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耕几人不由地,又是眼前一亮。
隋唐年间的社会风气,和后来的元明清有很大不同。
人们的婚姻更看门第,而并非贞、操。
寡妇再嫁,虽然肯定不如未婚之女,但也只是不如同阶层的女人罢了。
大唐公主再嫁,乃至三嫁四嫁的大有人在。
张子瑞这个鳏夫,娶一个五姓七望的寡妇为续弦,很难说得上是亏了还是赚了。
如果事实如此,还真是大有文章可做!
崔耕顿觉靠谱,赶紧派陈三和去同福客栈,委婉地向王瑞月求证此事。
这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儿,佳人毫不犹豫地直言相告:自已的前夫姓郑,叫郑一平,乃是荥阳郑氏子弟,英年早逝。
等着陈三和带回这消息时,封常清和周兴再看陈三和的眼光,顿时不同。
不过,崔耕还是有点顾虑。
侯思止出身事井,甚至卖身为奴,这都不假。
但是,天下做过奴婢的人多了,但从奴婢到六品侍御史,却只有侯思止一人。此人天性狡黠,不是那么好忽悠的。
其一,陈三和是自已手下的监察御史,这岂能瞒过侯思止的耳目?由他去游说,是不是会被侯思止怀疑别有用心?
其二,单凭王瑞月的两个夫君早死,就得出她会克夫的结论,似乎有些牵强。即便以陈三和的口才,恐怕也很难让侯思止完全相信。
有没有比陈三和更合适的人选呢?
倏地,崔耕想起了一个人来——莲花寺的慧明小和尚。
对,就是那个之前状告刘幽求和整个莲花山的僧众,为自已师傅洗冤的小和尚,慧明。
慧明虽然也和自已有些瓜葛,不过其主要身份还是莲花寺的台柱子,侯思止纵然有所怀疑,这疑心也不会太强。
最关键的是,那日再审梁波说到张子瑞时,侯思止惊惧地拿出一块玉佩,言及这是他曾经从洛阳白马寺中求了开光的信物一个,可以不被冤魂所扰。
这说明他不仅信佛,而且还到了深信迷信的地步。
慧明这个岭南小有名气的高僧,可比陈三和这个老神棍靠谱多了。
唯一可虑的是,慧明小和尚虽然也口才了得,但江湖经验就和陈三和差多了,到底能不能忽悠得了侯思止吗?
不过崔耕转念一想就释然了,内在不足外在补呗。
只要自已想办法让小和尚展现几个“神迹”出来,他不就能一句顶一万句了?
到了那时候,别说王瑞月克夫了,哪怕他说王瑞月是狐狸精变得,侯思止都会信!
想到这里,崔耕对陈三和道:“你是本官的属下,由你去劝侯思止,难免有些牵强,说不定还会有反效果。这样,你一人三马,快马加鞭,去一趟莲花寺。找到慧明小和尚后,你交代他如此这般去做……”
接下来,崔耕的声音渐渐低微,陈三和附耳过来,才听了个清清楚楚。
陈三和听着听着,看向崔耕的眼神由衷佩服起来,嘴上也是赞声不断,连连称是,就差脸上大写一个“服”字了!
第183章 忽悠侯思止
数日后,广州城疯传着两桩大事儿。
第一桩是个花边新闻。
从岭南道肃政使衙门传出来消息,王瑞月因为侯思止帮自已的亡夫讨回公道,对其大生感激。
侯思止因为王瑞月积极为亡夫张子瑞的案子奔走,对其非常敬佩。
这么一来而去的,一个老鳏夫,一个俏寡妇,竟然看对眼了,恐怕不日就要定亲。
这世上从来就不缺凑热闹传八卦的人,这件事在广州城传得沸沸扬扬,引得城中百姓纷纷议论,大叹世事多奇妙,两个本是风牛马不相及的男女,竟阴差阳错下喜得了一桩良缘!
第二桩事儿便是据传,泉州清源的莲花寺来了位高僧,法号慧明,不日即将来广州城,准备做一场大、法事,为全城的百姓祈福。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这慧明大师在广州城中的名声可不小。慧明和尚来广州做法事,为广州城百姓祈福之事闹出来的动静,可不比上一桩花边新闻的动静笑。
现如今你走在广州城的街头巷尾,问一嘴慧明大师乃是何人,恐怕会遭来一声嗤,和路人的满脸鄙视。
同时会有热心人告诉你,慧明大师乃何许人也!
“崔青天智断莲花寺的故事听过没有?那里面前来告状的小和尚,就是慧明大师。”
“人家可不是一般的和尚,而是生而知之,有大、法力的和尚。”
“据说他乃金蝉子转世,一岁能言,三岁识文,四岁断字,五岁能唱百曲,六岁出口成章,七岁佛家典籍无所不通,八岁融汇百家之学。要不是年纪太小,早就做了莲花寺的方丈了。”
“如今莲花寺能如此香火鼎盛,岭南道一带的百姓不远数百里甚至上千里辗转,前往清源山的莲花山烧香许愿,都是慧明大师的功劳啊!”
“据传还有个秘辛,慧明大师年纪轻轻却法力高深,他最擅长的不是诵经坐禅,而是降妖除魔啊!”
