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康金山没有办法,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死扛到底。
第17章 飞彪铳
康金山被围困的经验倒也丰富。他深知自己康家庄地形险要,堡垒、碉楼等防御建筑齐全。他手中各自武器和防御物资倒也丰富,不惧义军围攻。
只有一桩,义军火炮凶狠,他倒颇为担心。他生怕庄内有人经不住恐吓和引诱,起了别样心思,与贼人内外勾结,要了自家的小命。
这康金山倒也果断,他身为康家庄族人,却为了一己私利,勾结外面游侠、地痞无赖杀了村中族长、长老。早已失了人心,只得以利诱人,以力胁迫。
当时,他得了那康家庄的金银,便到处撒钱,蓄养死士。康金山的办法倒也简单,直接寻那穷困不堪之家,与他购买一些田地、产业,直接对他说道:“只需将家中小子与我,要打要杀皆随我意,这些田地产业便是你的!”
如此这般,他便蓄养了三五百十六七岁的少年。这些人正是头脑简单、性格鲁莽的时候,做事情不计后果,稍作训练便是一等一的好打手。
为了树立自己的威望,防止这些少年反噬自己。康金山特意跳出几个典型的刺头,先是领着这些少年去那些刺头的家中夺了他给予的产业、田地,再将他们家人暴打欺负个半死,然后才把这些刺头拉出来当众打了杀了。如此杀鸡儆猴,顿时其他少年战战兢兢,不敢再有反抗之心。
等到这些死士训练成功,指南不敢走北,指东不敢向西。康金山再利用他们胁迫康家庄其他庄户,让他们帮自己挖掘金矿,防御其他土匪、官府的进攻。
但凡战事一起,打得赢,康金山便带领他们大肆劫掠其他土匪麾下的村庄、产业;打不赢,康金山便恐吓他们道:“往日你们跟着我康金山吃香的喝辣的,也知道战败的后果,自然是男的杀、女的奸,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们既然做了初一,就不要怪别人做了十五。要想活命,保护一家老小,只能给我死挺着。我康家庄地形险要,堡垒碉楼一应俱全,任凭他千军万马,也破不得!”
康家庄庄户被他吃的死死的,自然不敢有二心。这也是为什么张顺所谓的“攻心计”不能奏效的主要原因。
只是等到义军轰塌第一座碉楼的时候,康家庄庄户就开始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康金山见事情不好,只好又吓唬道:“此次来者,乃是山西有名的悍匪,凶残嗜杀,毫无人性。此人名为‘舜王’,实则假仁假义。凡到一地,必然无论老幼一体杀了,石要过刀,草要过火。”
“如今我们有七八个碉楼,数十座堡垒,皆是石头砌筑而成。他若是真有本事,便给我一并轰塌了。如若不然,也只是听个响罢了,慌什么?”
然后,康金山又派遣手下死士寻出来两家与自己不对付的庄户,拖出来杀了绝了,以此血腥手段吓唬康家庄的庄户。
等了五六日,年关将近。康家庄虽然被义军围困数日,庄内粮食并不紧缺。特别是康金山为了收买人心,安抚庄内庄户,并没有像往年那样囤积居奇,借机涨价。
反正在适应了庄外时不时飞了的铁弹以后,庄内庄户并不惊慌。
反正几处碉楼,除了时不时需要派遣几个人查看一下敌情以外,并不居人。而几处由康金山死士防守的堡垒,因为石壁较厚,高度较低,并不容易被红夷大炮轰塌,庄户们反倒安了心。
于是,康家庄的年味也越来越重了起来,甚至有幼童都开始传唱道:“门外火炮轰轰响,原来贼人来拜年。省却今年爆竹事,可惜没有压岁钱!”
幸好张顺没有听到此童谣,要不然对这康金山倒是另眼相看:没想到这厮虽然贪鄙,却也有几分才干!
