶律挞烈的头颅包裹起来,折德扆老脸上,也露出了喜悦的笑容,对身边的保宁军将士道:“继续搜剿全城,看有无漏网之鱼,今斩得贼酋首级,儿郎们颇为卖力,让老夫保住脸面,不失言于天子与将帅之前,我定然向陛下为你们请功,讨得封赏……”
一番话,说得麾下的军士们眉开眼笑,都露出轻松的表情。随着耶律挞烈之死,云中城彻底拿下,也就代表着,此次北伐,目标达成,战争基本结束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战争结束,除了摆脱危险的战场,获得休养,那边是论功行赏。对于汉军将士们而言,搏命厮杀,只有用荣禄利益这些最实际的东西来酬报,而在此方面,一直以来,朝廷做得都是十分妥善、到位的。
胜利的消息传开,欢呼之声,开始由城池内部,开始蔓延开来,大量的军官士卒,高举武器,齐呼万胜。云中攻防战,打得是干净利落,但是并不掩饰其苦战的本质,汉军的伤亡损失也不小,如今城克功成,压抑着的情绪自然释放出来了。
更觉解脱的,是那些随军的民夫,他们才是战场上地位最低的一批人,干着苦活脏活累活,在血雨腥风之中,安危也最得不到保障。
是以,战争的结束,对他们而言,就仿佛是渡劫成功得余生。死了的人得抚恤,活着的人得犒赏,基本都可以回到家乡,或许还来得及抢种一些谷物……
得知成功拿下内城,大营之中,刘承祐倒是显得很平静,只让将帅们,好生善后。他自己,则对着一封军事地图,认真研究,仔细考量。
云州拿下,大汉在北方的防御纵深大大拓宽,靠着地形地势,一道更值得信赖,并且代价更小的防御体系,也可以从容构建。如何布置,是他需要先构思一下的。
同时,接下来,当如何收尾,云朔诸州的地位安排,这片区域的行政、军事长官由谁担任,等等事务都在刘承祐的考虑之中。
折德扆回营求见,刘承祐即宣见。
“陛下!”老丈人是带着笑声入帐的,手里拎着血包裹,呈上:“这是那耶律挞烈的首级,臣不负诺言,执此进献!”
张德钧代他接过,小心地打开,展示给刘承祐。稍微打量了一眼,刘承祐对折德扆自是不吝褒奖,不过,想了想,说:“听闻耶律挞烈此人,沉稳多智,赏罚信明,颇得人心,在任期间,均赋役,劝耕稼,云朔之民,多得其惠。虽是敌酋,却也可敬,人既已死,也不必再过多折辱了,着人收拾其尸身,厚葬之!”
“是!”
事实上,对于耶律挞烈,刘承祐固然有那么少许的礼重,却也没有那么地重视,之所以礼待之,也有安抚人心的想法在内。
耶律挞烈此人,负责辽国南面事务八年,颇有建树,在胡汉百姓的心目中,声望很高。同时,云朔汉民,在此次北伐之中,惨遭兵燹,罹祸甚重,今重归于汉统之下,难免心生畏惧。
毕竟,他们当了整整二十年契丹的顺民。汉帝对一顽酋都能宽待礼葬,更何况他们这些小民呢。另一方面,作为大汉皇帝,他也实在没有必要对其尸体,做什么文章来显示其威严。
第275章 当与众乐
因为取得了云中战役的胜利,整片的汉军大营,都沉浸在一片喜悦的气氛之中,许多军民都自发地放松庆祝,将领们也都稍微放宽了些管制。虽说军法尚严,但也需做到张弛有度,长时间的作战,如今得胜,也该适当地当下面的将士放松一些神经,释放一些压抑的情绪。
大概是受军中气氛的影响,刘承祐也暂时放下了心中的思虑,走出御帐。帐前的空地上,站着一道矮小的身影,说他矮小,是因为年纪小。四皇子刘昉,正挺身直立,张弓引箭,瞄准远处竖着的一面靶子,“嗖”得一声,箭矢射出,直中靶心。
此次来云州,三名皇子也随御驾,刘承祐是让他们真正见识了一场战争,让彼等明白,战争之凶险,创业之不易。虽然,三小儿对战局无大益,但在精神层面还是能起到一定作用的,并且,刘承祐自认为,让皇子们从小多经历些事情,开拓视野,增长见识,早早承担一些对作为皇室子嗣该背负的责任,是有助于其教育成长的。
刘承祐在后边,见着四子习练射艺,嘴角泛起了点笑意,虽然并不期望他能成为十人敌、百人斩,但这种勤练武艺的作为,还是很得圣心。
“太近了,太近了!把箭靶摆远点!”那边,连中了好几箭,刘昉兴致勃勃吩咐着侍候的两名卫士。
“殿下,摆多远?”其中一名卫士问道。
“二十五步!”刘昉当即道。
刘承祐这个时候走上前来,一干人赶忙行礼,刘昉也拿着弓箭,凑了上来,卖乖一般地露出笑容。摸了摸他的脑袋,刘承祐问道:“才准许你用制式军弓,就练上了,如此不亦乐乎!”
