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么……”法进目光一滞,一阵语塞。
崔耕继续道:“反观令师玄昉和尚,他放弃优渥的生活,前往大唐行刺越王崔耕,的确是精神可嘉,但问题是,他行刺越王失败了。非但如此,我还听说这次失败的起因,就是他偷《金乌玉兔集》。人死为大,咱们不说玄昉和尚有过,但说他有功,是不是……太牵强了些?”
“我……你……这个……”法进还是无法反驳。
但崔耕这话着实太尖酸刻薄了些,直把他气得面色通红,一阵咬牙切齿。
扶桑百姓们对玄昉的感情没那么深,听了崔耕这些话,目中的愤恨之色忽地黯淡了下来。
“对啊,崔海护法此言有理。玄昉大师只是精神可嘉而已,实在是对咱们扶桑没什么功劳。”
“鉴真大师解了京畿大疫,活人无数,才是有大功于咱们扶桑!”
“那玄昉大师难为鉴真大师,岂不是一个无功之人难为有功之人?咱们……咱们似乎应该站在有功之人那边啊?”
“仔细想来,法进大师行刺鉴真大师之事,他确实不怎么占理,这事儿难办了,连求情都不好求。”
……
百姓们就是墙头草随风倒,被崔耕这么一说,迅速转变了立场。
待他们声音渐低,崔耕又继续对法进道:“刚才咱们是说情,从扶桑百姓的感情来讲,你为玄昉的报仇之举,并无可恕之处。现在咱们再来说说理,不谈律法,只谈现实。鉴真大师若宽恕你,你恐怕还会派人行刺他吧?”
法进傲然道:“那是自然。吾等玄昉大师的门人弟子,为师报仇义无反顾。”
崔耕道:“那就是了,从鉴真大师的安全角度讲,你似乎也不应该得到宽恕。”
他这么一说,百姓们更不好坚持为法进求情了。他们再偏向法进一边,也不能说,鉴真大师你大方点儿,任由法进刺杀你吧?
好生而恶死乃人之常情,法进和尚听了这话,目中也是一阵灰败之色。
但他嘴中却依旧强硬,道:“哪那么多废话?贫僧早就说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着话,他把头一偏,混不吝地道:“来吧,给佛爷来个痛快吧。”
崔耕轻笑一声,颇为玩味地道:“法进和尚,莫这么着急嘛,听本护法把话说完:嘿嘿,你想死,我却……想你活呢!”
“啥?活?”
唰!
就在法进一愣神的时候,刀光一闪,他身上的绳子被迅速斩落。
紧跟着,崔耕右手一展,道:“法进和尚,请吧,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你……你为什么会放了我?”
法进瞠目结舌,简直怀疑自已是身在梦中。
第1718章 藤原太子邀
崔耕同样伸出了两根手指,道:“本护法之所以释放你,当然是鉴真大师的意思。原因有两个,却一个都和玄昉无关。”
“到底哪两个原因?”
崔耕道:“其一,你本可以派别人来行刺鉴真大师,却甘冒奇险,自已亲自前来。这说明你能身先土卒,有一颗勇猛无畏之心,鉴真大师甚是欣赏。其二,刚才你本可逃出生天,却为了救一个婴儿暴露自已,束手就缚。这说明你有一片仁心,愿意舍已为人。既勇猛无畏,又心怀仁念,你乃是我佛门真佛子,不应横死于此地。”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崔耕没有说出来。
在历史记载中,法进是鉴真的得意弟子。鉴真为大僧都,执掌扶桑佛门;法进为“律师”,具体处置扶桑的戒律之事。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鉴真是后世的董事长,掌控大局,法进是总经理,负责具体执行。
二人相得益彰,做下了好大一副功业。
虽然不知为什么,原本历史上的师徒变成了现在不共在天的仇敌,但如果可能的话,崔耕还是想让历史回归正轨,而不是把法进作为隐患就此清除。
但橘诸兄却不明白崔耕这般小心思,着急道:“那……那怎么行呢?若法进贼心不改,继续谋刺鉴真大师怎么办?鉴真大师若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你担当得起吗?”
“我担当得起!”
崔耕上前一步,对法进道:“法进和尚,你若依旧放不下仇恨的话,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本护法既然能让你接连失败两次,就能让你失败三次,四次……乃至无数次!”
鉴真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昨日因今日果,法进你想报仇的话,尽管冲着贫僧来,只要不伤及无辜就好。”
圣武天皇也对眼前的这个结果很满意,说直白一点儿,即便以天皇之尊,在没必要的情况下,也不愿意跟百姓们对着干啊。
他点头道:“既然鉴真大师如此慈悲,朕也不好枉做小人。殿前武土听旨,放法进大师走,任何人不得阻拦。”
法进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道:“贫僧谢陛下的不斩之恩!”
言毕,起身就走。
走出数步,他又忽然驻足,道:“鉴真,我也谢谢你。但一码归一码,恩师死得冤枉,你莫指望我会放过你。”
“阿弥陀佛,贫僧还是那句话,有什么手段尽管冲着贫僧来,只要不伤及无辜就好。”
鉴真以德报怨,风度十足,将今日之事处理得堪称完美。法进走后,百姓们齐齐跪倒在地,朗声称赞。
“圣武天皇英明,鉴真大师慈悲啊!”
“鉴真大师不愧是大唐来的有道高僧,胸怀宽广,连行刺他的恶人都可以原谅。”
“鉴真大师义释法进,不是不能杀法进,是不愿杀法进,如此德行,真是令我辈高山仰止啊!”
“法进不死,不是因为鉴真大师是滥好人,而是法进的为人令鉴真大师放心。今日之事必成一段佳话,流传千古!”
