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无妨,无妨!”
藤原仲麻吕微微一笑,非常诚恳地道:“天武天皇的旨意是旨意,现实是现实。几位在我这府邸里吃这些东西,又有谁能知道?就算知道了,又能有什么证据?所以,大家尽管吃,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说着话,他自已起身,拧了一个鸡腿,塞入口中,道:“好吃,好吃,真他娘的好吃!几位护法都快吃啊!”
“那俺可不客气啦!”
凌十三早就对这只烧鸡垂涎欲滴,此刻再也按捺不住,上前拧了另外一只肥美的鸡腿,大快朵颐。
就算藤原仲麻吕有什么阴谋,凌十三这一开头儿,其他人也没端着的必要了。顿时,大家筷子齐飞,腮帮子颤动,好好解了解这些日子的馋虫。
山珍海味再配上等的梅子酒,大家吃得心满意足。不到半个时辰,人们已是微醺,现场的气氛也开始热烈起来。
藤原仲麻吕看火候差不多了,才轻咳一声,开始了正题,
“崔海护法前些日子义释法进,干的真是漂亮啊!要知道,您当初一个处理不慎,就得被那有心人得意了去!”
崔耕眉毛一挑,道:“有心人?藤原公子指的是橘诸兄?”
“正是这厮!”藤原仲麻吕恨恨地道:“这厮最近屡屡与我们藤原氏为难。早知道他的真面目,在长屋王之变中,我们就把他给……唉,真是养虎遗患,悔之晚矣啊!”
崔耕还是有些奇怪,疑惑道:“怎么就悔之晚矣了?听说现在藤原家族权倾朝野,在某些事情上,甚至说话比天皇陛下都管用。藤原氏除一个橘诸兄,难道还是什么难事吗?
藤原仲麻吕苦笑道:“要命就要命在这里。崔海护法请想,在某些事情上,我们藤原家族比天皇陛下说话都管用。天皇陛下对我们藤原家能放心吗?”
“可陛下和皇后身上,都有藤原家的血脉啊!”
“那又如何?”藤原仲麻吕轻叹一声,道:“论起血脉的亲近来,我们藤原家族和橘诸兄不相上下哩!”
“这个……”
崔耕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橘诸兄的父亲是美努王。美努王是扶桑皇族,橘诸兄本来就和圣武天皇是亲族。
橘诸兄的母亲是县犬养三千代,那就更不得了。
如今的皇后藤原光明子,就是藤原不比等和县犬养三千代生的。所以,橘诸兄是皇后藤原光明子同母异父的哥哥。
而现在权倾朝野的腾远四兄弟,也不过是皇后同父异母的哥哥而已。
从亲缘关系来讲,很难说橘诸兄和藤原四兄弟,谁与天皇夫妇更亲近。
既然藤原四兄弟的权势,都令天皇大感威胁了。那么,圣武天皇转而支持橘诸兄,让他和藤原四兄弟打擂台,保持平衡,就是非常正常的选择。
当然,话说回来,虽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藤原仲麻吕又为何要对自已讲这个道理呢?
他总不会知道,自已有除掉橘诸兄的心思吧?
想到这里,崔耕试探道:“我明白了,橘诸兄和藤原氏不和。他当日借着法进一事和鉴真大师为难,实际上打得就是藤原氏的脸。嗯,您可千万不能饶了这厮,一定得给他个狠狠的教训。”
这句话表面上看,是和藤原氏同仇敌忾。实际上暗含的意思,却是让藤原氏和橘诸兄死磕,鉴真和自已等人完全置身事外。
藤原仲麻吕当然不能同意了,连连摇头,道:“不,不,不,崔海护法误会我的意思了。不是我们藤原家族,而是咱们,也就是我和几位护法,共同对付橘诸兄!”
“啥?咱……咱们?我没听错吧?就凭咱们的力量,能对付得了和藤原家族为难的橘诸兄?”崔耕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
“怎么不能?”藤原仲麻吕道:“对于我来讲,藤原家族嫡系分为四房,我虽然为长房长子,但若不做出一番功业来,如何继承父亲的氏长者之位?”
所谓氏长者,就是藤原家族的族长。
在藤原不比等之前,藤原家族算不得多么显赫,没有氏长者这个职司。藤原不比等死后,藤原家族权倾朝野,才有了第一位氏长者。也就是藤原仲麻吕的父亲,藤原武智麻吕。
换言之,藤原仲麻吕虽然是藤原氏长者之子,但能否继承藤原氏长者之位,并非板上钉钉之事,他得做出能够服众的功业来。
略顿了顿,藤原仲麻吕扫视了崔耕等人一圈儿,道:“对于诸位来说,志向也不仅仅是做鉴真大师的护法吧?”
