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让他进来!”耶律斜轸冷声道。
很快,耶律海垂头丧气地入内,见到正坐堂间的耶律斜轸,再度跪倒,大抵在外边跪久了,屈膝之时两腿都忍不住打颤。
“请大王治罪!”
耶律斜轸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儿,而后叹道:“苏州之败,辽南之失,也有我安排不当,策略之周,起来吧!”
“大王,这都是末将作战不力!”见耶律斜轸主动揽责,耶律海又是感动,又是钦佩,激动道。
看着他,耶律斜轸直接道:“虽失苏州,但你放弃宁州、复州的决策很好,保存了一些实力,也给辰、耀争取了更多准备的时间!”
耶律海还欲开口,被耶律斜轸打断了,看着他,沉声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将辰、耀的守备交给你,你还敢受命拒敌吗?”
闻言,耶律海没有丝毫迟疑,昂首挺胸,决绝道:“多谢大王!末将必然死战,人在城在,城破人亡!”
点了点头,耶律斜轸说道:“我再自辽阳给你补五千步卒,再给你二十架抛车,三十具床弩!汉军若来攻,辰州守五日,五日满则弃!”
耶律海当即道:“大王,我必与辰州共存亡!”
“不用!”耶律斜轸大手一挥动,严肃道:“你要死,也死在耀州,死在岩渊,岩渊城若丢了,你也就不用回来了!”
“末将领令!”
辰州与耀州,一南一北,同时挡在半岛入辽河平原的关口上,同样依山带水,只不过辰州的建安城临海,岩渊则要靠后深入些,可以有效避免来自汉军水师的直接打击。
耶律海领命而去,抱有一股必死之志,谁都能感受到他那股决然的气势,萧思温不由叹道:“大王如此地用人,耶律海岂能不死战?”
耶律斜轸严肃的表情缓和了下来,感慨道:“耶律海是员悍将,豪情慷慨,当年西征之时,就随我出生入死,屡遭恶战,辽南之失,责任不全在他,我与他以雪耻机会,他必然倾力为之!”
“大王有意谋划南面来敌?”萧思温考虑起耶律斜轸的安排,问道。
耶律斜轸面色平静,目光却越显沉凝,道:“那就要看汉军是否会露出破绽了!”
……
视线转到辽东湾西北部的锦州,夏雨过后,只休整了两日,行营令下,一批一批的汉军,向锦州城发动新一轮的进攻。
辽国这边,显然是有居安思危的想法的,过去的十多年里,对于锦州城防也是下了大力气的,城垣都是砖石结构,高峻坚固,以至汉军的云梯都只能堪堪靠上城。
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霹雳炮等远程打击武器的威力,而在锦州宽阔的城垣上,也布置有为数不少的抛车与巨弩等重型武器。
这么多年了,辽军也是长教训,有进步的,汉军的这些武器,他们自然也有所研究使用。在吸收了汉人工匠技术的基础上,又得了不少来自西域的先进技术,在武器装备上,辽军与汉军之间并没有形成代差。
汉军的配重氏霹雳炮,辽国这边也造了不少,从西域那边也搞到了大量的猛火油。不得不说,辽军西征,对辽国各方面的提升是显著的。
因此,在打锦州的时候,汉军的将帅们就发现了,想要像第一次北伐那般,在攻城方面占据绝对的优势,出其不意,快速破城,是很难做到的。
不过,没有绝对的优势,也不代表优势的不存在,大汉军队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也不单单靠军械优势作战,打仗,尤其是冷兵器作战,最终的胜负,还取决于人,取决于硬实力。
而在硬实力方面,大汉永远是有充足勇气的,只不过,在辽军有反制手段的情况下,攻坚更加困难,需要付出的代价更大罢了。拼消耗,大汉还没怕过谁,将帅们也有这个心理准备。
认清形势后,赵匡胤一改此前温吞如水的节奏,转为雷厉风行,以严厉的军令,督使将士向锦州城发动一轮一轮猛烈的进攻。
汉军以过去成熟的攻城战法,借助各种军械,持续攻击。而城上,也有大量的火油、飞石、弩矢射出,给城下的攻城将士造成伤亡。
城外的壕沟早就被填平了,五架沉重高耸的云梯,再度靠上锦州城头,通过直板,一队一队的汉卒,持盾向城上跑去。
不过两丈宽的距离,却仿佛一条死亡之路,远有弓弩,近有长枪,一个不稳,掉下去就会摔成肉泥,甚至于还有来自己方火油弹、石弹、弩枪的误杀。