在陈子昂这个南海县令地头蛇的配合下,在陈三和、封常清他们暗中的推波助澜下,关于慧明小和尚的说法,越来越夸张,越来越玄奇。
再加上“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的心理作用,等慧明和尚到了广州的时候,迎接他的百姓民众竟达到了几万人之多。
慧明抵达广州城后,歇息一日,便在次日登上事先准备的高台,开始在城中讲法。
佛门的虔诚信众们见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讲起佛法来却是头头是道,对他更加信服。
陈三和在一旁推波助澜,借助火药,给慧明增添了不少声光效果,让人们见识到什么叫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崔耕事先安排人训练了几百只鸟,那训鸟人特殊的手势一起,鸟们就知道要投食了,顿时在慧明的身旁乱飞,这下子连百鸟朝拜都有了。
一番讲法下来,城中的百姓和信众们对这位慧明大师身有大、法力的事实深信不疑。
以后的事就不用陈三和费劲了,人们口口相传,以讹传讹,慧明的本事越发被传的光怪陆离,简直大半城的广州人,都成了慧明的信徒,每场法会的听众都过了万人。
就这样,数日光景,徐徐而过。
崔耕之前答应侯思止的一月之期,眼瞅着就要到了,慧明这才开始正式行动。
这一日讲法完毕,他双手合十,口宣佛号,道:“诸位善信,为了弘扬佛法,贫僧准备在广州也修一座莲花寺,土地连同建筑一起,大概需要十万贯……”
此言一出,人人会意——这位慧明大师要向大伙化缘了。
那没啥说的,以前大家对那些没什么法力的和尚,都大方地捐钱捐物,更何况眼前这位真佛子?
这位可是真能保佑自已死后进入极乐世界的,此时不表虔诚什么时候表虔诚?
当即,就有一个穿绸裹缎地大胖子挥舞着袖子,道:“慧明大师要建新莲花寺,我王有财当仁不让,捐一千贯!”
“擦!在广州城,你王有财那点家产算什么?敢在上面出风头!慧明大师,我捐的钱也不多,一万贯!”有个细高挑的中年男子大声呛声。
有他们带头,全场捐献的气氛越来越浓,多则上万贯,少则一两贯,粗略估计,别说十万贯的预定目标了,三十万贯都富余。
然而,慧明大师听了大家的话后,脸上丝毫不见喜色,相反的,一抹冷意爬上了他的面庞。
最后,慧明起身,双手下压,道:“众位善信还请稍安勿躁,贫僧说刚才那番话的目的,并非是让大家捐钱,只是告诉大家有这么一档子事儿。”
王有财颇为不以为然,道:“慧明大师,您别不好意思啊,出家人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拿善信的布施,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这是大家自愿捐给佛祖的,您拿了是理所当然。”
慧明的脸色更不好看了,道:“这位善信,你觉得小僧是在说客套话?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今天可以明确告诉诸位,这十万贯钱,绝不让大家出一分一文。”
还真不要钱?
他这么几次三番的强调,王有财终于明白自已误会了,疑惑道:“俗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师不要我们的捐献,又怎么建新的莲花寺?你再法力高深,总不能凭空变出来钱财吧?”
“当然不能凭空变出钱财,不过……”
话说到这,慧明微微一笑,道:“这钱不用你们出,有人代劳。”
“谁?”
“岭南道罢黜使侯思止。”
王有财就是个商人,一听官员就心里面发怵,不信道:“侯御史……能出这钱?”
“阿弥陀佛,这笔捐纳,他不出也得出。”慧明和尚淡定地道:“贫僧马上就要救他一命。堂堂岭南道罢黜使的一条性命,岂是十万贯所能攀比的?”
“一条命?此言怎讲?”
众人瞬间在下面嗡嗡议论起来。
慧明脸上似笑非笑,神神秘秘道:“天机不可泄露,各位善信随小僧往罢黜使衙门一行,便知分晓。”
在场之人胆小的,自然是不敢凑这个热闹。但还有两三千胆子大的,跟在慧明的后面,来到了临时罢黜使衙门的门前。
然后,慧明也不说话,盘膝坐下,五心朝天,开始默诵心经。
侯思止也早就听说了慧明的种种神奇之处,之所以一直没去和这位大师见面,主要还是觉得他来得时间太过蹊跷。
现在慧明又主动找上门来,侯思止心中的疑虑就更深了。
听了禀报,他让人拿两百贯钱交给慧明。
功夫不大,那个传信的小厮就回来了,道:“侯御史,这两百贯钱他不要!”
“不要?”侯思止脸泛冷意,缓缓道:“难道这小和尚一定要见本官?哼,如此看来,他还真是居心叵测了,恐怕真和那崔二郎有所勾结。”
那小厮赶紧回道:“不……不是,您误会了。那慧明是嫌钱少,人家说了,最少要十万贯。”
“十万贯钱?平康巷里颇有名气的小娘子都能买上百个了,这和尚好大的口气!”
侯思止起身推开窗户,但见远方的大门外,有一个小和尚坐在那里,身后有不少人围拢。
他来回踱了几步,道:“那他有没有说,本官若是不给这十万贯,他会怎么样?”
“他说这事儿和您的性命有关,若十万贯钱不拿到手的话,就永远不走。”
“我的性命?”侯思止沉吟良久,还是不怎么相信,道:“本御史的性命和他何干?我看这小和尚纯属装神弄鬼,危言耸听。本官就是不管他,让他在外面待着吧,咱们看谁耗得过谁。”
“是。”
慧明和尚不仅仅是赖着着不走,还玩起了绝食。
从那天开始,他只喝清水,对别人拿来的干粮完全不屑一顾。
侯思止出身贫寒,当然知道挨饿的滋味怎么样,根本不信这小和尚能坚持多久。
然而,一天,两天,三天……
五天过去了,小和尚不仅没吃一点东西,而且神采奕奕,丝毫不显疲态。
耳听位虚,眼见为实,侯思止不禁暗中自疑起来,莫非这位慧明小和尚真如外界传言,金蝉子转世,是位得道的高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