崔耕道:“我们……”
藤原仲麻吕马上就抬手打断,道:“崔海护法不必解释,咱们心照不宣。我虽然不知诸位是究竟如何归入鉴真大师门下的,但什么佛经折服的故事我是不信的。”
“其实我们是……”
“我不是说了不用解释了吗?”藤原仲麻吕笃定道:“说实话,我不关心你们是如何混入鉴真大师身边的。但是,光凭今日诸位在饭桌上的表现,我就知道你们是有野心的人。”
崔耕这才明白,为何藤原仲麻吕早就准备好了一桌荤菜,开始之时却以素菜待客。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道:“因为我们喜欢吃荤,您就断定我有野心,这个判断是不是太武断了点儿?”
“一点儿也不武断。”藤原仲麻吕解释道:“诸位都是唐人,在大唐,僧人不可吃荤,你们是知道的吧?既然你们对肉食如此热衷,那就说明,你们对佛法没什么兴趣。也就是说,你们混在鉴真大师身边的目的并不那么单纯。”
崔耕心说,我们之所以混在鉴真身边,目的是救出芬儿来,当然不那么单纯。但是,你想哪去了?这不全误会了么?
与此同时,他嘴里却道:“藤原公子英明。人生在世,所求无非荣华富贵四个字。帝王将相概莫能外,我等几人,当然也不例外。”
“这不就结了吗?”
藤原仲麻吕猛地一拍大腿,似乎对自已猜中了崔耕等人的想法非常得意。
他高兴地道:“喜欢荣华富贵好啊,只有这样,咱们才能称得上志同道合!实话实说,诸位投靠鉴真大师这一步,真算是走对了!在我扶桑,佛门的力量非常强大,几位干好了,荣华富贵简直唾手可得。”
杨玄琰忍不住插话,道:“但这事儿跟咱们一起对付橘诸兄有什么关系?”
藤原仲麻吕道:“当然有关系了。你们觉得,鉴真大师为大僧都,就一切都高枕无忧了么?非也,非也。如果说我们藤原氏支持的是鉴真大师的话,那么橘诸兄支持的就是玄昉……啊,不,现在应该说法进和尚了。如果我们藤原家族失势,那鉴真大师的大僧都之位,乃至诸位的荣华富贵,可就都成梦幻泡影了。就是为了荣华富贵,诸位也得跟我一起想办法,把橘诸兄搬倒了。”
崔耕一嘬牙花子,道:“我还是有个问题想不明白:您刚才说的,都是咱们联手对付橘诸兄的必要性,但是……以咱们的实力,究竟有没有可能对付得了人家呢?”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当然有可能。”
藤原仲麻吕眼中精光一闪,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道:“事情的关键,就在于崔芬郡主的身上!”
“啊崔芬郡主?”崔耕忍不住惊呼出声,道:“您知道崔芬郡主现在的下落?”
第1720章 刹那千年药
“怎么?很奇怪吗?”藤原仲麻吕道:“整个平城京,还有什么我们藤原氏打听不到的事儿?”
崔耕赶紧补救,道:“倒不是奇怪,而是在下听说,崔芬郡主是要和基皇子成亲的。为了将这个消息告诉全天下的百姓,朝廷还安排崔芬郡主巡行整个扶桑。可不知为何,自从崔芬郡主回到平城京之后就销声匿迹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现在在下骤然听说,崔芬郡主和橘诸兄有关,着实有些震惊了。”
“哼,这事儿就是那厮搞出来的!”
一提橘诸兄,藤原仲麻吕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道:“崔芬郡主一到平城京,就被他的人控制起来了。这厮宣布,为了防止大唐越王崔耕派人来营救崔芬郡主,必须对郡主的行踪严格保密,连我们藤原氏都插手不得。”
崔耕道:“把藤原公子的意思……该不会是把崔芬郡主害了,让天皇陛下不得不降罪于橘诸兄吧?”
藤原仲麻吕摇头,道:“那怎么可能?崔芬郡主出了什么三场两短的,大唐越王一怒,岂是橘诸兄一人能承担得起的?说不定我们藤原氏都得吃挂落儿,那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么?”
崔耕这才微松了一口气,道:“那藤原公子的意思是……”
藤原仲麻吕没理他,而是冲着四下里伺候的美貌侍女,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
侍女们全部都退了出去,藤原仲麻吕又小心地将门窗关闭。
直到这时候,他才压低了声音,道:“崔芬郡主被橘诸兄软禁在如玉楼。”
“如玉楼又是在哪?”
