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人的引领下,崔耕来到议事厅内,但见冯仁智和他三个儿子以及何游鲁都已经等候多时了。
冯仁智见崔耕来了,伸手一指,道:“崔先生请坐。”
“是。”崔耕坐了下来,开门见山地道:“冯家主今日相邀,想必是为了陈立陈公子之死吧?”
冯仁智满脸苦涩,道:“可不是吗?陈行范陈刺史,总共就俩儿子。长子陈果,不知怎么得罪了越王的嫡子崔琪,被打死了。现在次子又死于此地,他这是要绝后啊。你想想,这陈行范,能善罢甘休吗?”
崔耕也是一嘬牙花子,深感为难。
说来也是凑巧,虽然这陈家两位公子都是自已找死。但是,严格来说,都和崔耕的儿子有关。到了今天,崔耕已经和陈行范绝无和解的可能。
崔耕道:“陈二公子虽非犬子所杀,却和犬子脱不了关系。难不成,冯家主准备将犬子献出来,借机平息陈行范的怒火?”
“呃……”冯仁智和何游鲁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当前的形势,崔先生自已也清楚。越王步步紧逼,我们再不反抗,就再也没有反抗的机会了。三方内部尽管有所争执,但总体还是要一致对外。实在不行,也只能委屈令公子了。”
崔耕冷笑道:“那敢问陈家主,即便交出了犬子,陈行范就一定会善罢甘休?”
“那倒是不一定,”冯仁智开诚布公地道:“陈行范此人性格暴虐,威福自用。待他腾出手来,想必要跟冯某人翻脸,报这杀子之仇。不过现在,火烧眉毛先顾眼前,想必陈行范能够大局为重。”
崔耕点了点头,道:“那我能不能这么理解。若是起事失败,冯家就会身死族灭。起事成功,冯家主还得和陈行范做过一场。因为陈家势大,您还是身死族灭的可能性较大。”
“话不能这么说……”冯仁智道:“这事儿何酋长也跑不了,我们双方联手,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崔耕步步紧逼,道:“然后呢,您和何酋长在做过一场?经过这么多场的厮杀……冯家能确定笑到最后吗?”
何游鲁不耐烦地道:“这事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姓崔的,今儿你就是说破大天来,也莫想把儿子保住了!”
冯仁智也点头道:“某当然知道,这场起事是九死一生之局。崔先生,我敬重你是个人物,才事先跟你通通气儿。但是,你要是做些无谓的挣扎,可就莫怪冯某人翻脸无情了!”
“呃……”
事到如今,崔耕也有些没辙了。
冯仁智和何游鲁都是人杰,他们打定了的主意,岂是三言两语所能撼动?
说到底,还是改土归流之事,是摧毁这些蛮酋的根基,相当于灭国之恨。并非说得怎样天花乱坠,就能改变的。
除非……除非……不摧毁他们的根基,就改土归流。然而,这可能吗?
诶,似乎有点点可能啊!
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模模糊糊地好像想到了点什么东西。
崔耕心头一震,想抓住这点灵感。
可正在这时——
“不好拉!不好啦!”
外面忽然有一阵大喝声传来,将崔耕的思路完全打断。
紧跟着,有个青衣小厮跑进了屋内,双膝跪地,道:“启禀家主,大事不好!那崔珍他……他……”
“怎么了?”
“崔珍怎么了?”
“他逃走了!”
“啊?逃走了?”冯仁智勃然大怒,飞起一脚,将那青衣小厮踹翻在地,道:“废物!你们那么多人,怎么让他逃走了?”
第1573章 宜宣好眼光
那小厮往何游鲁身上偷瞧,期期艾艾地道:“是……是何小娘子……据说……据说……在我们到场之前,何娘子已经带着崔珍逃走啦!”
“胡说八道!”何游鲁勃然大怒,一伸手就把那小厮的脖领子薅住了,道:“我女儿焉能做出那么不要脸的事儿?你小子敢胡言乱语辱宣儿的清白,我要你的命!”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啊!不信的话,您看……”
说着话,那小厮慌慌张张地从袖兜中掏出来了一张纸,右手高举。虽然崔耕离得甚远看不大清楚,但可见那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大约两百来字。
何游鲁只扫了一眼,就面色大变,道:“果然是宣儿的字迹!”
他也顾不得找那小厮的麻烦了,接过了状纸,仔细观瞧。虽然字数不多,但直到一刻钟后,何游鲁才把书信放下。
冯仁智关切地问道:“贤侄女怎么了?”
“什么贤侄女?”何游鲁冷哼了一声,道:“那是你干儿媳妇儿,还是你自已提的亲,总不能不认账吧?喏……你看看吧。”
言毕,他手一伸,将那纸递给了冯仁智。
冯仁智看完了,哭笑不得,又把这纸递给了崔耕。
崔耕看完了,不由得叹道:“好一个奇女子啊!有情有义,行动果决,不错,配得上珍儿。”
这封信上到底写的是什么啊?
何宜宣在信上宣布:自已既为带岭峒主之女,受全族供养,婚事不由自主并无怨言。然而,此事可一不可再。自已为了族人,在崔珍和陈立之间二选一为夫,已经尽到了自已的义务。日后也定当劝夫君,多多帮助本族。但良臣不侍二主,烈女不配二夫。自已不可能任由夫君被杀,再改适他人,望族人和爹爹多多谅解。
崔耕以前觉得,何宜宣人样子长得不错,又是岭南大酋长之女,自已儿子把人家看光了,娶了就娶了吧。
现在却觉得,这何宜宣明进退知得失,意志坚定,跟儿子跳脱的性格形成了的互补,实在是儿子的良配。这回自已来冯家镇来,算是捡到宝了。
何游鲁却不知崔耕的所思所想,哼了一声,道:“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女儿何止是配的上你儿子,就是配宰相的儿子,王爷的儿子都富富有余。”
顿了顿,又没好气儿地道:“你崔元不是足智多谋吗?现在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崔耕真是赚了大便宜了,此时想笑又不好笑,道:“那……把在下交出去,以平息陈行范的雷霆之怒如何?”
