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大喜过望,起身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响头:“多谢越王。既如此,老夫也可放心去死了。”
崔耕觉得他这话里有话,道:“等等,李相你想干啥?总不至于还真的殉情吧?”
李林甫微微一笑,道:“当然也谈不上什么殉情,老夫是想临死之前,赚个大便宜呢。”
崔耕疑惑道:“什么便宜?”
李林甫道:“陛下不是下令将定昆池化公为私吗?百官上表反对,陛下不闻不问,各个宰相明哲保身,包括王晙在内,闭口不言。老夫这时候,若以死相谏,会不会反而留下千载美名呢?”
崔耕想想也是,如此算起来,李林甫这个千古奸佞,还真有洗白的可能啊,他的确占了大便宜了。
不过话说回来,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此消失,崔耕心中还真有些不落忍的。
“李相你等等啊!本王还有点事儿。”
崔耕沉吟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四十年前,本王为解庐陵王之危,化名入长安城,收下了几名得意弟子,一个叫张九龄一个叫杜暹一个叫李林甫。”
“啊?您……”李林甫惊呼出声,道:“您就是崔英?”
崔耕点头道:“不错,我当时的化名就是崔英。本来我没想以师徒名义羁绊李相,打算把这个秘密带到地下去的。不过,既然今日把话说到这了,我还是把此事挑明吧。从此以后,你的儿孙就是本王的晚辈,定当好好看顾。”
崔耕这么大的人物,总不会占这个便宜。
虽然自已能中进土,主要是打通了张氏兄弟的门路,但李林甫还是非常激动。
他说道:“想不到越王就是李某人的恩师,世事真是奇妙啊。这回我更可以放心的去死谏陛下了。呃……既然恩师如此坦白,李某人也告诉您一个天大的秘密。”
“啥?你还有秘密?”
崔耕心说,这李林甫还真不愧是鼎鼎大名的奸佞呢,都到这时候了,还有那么多藏着掖着的,城府可真够深的。
李林甫道:“这是我最后的底牌了,您以后可以和源乾曜源相多多接触。莫看他就是个老好人,谁都不得罪,其实他是我的人,准确的说,他是我的长辈。我们双方一直暗中联络,相互扶持。”
“还有这事儿?”
崔耕听到这里,陡然想起,历史记载中的一个典故。
李林甫年轻的时候,曾任千牛直长。他精通音律,深受舅父姜皎的宠爱,开元年间改任太子中允。
侍中源乾曜与姜皎乃是姻亲,其子源洁为李林甫求取司门郎中之职。源乾曜笑道:“郎官应有才干声望,哥奴(李林甫小名)也能当郎官吗?真是笑话。”
李林甫因此只被授为太子谕德,后累迁至国子司业。
如今看来,这只是双方之间故意演的一出戏。李家和源家是亲戚,故意发生点矛盾,而表面上疏离。
真到了事不可为的时候,还可以出手,为对方保留最后一线崛起的希望。
李林甫真正的托孤之对象也应该是源家,而并非自已。自已充其量,是被李林甫有枣没枣打三竿子罢了。
当然,多了源乾曜这么一个强援,对自已始终是一件好事儿。
他问道:“你确定,源相肯帮本王的忙?”
李林甫道:“若是一般的小忙,肯定可以。但若是事关身家性命,我可保证不了。”
崔耕道:“一点小忙本王就心满意足了。虽然李隆基和回纥合谋想要本王的命,但我还真不准备走。”
“啊?为什么?”
“因为始终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是什么人早早得知本王安然无恙,是谁派人在岭南道寻到了梅妃江采萍?他怎么就在长安的势力如此稳固?屡次算计本王还能全身而退?回纥人的力量肯定办不到。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我准备顺了贼子的意,且看看那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李林甫马上就秒懂了,道:“越王是要诈死?您死了之后,尸首的处理就是个大问题了,所以要源乾曜帮忙?”
崔耕道:“正是如此,有源相帮忙,就事半功倍了。”
“好,这事儿就包给我了,源相定当帮忙。”言毕,李林甫站起身来,道:“如果没什么事儿的话,弟子告退。咱们后会……无期!”
第1839章 死前绽光芒
第二日,早朝。
今天是朔日大朝会,在京九品以上文武官员都要参加。当然了,按说这种朝会就是走个形式,决定不了什么事情。
中规中矩地把仪式走完,朝臣们就准备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可正在将要散朝之时,李林甫忽然出班跪倒,道:“启禀陛下,老臣有本启奏!”
李隆基看他那形容枯槁的样子,还以为他要乞骸骨呢,温言道:“李爱卿有什么事儿吗?散朝之后,可以和朕单独奏对。”
李林甫却摇头道:“不,微臣就想在这时候对着文武百官说。”
“好吧,李爱卿有本尽管奏来。”
李林甫往四下里看了一圈,道:“微臣想弹劾几个人,头一位,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源乾曜。”
李隆基心中暗想:你疯了吧?源乾曜就是老好人一个,谁都不得罪,你弹劾人家干啥?欺负老实人有意思吗?
他不悦道:“李爱卿要弹劾源相什么?”