“呃……就在橘诸兄的后宅。”
“啥?橘诸兄的后宅?那地方肯定守卫森严,咱们还打个屁的主意啊!”崔耕忍不住惊呼出声。
藤原仲麻吕赶紧解释,道:“虽然几位护法的身手不错,但我藤原家也不是没有善于技击之道的人。你们放心,我的计划绝不是要几位动武。”
他从袖兜里掏出来了一个小瓷瓶,继续道:“几位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藤原仲麻吕小心翼翼地将小瓷瓶打开,倒出了一点点粉红的粉末,道:“这是一种药物,名曰“刹那千年”。只要吃下此药,就会头发发白,形容枯槁,看起来好像是老了几十岁、命不久矣。”
崔耕咽了口吐沫,沉声道:“该不会……藤原公子是想把这毒药,给崔芬郡主吃吧?这事儿我们可不敢干。”
“崔海护法莫急着拒绝啊。”藤原仲麻吕道:“我刚才说的,只是此药的表面现象,实际上此药对人体并没什么损害。过上三五个月,此药的功效减退,人就又恢复正常了,也就是看起来吓人而已。”
看起来吓人也不成!
崔耕心中暗想,你说恢复正常,就是恢复正常啦?谁知道你这“刹那千年”里面,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我的宝贝女儿吃下去之后,产生了什么暗疾怎么办?
当然了,没有明显的害处,总比显然的毒药要好。
崔耕暗松了一口气,道:“这还差不多,您继续往下说。”
藤原仲麻吕道:“是这么回事儿:崔芬郡主最近茶不思、饭不想,消瘦甚多。请了我扶桑名医诊断,却是身体上没任何毛病,只是思乡心切而已。眼瞅着崔芬郡主越来越瘦,那橘诸兄也不敢隐瞒,报知了天皇。”
崔耕会意道:“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需系铃人。所以,天皇陛下想找几位唐人,开解开解崔芬郡主?最终,他选定的人选,就是我们几兄弟?”
“不错!正是如此!”藤原仲麻吕道:“在扶桑找几个唐人安慰崔芬郡主并不难。难得是,那些人要能为我扶桑所用。而不是反过来心向大唐,利用能接触崔芬郡主的机会,把我扶桑向越王崔耕卖个好价钱。从这条上看,几位护法正合适!”
“我……”
崔耕听了这话,好悬没笑出声来。
好么,这误会可大了。自已一行,乃是越王和其亲卫。到了扶桑,阴差阳错之下,竟然被认为是最不会效忠越王的唐人。真是世事如棋,人生如戏啊!
当然了,仔细想想这事儿也不奇怪。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纷纷皆为利往。
在扶桑人看来,自已和另外几个护法,都是海盗出身。越王崔耕因为崔芬之事,再赏识自已等人,又能给出什么奖励?五品散官,顶天了。
但是扶桑不同。
在扶桑,佛门的力量非常强大,简直算一大政治势力。
鉴真总领扶桑佛门,算得着扶桑数得着的大人物之一。自已等人身为鉴真的护法,其身份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算是扶桑的实权人物。
越王崔耕,绝不可能给出类似的赏赐。
从功利的角度来讲,自已等人绝不可能背叛扶桑投奔越王。
藤原仲麻吕见崔耕如此高兴,却以为是崔耕因为天皇的信任而高兴,也不疑问有他。
藤原仲麻吕继续道:“崔海护法莫光顾着高兴,咱们先说正事儿:几位开解崔芬郡主之时,就可以找机会,将这刹那千年之药,放入崔芬郡主的饮食之内。”
崔耕道:“崔芬郡主吃下去之后,看起来形容枯槁命不久矣,就可以治橘诸兄一个看护郡主不利之罪?”
“哪那么简单啊?本来崔芬郡主好好的,怎么落入橘诸兄的掌控没多久,就病入膏肓了呢?说不是他动的手脚,谁信啊?不用问,这厮跟天皇根本就不是一条心。他就是想害死崔芬郡主,令越王崔耕震怒,兵发扶桑,杀了天皇和皇后。到了那时候,他这个皇室远支,就有机会继承天皇之位了!”
略顿了顿,藤原仲麻吕得意地继续道:“你们想想……天皇陛下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会如何对待橘诸兄呢?抄家灭族都是轻的,哈哈!”
“这不对吧!”杨玄琰质疑道:“若果真如你所言,崔芬郡主就是死在橘诸兄手上的。越王能不杀他,反而让他继承扶桑之皇位?”
藤原仲麻吕闻听此言更加得意,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橘诸兄既然有这个计划,肯定就有完全之策。比如伪造崔芬郡主的书信,说橘诸兄是个好人,害死他的是天皇……甚至不用伪造,利用种种情势,让崔芬郡主误以为事实真是如此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