而要通过这段深渊险途,则需要汉军付出巨大的伤亡,即便登上了城头,还有辽将耶律休哥安排的城战士卒。
这些时日,汉军给守城的辽军造成了巨大伤亡,但自身的损伤同样不小,基本倍于守军。攻城打得很艰苦,参与冲攻城的将士,则是成建制地消失。
这么多年来,在攻城作战上,还从来没有如此艰难过。当然,再难再苦,也没有动摇赵匡胤坚持进攻的心志。
打下了锦州,那就意味着通往辽阳的大门敞开了,整个战局都将得到改变,取得突破。
锦州城上下,杀声震天,箭矢密布,不时有爆炸声响起,那时汉军动用火药发出的动静。血气弥漫,攻守双方将士的鲜血已然将城垣染红了,烟熏火燎,刀光剑影,更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随着厮杀的进展,人命早已不值钱了,死亡更显平淡……
随着一阵阵沉闷的声响,锦州城那厚重的城门被打开了,一支辽军骑兵猛然杀出。对此,汉军早有防备,负责攻城指挥马仁瑀立刻下令,调整城下汉军的阵型,保护攻城的重械。
要说对城池的威胁,还得属能够向城头投送士兵的云梯,耶律休哥也深明此点,在此前的战斗中,就曾让耶律休哥偷袭成功,焚毁了好几架。
当汉军有所准备之后,辽军想要再实现目的,就难了。这一回,出城的只有五百来辽骑,显然是死士,他们出城之后,城门就关了。
而自知必死,这些出击的辽骑显然格外疯狂,不要命地冲击,守备的汉军军阵,有些人身上甚至挂着火油罐,想要玉石俱焚。
但是,这种拼命,在汉军的军阵面前,就显得有些无力,也成全了他们的死志,出城的辽骑全数被歼。
不过,他们的死也不是没有一点作用,在绞杀他们的同时,来自城上的打击让汉军付出了不小的伤亡,同时也影响了攻城士卒登梯上城……
当辽军用这样的方法,来延缓汉军攻势时,可想而知,辽军在城上承受的压力,绝对不小。要知道,在攻城之初,锦州守军一天的伤亡,也就在三百人左右。
夕阳西下,落日似乎也被锦州城的鲜血给染红了,鸣金声也响起了,辽军还是守住了城垣,攻城的汉军退却,云梯缓缓后移,将士们在盾墙的掩护下,陆续还营,城上,仍旧有零星的弓箭射下。
傍晚的海风,对奋战了一日的将士来说有些清凉,持续的鸣金声,则显得那般苍凉……
第230章 压力都不小
大概是上天不忍见锦州城惨烈残酷的景象,闭上了眼,于是天黑了,让沉溺于战争的攻守双方不得不冷静下来。
经过一日的血战,汉辽双方伤亡都很严重,攻防罢休,都只能默默舔舐伤口,以待下一波的战斗。
锦州城上,气氛异常压抑,很多辽军守卒都显得麻木,残酷的厮杀,几乎泯灭他们的思想与人性。高强度的对抗下来,身体格外疲惫,但紧张的神经却没有任何放松,哪怕新做好的食物,都引不起一丝欢欣。
虽然黑夜已然彻底降临,但城上却没有一刻停歇与安静,换了一批守卒上城,耶律休哥亲自布置夜间的警戒。
大批辅卒、民夫清理着尸体,搬运着守城的器械,还有工匠修复破损的城垣与军械。清亮的夏风不断吹拂着,空气中似乎都带着海的味道,城上的灯火释放出昏黄的光芒,照在耶律休哥年轻而刚毅的面庞上。
耶律休哥年纪并不算大,还不满三十岁,却是辽国宗室以及军队中有数的青年俊才,不只是出身高,更属年少成名,从小就跟随辽军的各项军事行动,积累着战争经验。
第一次汉辽大战,就随其父耶律绾思在军中,虽然没有太多的参与度,对于汉军的战法多少有些见闻,而这些也为他在防御作战上提供了不少思路。
到如今,耶律休哥多谋善战的名声在辽军中也不断传开了,耶律斜轸力排众议,让他负责锦州的防御,就是经过考察之后的大胆决断。要知道,直面善于攻坚的几十万汉军,这种重责,这种压力,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担的。
而从目前的结果来看,耶律休哥并没有辜负耶律斜轸的信任与重用,面对来势汹汹的汉军,哈丝毫不露怯。从汉军东进之初,就没有被动防御,而是采取了主动,不论是进军途中的袭扰迟滞,还是兵临城下后的沉着指挥,都展现出其出众的才干,过硬的素质。
哪怕眼下兵困愁城,也不是被动死守,时不时地就敢出城,给汉军一个“惊喜”,打乱汉军进攻的节奏。
同时,他还派出了数支小股部队,通过辽西北部山岭小径,神出鬼没,不断袭扰汉军的后勤补给线,给汉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逼得汉军不得不增加军需转运的兵力。