何游鲁白眼一翻,道:“屁话,把你交出去管用,早就把你交出去了,还在这跟你商量?”
崔耕双手一摊,道:“那崔某人也没办法啦。要不……冯家主派出人去,搜索小儿?务必把他捉拿归案?”
冯仁智道:“那怎么可能?这岭南道是越王的,不是我们冯家的。崔珍只要出了冯家镇,我就没办法啦。真把他逼急了,去报官可咋办?”
“那……就跟陈行范实话实说呢?”
何游鲁道:“人家能信吗?哦,他的亲生儿子来这提亲死了个不明不白,我的女儿却跟冯家主的干儿子私奔啦,。如果你是姓何的。你会怎么想?”
肯定是奸夫淫妇合谋害死了亲夫呗,还能怎么想?
好吧,还是有别的可能的:冯家和何家勾结在一块,要对何家不利,先把陈立宰了——那不更麻烦吗?
崔耕道:“难不成,那陈行范就不能大局为重?如今三家合力还有出路,若互相敌视……难免被人各个击破啊!”
冯仁智不以为然地道:“大局?现在大局对陈行范有用吗?他都绝后啦!就算陈行范寿终正寝,又还有几年好活?他死了之后,世间还有何人与他相干?”
何游鲁垂头丧气地道:“其实俺也比这陈行范强不到哪去,没儿子,就有这么一女儿。实指望让崔珍那家伙,当一个倒插门的女婿,继承何家的香火,结果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儿。”
崔耕疑惑道:“什么倒插门的女婿,我怎么不知道?!”
何游鲁撇了撇嘴,道:“以前是没提,起事之后,那还能由得了你?要不是有这么一桩大好处,我才不答应什么公平竞争呢。”
崔耕真没想到,何游鲁有这么一番算盘。仔细想来,这番谋划还真的非常有可行性,冯仁智总不能为了一个干儿子和何游鲁翻脸吧?自已“崔元”人微言轻,也干涉不了。
崔耕笑吟吟地接话道:“可惜出了这档子事儿,何酋长是陪了夫人又折兵啦!”
“你……”何游鲁勃然大怒,就要起身打人。
冯仁智赶紧把他拦住了,劝道:“现在令媛是崔家的媳妇儿,把她的老公爹打了,你让令媛以后何以自处啊!”
何游鲁坐了回去,冷哼一声,道:“这个不孝女,她爱咋自处就咋自处,我管不着!再说了……陈立一死,陈行范那厮定然狗急跳墙,咱们还有什么以后可言?”
“这……”
冯仁智也是一阵无语。
很显然,就算不谈陈行范攻打他们的可行性,三家若是不能团结一致,起事就必然失败。
那不起事呢?随着南选的推行,三家就尽皆是慢性自杀。
左右都是死,真是前途无亮。
大厅内一片愁云惨淡,除了崔耕。他此时喜上眉梢,嘴角忍不住的往上撇。
崔耕心中暗想,自已今天是双喜临门啊!一喜是,发现何宜宣是自已儿子崔珍的良配。另外一喜则是,发现这陈立死的好,死的妙,死的呱呱叫。他这一死,已经令三家联合已经成为不可能。
就算退一万步说,陈行范真能宣布不追究此事,冯仁智和何游鲁也不能信啊!
一场致命的危机,就因为崔珍的胡闹,化解了一大半,真是喜从天降啊!
何游鲁外表粗豪心中细腻,很快注意到了崔耕的异状。
他问道:“姓崔的,你那么高兴干啥?莫非我们倒霉,你有什么好处不成?”
“我凭啥不高兴啊!”崔耕长身而起,道:“何酋长,你可听说过姐妹易嫁的故事?”
“当然听说过了。姐妹易嫁的故事是说,吉顼本来应该娶的是姐姐,但姐姐嫌弃吉家门第不高,不愿意出嫁。最后妹妹代为出嫁。吉顼娶了妹妹之后,官运亨通,最后官至宰相。不过……这跟今日之事有什么关系?”
崔耕道:“当然有关系了。这么说吧……令媛,我的儿媳妇何宜宣,就跟那姐妹易嫁的妹妹一样眼光好,选了一个如意郎君。不夸张地说……我儿比那陈立,不知强到哪里去哩。”
“哼,老婆是别人的好,孩子是自已的好。也就是你自个儿那么觉得吧?”
“那却不然!”崔耕眉毛一挑,道:“和酋长信不信……因为你女儿选夫君选的好……就保了何家千年的富贵!”
说着话,他又看向冯仁智,傲然道:“你认了珍儿为义子,如此眼光,也可保你们冯家富贵千年!”
第1574章 富贵传千年
冯仁智和何游鲁都是人中之杰,当然听出崔耕的话里有话,异口同声地道:“好大的口气啊!你……你到底是谁?”
崔耕道:“重新认识一下,某就是二位必欲杀之而后快的,越王崔耕!”
“啥?你就是崔耕!”
锵啷!
冯勇和冯信听了,顿时钢刀出鞘。
“别动!”
“住手!你这逆子是想害死咱们冯家吗?”
冯智和冯仁智直吓了个亡魂出窍,赶紧那这哥俩死死抱住了。
冯勇大惑不解,道:“你抱着我干吗?杀了越王,岭南道群龙无首了。”
“你傻啊?什么叫岭南道群龙无首?那世子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