李林甫振振有词道:“源相掌门下省,有封驳陛下圣旨之权。前几日,陛下下旨将定昆池化公为私,大大不妥,天怒人怨,可源相却不发一言,实在是尸位素餐之极,理应罢去。”
“你……”
李隆基没想到一向附和自已的李林甫竟然今天胆大起来,拿定昆池说事,他脸上的愠怒之色一闪即逝,语气生硬道:“朕知道了。”
李林甫也不死缠烂打,道:“微臣还要弹劾一个人。”
“谁?”
“吏部尚书中枢门下平章事裴光庭。”
裴光庭当时就窜儿了,道:“你姓李的还有脸弹劾我?你睡我老婆的事儿,我还没跟你计较呢?”
李林甫白了他一眼,冷笑道:“月儿一死,就什么都一了百了了。哼,如今国家正处于危急存亡之秋,裴相却还念及儿女私情,实在是让本相看不起。”
“你……怎么国家就处于危急存亡之秋了?你给我说个明白。”裴光庭大怒。
李林甫看向李隆基道:“前几日,陛下下旨将定昆池化公为私,大大不妥,天怒人怨,可裴光庭却不发一言,实在是尸位素餐之极,理应罢去。”
言毕又转向裴光庭,道:“本相弹劾的对也不对?裴光庭你拍拍胸脯,良心不会痛吗?你以为自已明哲保身之事,会不记载到史书上吗?”
“我……”裴光庭无言以对。
李隆基不知李林甫壶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依旧淡淡道:“知道了。”
李林甫又道:“微臣再弹劾兵部尚书中书门下平章事王晙。”
李隆基这回终于会意了,道:“李爱卿就一次把话说完吧,你是不是还要弹劾刑部上书陈希烈?弹劾他们对朕将定昆池化公为私之事不闻不问,尸位素餐?”
“不错,正是如此。”
“好,好,好,朕知道了。现在除了你自已之外,朝中的几位宰相你都弹劾完了,总该退下了吧?”
孰料,李林甫脖子一梗,道:“不,微臣还没弹劾完呢。”
李隆基阴阳怪气地道:“李爱卿还想弹劾谁?御史大夫还是礼部尚书或者户部尚书?越弹劾越小,也没什么意思吧?”
李林甫摇了摇头道:“陛下您又猜错了,微臣要弹劾的那人,可并非官儿越来越小,而是越来越大呢?头一位就是惠妃娘娘,第二位则是陛下您。”
“你……你真疯了吧?”
李隆基好悬没气乐了,道:“李林甫,你行将就木,临死之前想博个好名声,朕是可以理解的,也可以成全。但是,你得差不多点儿啊,如此狂悖无礼,实在让朕难以周全。”
李林甫毫不退让,道:“陛下所言乃是诛心之论,微臣辩无可辩。这样吧,文死谏武死战,为了劝陛下回心转意,微臣又何惜这条命?”
顿了顿,他大喝一声,“还请陛下收回成命,莫要将定昆池化公为私!”
李隆基恶狠狠地道:“都莫拦着他,朕倒要看看,这李林甫今儿还真成忠臣烈土了,肯撞死在大殿上?”
李林甫却诡异的一笑,道:“陛下,咱们俩相处了大半辈子,您却真的不够了解微臣啊,咱们再……再会!”
说着话,两道漆黑的血迹顺着他的嘴角滑落。
咣当!
李林甫仰面摔倒。
“啊?”
李隆基大惊失色,道:“快看看,李相怎么了?”
程元振赶紧上前,轻探李林甫的鼻息,功夫不大,就微微摇头道:“启禀陛下,李相已经没气儿了。”
“啊?没气儿了?”
李隆基颓然坐回御座,面色惨淡,双目失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说到底,他不是无道昏君,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不可能因为有人触怒自已,就不分清白的加以报复。
最终,李隆基摆了摆手,道:“将李爱卿的尸首抬下去,送归府中,好生安葬。传朕的旨意,追赠李林甫为太尉、扬州大都督,并赐班剑武土、西园秘器。”
“遵旨!”
有殿前武土抬了李林甫的尸首就走。
稍后,李隆基打点精神,对众朝臣道:“李爱卿仙去,宰相就缺了一名,到底何人顶替,大家议一议吧。”
“我推荐给事中房琯。”
“微臣以为御史大夫李适之比较合适。”
“刑部侍郎裴耀卿清正廉洁,可堪此任。”
……
群臣顿时就像闻着臭味的苍蝇一般,被转移了注意力,推荐起自已心目中的人选来。
最终李隆基拍板,让给事中房琯担任宰相。
此人不但学问好,还有些政绩,最关键的是性格比较温和,是各方都能接受的人选。
再然后,就该商议中枢令或者首辅的人选了。
按说资历最高的人就得说是兵部尚书王晙,但他连连摇头,表示难堪大任。
王晙不当首辅,裴光庭是要脸的人,自觉比不上王晙,也不愿意当。
老好人源乾曜倒是想当,但李隆基不大放心他的能力。
最终,是刑部尚书陈希烈捡了这个便宜。
陈希烈此人能言善辩,往昔一直是李林甫手下的头号走狗,让他咬谁就咬谁。今日终于媳妇熬成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