这一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村民就起床了。虽然如今被义军困在庄内,无事可做,只是勤劳惯了的人们,依旧保持着往日的习惯。
不待村民洗漱完毕,突然只听得一声巨响。村民抬头一看,之见一个硕大的圆球飞了过来,然后落在了附近一家院子里。
好奇的村民正欲跑过去围观一番,只听得一声巨响,然后那家院子里便响起了惨叫之声。
被激起了好奇心的村民,更是蜂拥而至,强行推开门一看。只见那户人家院子里被炸了个七零八落,有几块硕大的铁块直接嵌入到墙体。
至于此户的主人,到已经死了个七七八八,不是被炸成了几块,就是缺胳膊少腿,躺在地上哀嚎。浓郁的血腥味充满了整个院子,血液涂抹得到处都是。
这些村民也算是见过大场面之人,也参与过不少战斗,从来见过这么凄惨的场面。甚至不少人当场就扶着墙呕吐起来了,还有得吓得两股战战,口中只道:“这贼人会妖法,这时天雷啊!”
有人一说天雷不要紧,其他人闻言不由惊道:“这康金山做缺德事太多,恐怕犯了天条,遭到老天爷报应了!”
这下子康家庄的庄户顿时浑身冰冷,吓得说不出话来。那康金山可怕,可是老天爷更可怕啊!
众人正在无计可施之时,又听闻一声巨响,只见有个黑黝黝的“天雷”飞了过来,落入另外一处地方,借着响起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遂后,“天雷”滚滚,一个接一个的越过了堡垒碉楼的阻拦,飞了过来。有的还没着地,便在天空中炸裂开来,砸下来一通铁块;有的落在地上,滚了几滚,方才爆炸;还有得“天雷”摔了下来,却是摔“傻了”,砸坏了一些物件以后,便毫无动静。
原来正是张顺等人锻造出“飞彪铳”来,开始向康家庄试射炮弹。
这时代臼炮颇为原始而危险,需要先点燃臼炮里面“炸弹”的引线,再点燃发射药引线。用火药将炮弹发射出去,让它在落地瞬间爆炸。
只是这时代引线质量不过关,燃烧速度并不稳定。如果稍有失误,便会出现炮弹还未来得及发射出去,便在炮膛或者炮口爆炸,反倒伤及自身。
特别是这“飞彪铳”炮弹重达一百五十斤,装药三斤左右,若是突然炸裂,火炮附近二三十步之内的士卒很难幸免于难。
好在张顺麾下有百余“飞蒙炮”手,发射的是一般无二的小型臼炮,所以颇有经验。
张顺干脆从中挑选了一位最有经验之人,对那康家庄堡垒进行射击,这才有了刚才康家庄村民早上见到的那一幕。
只是这臼炮精确度很差,不少炮弹不但没能够击中堡垒,反倒打到庄户家里去了。
第18章 使过
话说那炮手把炮弹打的到处都是,康家庄多处民宅反倒被击毁了。结果,这卢氏山穷水恶,特别是这康家庄及其以南之地,为后世栾川县所治,素来有“九山半水半分田”之说。
物资条件所限,导致民众安稳营生则不得好死,凶狠好斗反倒活得滋润。如此一来,这里不少山民皆刁蛮难治,素来畏威而不怀德。
所以这康家庄之人被张顺等人炸死炸伤了不少人,他们不但不怨恨义军,反倒觉得这是天降落雷,要惩罚康金山这贼鸟厮。
畏威之人,既然能够畏惧康金山此人,更是能够畏惧比康金山更为“凶恶可怕”的舜王,一时间康家庄开始人心浮动起来。
再说那飞彪铳使用起来颇为危险,只怕一个不小心便伤及自身。幸好张顺亲自挑选的这名炮手颇有经验,他故意把引燃炮弹的引线预留的比正常需求长出一截,这样即使出现意外,也不会有提前爆炸之事发生。如此发射了十数次,不管攻城效果如何,好歹没有伤及自己人。