“也只有如此德行的鉴真大师,才配为我扶桑大僧都。今日他老人家登台讲法,咱们可得好好听听啊。”
……
一时间,鉴真在平城京的声望更上一层楼,甚至压过了以平城京为根据地的玄昉和法进。
简短截说,趁着这个热乎劲儿,鉴真来到皇宫门前登台讲法,取得了空前的成功,收获了大批的信众。
然后圣武天皇赐宴,盛情款待,为鉴真一行接风洗尘。
诸事已毕,才把鉴真引入东大寺。
如果说兴福寺得到藤原家族的支持,相当于扶桑的皇家寺庙的话,那么东大寺就是真正的皇家寺庙了。
此寺乃圣武天皇下令敕建,本身规模宏大不说,还在扶桑各地有六十六处分院。
此寺所能掌控的僧侣接近万名,财产、土地更是不计其数。
东大寺的主持良辨也被圣武天皇任命为了少僧都,算是鉴真的副手。
所以,现在扶桑是有一大二少三名僧都,统领全国佛门。至于鉴真能否收服、控制良辨和贤璟,那就要看他的手段了。
这事儿是慢工细活,以鉴真的手段当无问题,崔耕暂时也没有插手其中。
他现在所忙的事儿,一时打听崔芬到底被关在哪里,二是崔秀芳师父慧贤师太的下落。
这一日,崔耕忽然得到了一份请帖,却原来是藤原家族的藤原仲麻吕,邀他三日后过府一会。
崔耕有些奇怪,问来送请帖的扶桑小厮道:“这份请帖是只给贫僧一人,还是也请了鉴真大师?”
那小厮恭敬地道:“当然是给您的了,若是既给鉴真大师,又给您,那不是尊卑不分了吗?”
“哦?那就是说,藤原仲麻吕大人,只允许本护法一人前往了?”
“那倒也不是。”那小厮解释道:“崔护法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带其他几位护法一同前往。鉴真大师乃我扶桑大僧都,身份尊贵,我家藤原仲麻吕大人可不敢与鉴真大师平起平坐。他与诸位护法交往,才是理所应当的哩。”
“哦,是吗?”崔耕满腹狐疑。
表面上看,这小厮说得不错。藤原仲麻吕如今的官阶不过是从五品下而已,连萨摩国主岛津藤一都大大不如。
但莫忘了,藤原仲麻吕乃是藤原家族的嫡系。
他的父亲乃是藤原武智麻吕是扶桑传奇人物藤原不比等的长子,更是现如今扶桑权倾朝野的藤原家族之首。
谁敢把藤原仲麻吕看作一名普通的从五品下官员啊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尊贵之处,不亚于那个冒牌的基皇子。
崔耕更知道,这位藤原仲麻吕在历史记载中,非常不简单。
历史上,藤原四兄弟全部死于平城京的天花大疫,藤原家族的势力因此大衰。二十年后,在藤原仲麻吕的领导下,藤原家族再续辉煌。并且成功镇压了橘奈良麻吕的叛乱,权倾朝野。
崔耕暗暗琢磨,自已现在的身份是鉴真的首席护法,和一个从五品下的官员交往,还算正常。但是和藤原家族的太子爷,藤原仲麻吕交往,就着实有些高攀了。
藤原仲麻吕邀自已一会,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但不管怎么说吧,藤原家太子爷的面子不是那么好驳的。尽管崔耕心中不安,还是带上了崔秀芳、杨玄琰和凌十三,应邀前往。
第1719章 自信与误会
平城京,也就是后世的奈良。扶桑定都平成城京的这近百年的时光,被后世之人称为奈良时代。
奈良时代,是扶桑全面学习大唐的时代,是扶桑从蒙昧走向文明,全面辉煌的一个时代。
在这个时代里,扶桑的政治经济、科技文化、文学艺术乃至宗教建筑,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但凡事都有例外,有一个项目,扶桑在奈良时代大幅度的退步了,这个项目就是饮食。
在奈良时代之前,扶桑的饮食并无多少禁忌。但到了奈良时代,佛教大为兴盛,上至天皇下至平民百姓,都大受“不杀生”观念的影响,不再以肉类为食。
没有肉,那味道能好得了吗?
完全可以说,在这个时代,扶桑贵人们在饮食方面的享受,连普通的大唐百姓都不如。
所以,尽管藤原氏的太子爷藤原仲麻吕风度翩翩非常热情,但崔耕等人面对一桌子的素菜都兴致寥寥,吃的没滋没味儿的。
尤其是凌十三,自从到了扶桑之后,他就没吃过什么荤菜。本以为藤原太子爷请客,能吃顿好的。没想到,吃的跟以前别无二致,直把他郁闷得面上阴云密布。
藤原仲麻吕察言观色,微微一笑,轻拍了两下手,道:“把这桌菜撤下去,再换上一桌新的。”
“是。”
几名侍女应了一声,将残席撤下,换了一桌酒菜上来。酒还是上等的梅子酒,但菜却与之前的大不相同。
烧鸡、炖鸭、烤乳猪……肥美之物应有尽有,鹿肝、熊掌、鲍鱼……山珍海味色香味俱全。这些菜一上桌,就令人食指大动。
“诶,这个好,这个好!”
凌十三一见大喜,捻起筷子,就往烧鸡身上戳去。
崔耕赶紧把他拦住了,道:“莫乱动!虽然鉴真大师给我等定的戒律,并没有禁食肉食这一项。但是,天武天皇曾经有旨,禁食牛马犬猿鸡,你怎能吃这烧鸡,违反天皇陛下的禁令呢?”
凌十三恋恋不舍地将筷子放下,嘟囔道:“就您小心。若是不给吃,人家还上这些菜干啥?难不成只让咱们看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