原本,皇子习箭,都是一般的木弓。不过,前不久,刘昉对他说,所用之功,绵软无力,只能做嬉戏之用,却不能杀敌。
却是刘昉气力渐长,当时,刘承祐来了兴趣,将自己用的一把半石军弓交给他试射,结果他果然拉开了。皇帝心喜,当即赐给他,并准他用御箭。
“爹爹,你现在让我上战场,也能射杀敌人!”刘昉自信地说道。
“口气不小,志气不短啊!”刘承祐笑了,看了看被摆到二十五步外的箭靶,讶异道:“你能射二十五步远?”
“有何不可?”
刘承祐道:“二十五步,你要是能射中靶心,朕就赏你一样东西!”
“爹爹看好!”刘昉来了兴趣。
说完,当即牵引弓弦瞄准,显得很认真,酝酿了好一会儿,利箭飞出。结果嘛,射偏了,虽然中靶,离靶心却有一段距离。
见状,刘昉脸上的兴奋之色消散一空,垮了下来。刘承祐不由莞尔:“你这是什么表情,未中靶心,至少也上了靶!”
刘昉显然有些不乐意,当即道:“我必定勤练,等爹爹下次检视射艺,届时,定然能射中!”
这股子气质,却是得他欢心,刘承祐表示说:“好,我等着!但是,我的赏赐,可就给不了你咯!”
“未能射中,岂敢讨赏!”刘昉摇了摇头。
“不过,我看你啊,如今的射术,已强过我了!”刘承祐又道。他这话,是实在话,论箭术准度,还真不一定比过这小儿,要知道,三十步远,他可是经常射偏,乃至脱靶……
“我射的不过是箭靶死物,爹爹射的可是天下,儿岂能相比?”刘昉突然这么说道。
闻之,刘承祐有些讶异,问:“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刘昉挠了挠脑袋,做出苦思之态:“似乎听人提起过,忘记是谁说的了?”
“看来,我还得赏你!”刘承祐再度露出笑容:“就赏你,陪朕一起巡视军营吧!”
策马行走在庞大的汉营之中,享受着军民的欢呼,刘承祐的心情也格外地放松。攻克云州,北逐强辽,他的心境似乎又得到了放松。仰首看天,只觉这蔚蓝苍穹,旷远无垠,整个天地,似乎都开阔许多,仿佛已纳入他的胸襟之中一般。
云中城的清理,一直到午后,方才结束,也就是简单地进行了一定的收拾,俘虏被移出城外看押,参战内外诸军,各遣部下入驻,作为代表,以耀武扬威。
尸体残骸,被分别收容处置,道路被简单地清整出来,能供御驾通行,尔后,刘承祐方才入城,走进云中,将北伐夺取最大的城池踩在脚下。
沿途走过,没有民众的欢呼,四周都被甲士所占据,整座城池,基本沦为废墟,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瓦砾焦土,空气中仍旧弥漫着难闻的气味。
外城、内城两场大火,基本把辽国苦心经营的云中城给摧毁了。距离一座城池的彻底毁灭,只差城基尚在,没有夷为平地了。
站在满目疮痍的南院大王府,刘承祐不由感慨:“多好的城郭,终是毁于一旦啊,财产尽丧,建筑悉毁,生民无一,战争的厉害,可见一斑啊!”