张顺在旁边看的心惊肉跳,连忙躲得远远的,生怕炮手一个失误,自己便死的不明不白了。他心道:难怪此类火炮不如红夷大炮常用,这稳定性也太差了。
不过还好,炮手打的多了,渐渐找到了感觉。突然只见一枚炮弹落入了一个堡垒顶部,直接砸透了那个屋顶。遂后寂静了片刻,接着便是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响起。
然后一股股灰白色的烟雾随着爆炸声,从堡垒的射击孔,屋顶被砸开的洞口等一切有缝隙之处喷了出来。爆炸声余音稍去,随着而来的是惨叫声、哀嚎声和呼喊声远远的传了出来。
张顺见此不由大喜,连忙命令炮手继续射击,誓要将这康家庄攻破下来。
这时候,康金山看到堡垒被从天而降的炸弹炸了,不由脸色一白。他深知自己这些堡垒、碉楼虽然都是青石砌筑而成,坚固无比。只是这些建筑的顶层,却非石块砌成。
因为一来石块沉重,完整的石梁石板无法吊装到屋顶;二来石块坚硬而脆,很难作为横向承力材料使用。所以,这些建筑的屋顶多是木梁陶瓦而已,与普通屋顶一般无二。
如今义军的臼炮发射起来,正好绕过了坚固的石壁,攻击这些建筑最为脆弱的屋顶。
这康金山也是个大丈夫,甚至“能伸能屈”的道理,连忙派人去把康家庄旗帜降了下来,再倒着竖了上去。
张顺在庄外看到明白,不由笑道:“这康家庄却是奇怪,好端端的一个旗帜,怎么倒吊着了?莫非哪位法师出了主意,要克我这飞彪铳不成?”
张顺深知古人比较迷信,还道这是“黑狗血”“阴门阵”之类的玩意儿。
张都督听了不由暗翻白眼,这真真是个不学无术之辈!不过,他嘴上却只好老老实实回答道:“将军有所不知,这是康家庄撑不住了,竖了降旗!”
五代花蕊夫人有诗云:君王城上树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这竖立着的倒悬旗帜,便是这所谓的“降旗”,用来表示投降之意。
张顺闻言只好尴尬的干咳了两声,才勉强说道:“原来这厮下跪投降,也玩的这么文绉绉的。他就不怕对方看不懂,一发将他消灭了了事?”
张顺想了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既然对方干净利索的投降了,自己白得了这许多好处,又何乐而不为呢?
张顺便挥了挥手,命令炮手停止了炮击。只是下面该如何做,张顺却没有经验。他只好又厚着脸皮问道:“张都督,既然如此,下一步当如何行动?难道就等着敌人坦胸露乳、自缚而出吗?”
张都督闻言颇为无语,只好耐着性子讲解道:“自缚而出,乃是自行认栽,任凭处置,只是其中一种罢了。还有谈完要求,再行出降和谈完要求,不敢为敌两种投降方式。”
张顺一听,却是明白了,感情还分:无条件投降,有条件投降和有条件停战三种情况。
他不由恍然大悟道:“余自领兵以来,虽互有胜负,素来不闻投降之事,未及张都督经验丰富也!”
张都督闻言差点一句“小葬器敢耳”骂了出来,感情我解释了半天,你还倒打一耙。说什么你领兵以来,不知道什么是投降,比不上我张都督投降的经验丰富,你这厮骂谁呢?
张顺一时口快,见张都督恼羞成怒,自知失言,连忙致歉道:“对不住了,张都督。张某一时口直心快……”
张都督闻言更为愤怒了,面红脖子粗地问道:“敢问将军,张某来投是对是非?”
好在张顺反应甚快,见此连忙给自己一个巴掌,致歉道:“张……张将军自投靠我张顺以来,一直尽心尽力,但凡有令,无有不应。又出谋划策,为我锻造飞彪铳,压制此康家庄。往日种种,顺早已铭记在心,今日是张顺辱及将军,愿打愿罚,顺自一力承当,还请将军见谅!”