不过,这些手段,终究只是小麻烦,影响固然有,却不动摇大局,对于这一点,经过这段时间的攻防,耶律休哥自己心里也清楚。
锦州城的守军,耶律斜轸原本给他调拨了两万五千卒,其中还有七千骑兵,能够投入在守城上的只有不到两万人。
面对汉军的强大攻势,耶律休哥采取的是分班轮守,到如今,除了骑兵,所有军队都轮过一遍了,让他不得不向辽阳的耶律斜轸请求援军。由于战损,对于城中剩下的守军,耶律休哥更进行了一次重新整编。
但是,城外的汉军呢?想起这一点,耶律休哥心中就不由生出一股寒意,兵多势雄,是汉军最大的优势,这更胜那些犀利的武器,持续激烈的攻伐,固然给汉军造成了大量杀伤,但那相对汉军的整体实力而言,又值几分,大抵也只是伤及皮毛罢了……
锦州城下,铺叠着成片的尸体的,有辽军的,也有汉军的,尸山血海,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辽军甚至不允许汉军清理。
在前几日,已然影响到了汉军在城下的布置,逼得汉军不得不顶着城上的攻击,清理尸身。而随着天气逐渐炎热,还要考虑尸体腐化,产生疫病的问题,这就使得汉军不得不为,也是耶律休哥给汉军造成的诸多麻烦之一。
然而,对于这些,耶律休哥没有任何的自得与骄傲,他头脑中清晰地认识到,严峻的形势并没有丝毫的改变。
城中的兵力尚足支撑,粮食也还足够,但是军械的消耗,远远超过了耶律休哥的余料。奢侈的战法,对于辽军而言,是有些难扛的,他并不能像汉军那样,无所顾忌地使用弓弩弹药……
而一旦城中军械消耗殆尽,那么最艰难的日子也就开始了,他已经向辽阳请求军械的补给了,但终究不是无限供应的。
辽阳的作坊正在加急打造,锦州城内,耶律休哥更组织了一些人,借汉军射如城中的弩矢以修补使用。
城上灯火在夜风的吹拂下晃动不已,而耶律休哥的心情,就像这明灭不定的灯光。放眼城外,汉军那庞大的望不到边际的营垒,在夜色的笼罩之下,更令人生畏。
他收到了来自辽阳的最新命令,严令,再坚守锦州三个月!三个月啊!耶律休哥知道,过去的攻防已经够艰难,而更艰难的,还在后边。
汉军的将士足够英勇无畏,将帅也是统率有方,面对这样的对手,想要力拒之,谈何容易……
城外,汉军的营寨成连营分布,寨垒相连,极有层次,距离城郭也不远,留足了城下兵力器械布置余地,也尽量压缩着辽军出击的空间。
一条丈宽的壕沟横亘于营前,以供通行的硬木板已然撤掉,这是专门为针对辽骑的夜袭骚扰。作为行营壕阵使的张永德,布置好新一轮的防御,尤其是那些攻城重械的保护后,方才怀着有些沉重的心情,前往中军帅帐。
汉营之内,灯火是比较密集的,光线再暗淡,也能给将士们一些心理上的安慰。大部分将士,在进食之后,都依着军规,各宿其帐,默默休息着。在靠近锦州城的前营,除了例行巡逻将士发出的声响,也再无其他动静。
相较于中下层的将士,作为这支大军的大脑中枢,负责统率作战的将帅们,却不得片刻的休息。中军大帐内,一干将帅齐聚,就今日的攻防,进行总结会议。
太子刘旸自然正居帅座,赵匡胤、高怀德各居左右,其下便是张永德、刘光义、党进、马仁瑀、李汉琼等高级将领。
由于攻城不顺,所有人的脸色都不那么好看,尤其是赵匡胤,作为负责具体指挥的统帅,他所承受的压力也是最大的。
虽然嘴上从来没有表示过,但对于带给大军巨大阻力的辽将耶律休哥,已经生出了不小的忌惮之心,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对手的能力手段如何,通过这段时间的交锋,心中早有一个中肯的判断。
刘旸坐在帅位上,年轻的面庞上也是一片沉默,他不是没有经历过战争,当年北伐之时,也是参观过战场的,那些血腥残酷的场景,至今还是历历在目。
只不过那时候年纪还小,除了本能的畏惧惊恐情绪,并没有太深的感触。但如今不一样,他是大军的主帅,名义上他也担负着北伐的重任,对于流血牺牲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不至于被吓到,只是在浴血攻城的背后,他同样感受到了巨大压力。
与刘旸眼神交流了一下之后,赵匡胤瞧向行营掌书记王侁,沉声问道:“今日攻城,伤亡多少?”