作为罪魁祸首,刘承祐这话,竟流露出少许的心疼,没错,就是心疼。因为,云中方毁,其重建事宜,又该提上日程的。城郭修复,房舍重建,移民填充,朝廷还需付出不小的精力与代价。
当然,在场的将帅们,大多还沉浸在克城破敌的赫赫武功之中,能够体会到他心情的,可是少数。
“战果可曾统计出来?”刘承祐看着柴荣。
此时在军中,柴荣仍是帝下第一的大臣,协理军务。闻问,柴荣禀道:“内城之中,收降的辽兵,有5745人,余者尽数被歼灭。兵甲军械,多被损毁,战马缴获四千余匹。另外,辽军在城中,一共囤积了八万石谷粮,除了耗用之外,全部焚毁……”
“你们说说,这一仗,我们是打亏了,还是打赚了?”刘承祐环视一圈,轻笑道。
关于兵马、钱粮的损失,这些将帅武臣,都是心知肚明的。不识后勤辎重者,也当不了大汉的高级将帅。
对此,赵匡胤则道:“若仅论消耗,得此一座废墟,自然是得不偿失。然而,军国大事,利害之辨,远不止于此。且不提对辽军造成的杀伤,就是拿下云中这座塞上要地,围绕此城,大汉可构建出一道稳固的边防,其中的价值与意义,些许兵马钱粮耗损,是值得的。因此,此番北伐,虽则空竭国库,耗损民力,但战而胜之,尽复关山,也是值得的,于国大利!”
赵匡胤这话,算是顺着皇帝的心思说话了,刘承祐显然也很满意,其他人也多表示赞同,以如今大汉将帅的眼光,当然能明白其军事意义之重大。
“你们再说说,接下来,首要之事是什么?”刘承祐又问。
“就地休整!”
“发兵把云州周边的城邑、关口及长城要隘,尽数拿下!”
“撤兵!”
“发兵出塞,继续讨击契丹!”
“……”
一干人各抒己见,并不统一,但是多少能表明其心思。刘承祐是观于眼底,记于心中,嘴里则笑道:“春季攻势以来,将士连番行军作战,辛苦一个半月了。朕以为,当此之时,该当好生犒赏。传令,大发酒肉,让将士们好生放松一番,前番禁酒,很多人憋坏了吧……”
“元朗,酒瘾可曾犯了?”刘承祐看向赵匡胤。
“渴饮已久啊!”赵匡胤哈哈一笑。
“朕也当与将士共乐!”
这话一落,在场之人,都不由乐了。
“不过,功当庆,酒该喝,但基本的防御,也不能松懈,柴卿,这就交由你安排了……”刘承祐又对柴荣吩咐道。
“是!”
第276章 阴山南麓的战事
云州以北,长城之外的阴山地区,已是其东麓,山脉仍旧密纵横密集,地势虽不如西部那般高耸,但仍旧起到了隔离南北、横断高原的作用。
这片区域,属辽置丰州及奉圣州交界地带,地貌复杂,山地、丘陵起伏,沟壑纵横,其间又分布着数块平原,水文情况良好,相较于苦寒的漠北,此地也称得上一处游牧的佳地。
在这片土地上,原本生活着为数不少的契丹部落,然而,随着汉辽战争开启,几十年的祥和被瞬间打破,尤其是,在辽军大举北撤之后。
大量来自云州盆地的部卒,逃亡北上,带来危机、紧张与混乱,而随着辽帝匆匆北归,留下的更是一片烂摊子。
得知云州正遭受几十万汉军的围攻,哪怕隔着两百里,也能感受到那锋芒与危险。在南下拒汉的过程中,这些部卒也是受到征召,大出兵马,但能回来的,少之又少,这就更添恐惧。
熬过了寒冬进入春季,本是马匹、牛羊恢复的时节,往年都可以安稳地休养生息,而如今,这份安稳也不存在了。契丹称霸漠南漠北数十年,而数十年安稳,也使得其治下部民,不复早年的野性与剽悍。
再勇猛的人,安逸久了,都难免于退化。而辽军的军事能力,也早已非纯靠草原人的勇武好战来体现。