张都督闻言不由一愣,他被崇祯冤枉冷落多次,素来也只有自己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世上哪有臣子让主公认错的道理?
他心中的怨气怒气不由去了三分,只是怨气怒气去了,心中却忐忑起来。如今自己让主公当众颜面受损,日后自己何以自处?
想到此处,张都督诚惶诚恐,拜倒在地上,不敢言语,更别提打罚张顺之事。他只是口中言道:“主公一时口误罢了,张某何德何能敢如此也!”
张顺见此,便知两人心生芥蒂。他素来心思灵敏,转念一想便笑着上前将张都督扶了起来,道:“张都督何必如此,我年轻气盛,年少无知,还得依靠您以后多多指教才是。”
“若是张都督不心生嫌弃,这康家庄受降之事,替我一体办了可好?康金山狡诈狠毒,我担心此人在此使坏,还请张都督小心为是!”
古人云:使功不如使过。其实有时候使人过,不如使己过。张顺本来自己有了小过失,正好以此来使用这张都督。
张都督若不想和张顺决裂,便只好尽心尽力办好此事,以此表明自己宽宏大量,并没有因为这些许小事和张顺心生嫌弃。
果然,那张都督闻言不由内心稍宽,连忙应道:“主公且放心,张某定然将此事办的滴水不漏!”
第19章 机会
张道浚和张慎言不同。张慎言本是进士出身,仕途虽然有起有落,却初心不改。
他是那种很传统的士大夫,有着“为民请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志向,却又因为接触了李贽等人,具有反传统的一面。
虽然张慎言和史书上那些忠臣义士还有一定差距,但是这种人要想降服他却也不容易。
所以张顺百般无赖,最终从“为民请命”这块找到了突破口,双方志向趋同,才获得张慎言的认可。
而张道浚虽然也是儒生出身,却多次参加科举而不能中,只是因为父亲张铨辽阳死节,才得以恩荫“世袭锦衣卫佥事”进入仕途。
明代锦衣卫下辖南、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负责,各地藩王及官员秘密监视、肃反肃贪,独立侦讯、逮捕、判决、关押权力(诏狱)以及反间谍等事务。在万历年朝鲜战争中,北镇抚司便伺机搜集了不少日军情报、资料。
而南镇抚司则负责本卫、所部队人员之犯罪侦查、审讯、判决、情报以及军事武器之研发事项。但总的来说南镇抚司权限要低于北镇抚司。
张道浚位列南镇抚司之列,作为恩荫之官,本来也算可有可无的存在。
只是张道浚咽不下父亲张铨死于后金之手这口气,素来颇有进取之心。
所以当时蓟辽边军急需军械,张道浚就利用自己职务之便,和山西本地精湛的冶铁技术为朝廷督造火铳、火炮等军械。
因此他受到了自己父亲的同科进士孙承宗的赏识,便借着这些功劳,先后被提拔为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都督同知。
遂后因为袁崇焕和孙承宗不睦,又行事毫无顾忌,张道浚自觉此人会坏了边事。于是随着孙承宗因为柳河之败被罢官,他便投靠了当朝红人周延儒,试图一展所长。结果因为他在袁崇焕案件上蹦的太高,为崇祯所厌恶,遂贬谪至今。
综合看来,张道浚比张慎言低了一个层次。他没有那么远大的理想,一路行来,左右逃不过一个“人情”二字。
他从入仕到便贬谪,起于孝道,而终结于鲁莽。他半生起伏,不得伸展其志。从他自己看来,得意之时乃是父亲恩荫,失意之时乃是“明主厌弃”罢了。
所以张顺对症下药,对张慎言则晓以天下大义,对张道浚则伐之以情。
无论这次张顺口误是有心还是无意,最终结果却是坏事变好事,反倒正中张道浚心窝。
于是,被“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的张都督反倒积极主动起来。他亲自挑选死士去城下和城上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