王侁是王朴的长子,袭兖国公爵,在这帅帐中属于职卑爵重,根本骄傲不起来,面对赵匡胤的发问,恭谨地回道:“经统计,亡763人,轻重伤1352人,乃开战之后,伤亡最重的一次!”
“伤亡太重了!”赵匡胤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没错,算上辅卒、丁壮,手握近三十万众,却也经不住每日如此大的伤亡,锦州才是个开始,后面还有更大的仗要打。关键是,若久挫城下,如此伤亡,士气难免遭受打击,若是影响了军心,问题则更严重。
对此,诸将皆是沉默,别人不说话可以,但负责一线指挥的马仁瑀,不得不发话,起身语气沉重地向刘旸道:“末将指挥不力,攻城无方,致此伤亡,请殿下治罪!”
见状,刘旸赶忙出言安抚:“将军甘冒矢石,亲临战线,已是悉心竭力,将士也是忘死奋战,未尝不尽力。攻城无果,乃是敌军过于坚韧,辽贼顽强对抗,非将军与麾下将士之过,将军切勿自责!”
听刘旸这么说,马仁瑀的脸色好看几分,沉声应道:“谢殿下!”
说着,看向赵匡胤,马仁瑀道:“请拨兵卒五千,补充部下,明日再攻!”
这一路东来,直接同耶律休哥在掰手腕的,一直是马仁瑀,在连续吃瘪的情况下,马仁瑀也打出火气来了,此时更像一头受伤的猛虎,一心想要复仇。
第231章 主动调整
岁月是把杀猪刀,人到中年,当初受到刘皇帝褒奖提拔的小马将军,早已成为一方镇边大将。马仁瑀其人,骁勇善战,作风硬朗,并且为人正派,因此,哪怕在此前的进兵上有所争执,赵匡胤对他还是十分欣赏的。
见马仁瑀有些着急,赵匡胤不由抬手以作安抚,看着他,语气平和地道:“自东进以来,将军率领所部,一直为大军前驱,连战至此,伤亡既大,兵疲气短,将士们也辛苦了,需要休整。”
赵匡胤一开这口,马仁瑀立时急声道:“荣公,只要给我补足兵马,还能再战!我军伤亡大,辽军也不好过,保持进攻,我能够拿下锦州城!已然付出这般大的代价,将士们的血不能白流!”
马仁瑀说这话时,眼眶都有些发红,显然是动情了。马仁瑀所部三万人,是以平卢军为主,补充了大量二线部队,而平卢军是经他操训多年,有很深的感情,在此次攻城战斗中,损失也十分惨重。
见其状,赵匡胤心有所感,但是作为统帅,理解归理解,却不能感情用事。因此,赵匡胤还是郑重地道:“你部伤亡,已然超过三成,再勉强坚持,就要伤筋动骨了!我知将军血勇,但锦州是块硬骨头,还需冷静对待。
士卒,我定给你补齐,但你确实需要休整,还是到后营调整!东进战略,才只是一个开始,待打进辽东,还有将军建功的地方,断不会弃精兵强将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