是以,当两万汉军步骑,在石守信以及郭崇威的率领下,北出长城之时,生活在这片平原水系的契丹部民们,是彻底陷入惊惶。
在兵丁大损、畜力不继的情况下,又面临汉军兵锋,大部分人的选择,是随首领、族老,继续向阴山深处逃遁,意欲躲避汉军的攻击。
而面对契丹部众的反应,石守信等汉将,是有些意外的,不管怎么说,契丹也是草原霸主,威震北方数十年,即便在汉军北伐之中,遭受重大创伤与损失,也不至于如此怯懦吧。
当然,心中的少许疑惑,并不妨碍汉军的军事行动,对于契丹部落,是毫不留情地,驱赶、逐杀、劫掠,一时间,斩获颇丰。
在这种危险的局面下,辽军倒也不是全无应对,被耶律璟委派以南面军事的耶律贤适,也是个有能力的辽国贵族。奉命留下,就是统合辽国阴山及河套一带的军事力量,对云州战事以支持。
然而,在汉军分兵出击的情况下,耶律贤适也顾不上云中了,如何应付石守信、郭崇威那两万汉军步骑,才是首要之务。
硬拼,耶律贤适是不敢做这种决定的,面对汉军的烧杀抢掠,他果断将剩下部族的青壮劳力都集中起来,以抵抗汉军侵袭的名义,各部也没什么反对。
然后,便采取袭扰、运动战术,对汉军进行牵制,收到了不俗的效果。正面对敌,以汉军的步骑的实力,再加石、郭的统战能力,是完胜耶律贤适临时集凑的乌合之众。
但是,耶律贤适也知道己方的劣势所在,就是严格避免也汉军正面交锋,以骚扰、疲敌为主,在阴山南麓与汉军进行一场马拉松比赛。并且,引诱汉军小股部队出击,集中兵力歼灭,或许突袭单独那些劫掠部卒的汉骑,援军若至,则果断撤离,放弃全功。是以,一段时间下来,汉军也累积了不小的损失。
在这个双方纠缠的过程中,剩下的辽军部族,倒是得了安全撤离的时间与空间,得以避开战场,未有造成更大的损失。
当然,这也是汉军将注意力放在耶律贤适军上的缘故。汉军步骑出塞,虽然在整体的机动能力上遭到了削弱,尤其在取得了不小缴获,需要看管的情况下,则进一步丧失了灵活性。但是,步骑配合,攻防一体,基本可立于不败之地。
在耶律贤适的战术之下,吃了几次亏之后,石守信与郭崇威一商量,决定反制之。这一带,水草丰美,是天然放牧的好地方,但是终究属于山地地势,是高原向盆地的过度地带,并非茫茫无际,是以在这片区域作战,辽军也受到一定的限制,而汉军也没有那么地不适应。
是时,收到消息,在大青山东麓的白水河一带,有不少契丹人逗留。石守信一下子便判断出,这是辽军的诡计,当即决定,将计就计,以郭崇威率三千骑,前去征讨。果然,等郭崇威赶到白水河,面对的是辽军的伏击,在连续取得了一些小战果后,耶律贤适想要干笔大的。
为了对付这支汉军偏师,耶律贤适纠集了一万七千多辽军,进行围攻。虽然战力不强,但如果汉军没有准备,这么多人,堆也能堆死,即便不全军覆没,也会损失惨重。
当然,心中有底的郭崇威,是率众力战,边打边撤,寻找有利地形力抗之。等待石守信的援军。为了避免被辽军发觉,石守信在后,可吊了六十里远。直到消息传来,方才率军逼上去。
在石守信率主力赶到时,耶律贤适便明白过来,是自己中算计。此人也是果断,没有丝毫犹豫,在与汉军主力接上战前,下令撤围退兵。
辽军想走,汉军岂能放过,郭崇威带着人转守为攻,石守信也带人截杀。白水河一战,汉军以伤亡千余的代价,斩杀了三千多辽军,俘虏近两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