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恪对崔耕和曹月婵的那点破事儿有所耳闻,吃不准这对冤家现在是啥关系,一拽刘幽求的袖子,低声道:“刘县令,郭某也有些内急了,要不咱们一块去方便方便?”
刘幽求哦了一声,知道郭恪的用意,遂拍了拍崔耕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二郎,你眼光可得放长远些,莫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误了自已将来的大好前程!”
言罢,和郭恪一起,往旁边溜达去了。
曹天焦当先下来马,不迭扯着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哎呦……奶奶的……可赶上了。贤婿啊,你是不知道,我紧赶慢赶,好悬没将这把老骨头给震垮啰……”
“打住!打住!”
三天前刚被曹家折了面子,现在又听老曹张口闭口贤婿地叫着,要说崔耕心里没点小芥蒂,那怎么可能?
他白眼上翻,没好气地道:“我说老曹,咱不带这么玩儿的。好么,去你家提亲,给我来个缩鸡大窝脖。这转过脸来,你又贤婿贤婿叫的亲热。这般紧赶慢赶地追我,到底啥事儿?咱有事说事,好吧?”
“我……”曹天焦自知理亏,一阵心慌气短,斜眼撇向曹月婵,嘀咕一声:“这事儿也不能赖我啊。”
曹天焦一时也找不到话茬儿,将曹月婵轻轻往前一推,叹道:“诶,你们年轻人的事儿,自个儿解决吧!”
说罢,老曹拼命甩开两条腿,倏然间就逃离了崔耕的视线范围。
此时,方圆数十丈内,只剩崔耕和曹月婵两个人了。
瞧着曹月婵扭扭捏捏杵立当场,浑然变了个人似的。
崔耕也不忍再奚落,问道:“月婵,你今天来,总不会单纯地给我送行吧?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曹月婵啊了一声,又是一阵扭捏,一改往日英姿飒爽女强人的范儿,低着头结结巴巴说道:“有话说…有话说…奴家是有话说……”
好吧,这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一时让崔耕好不适应,不由催促:“到底是什么话?你倒是快些说嘛!”
曹月婵哦了一声,忽然抬头,道:“二郎,你走了之后,莫担心聚丰隆的事儿哩。聚丰隆也有曹家的份子,奴家肯定会把这份产业打理好的。”
“还有呢?”
“还有,二郎你那个加盟的法子真的很不错,现在聚丰隆在岭南道开设分号的布局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奴家打算往江南道发展。如果顺利的话,再过一年就能把江南道打理好。接下来便是淮南道、山西道和剑南道。对了,你的江都县就是在淮南道……”
说起聚丰隆的事来,曹月婵又是一改刚才扭捏的小女儿状,眉飞色舞镇定自若,滔滔不绝头头是道,一副商场女强人的飒爽姿态。
这才是曹月婵嘛!
不过她的这些规划也好,布局也罢,并不是崔耕今天想要听到的,随即猛然打断道:“说正事儿!说正事儿!你今天是来给我送行的,不是给聚丰隆送行!”
“正事儿?对,说正事儿呢!”
曹月婵忽地又是一阵目光闪烁,喏喏道:“就说二郎你家里吧,别担心,你走了之后……”
“行了!都别绕圈子了!”
崔耕低喝了一声,说真的,对于曹月婵对自已若即若离的态度,他是真心有几分心里不爽。
你说你对我没意思吧,你爹老曹整日张口闭口贤婿的,天天拿崔、曹两家当年那个口头婚约说事儿,闹得整个清源城风雨,不,整个泉州府,甚至是岭南道的官场上下都知道你我有婚约在身。偏偏你曹月婵自已,却没出来澄清过一次。
要说你对我有意思吧,可每次提到俩人的婚事,小娘皮不是面若冰霜,便是面色不悦扭头就走。
啥意思啊?
你曹家父女当老子是凯子,还是傻子?
崔耕越想越是有些生气,带着几分恼怒的口吻说道:“月婵,如今都到了这个份儿上,咱们索性开门见山地说这桩婚事吧。你今天就给个痛快话吧,咱们的事儿,是成还是不成?若是不成,你也别抻着我,我也不缠着你,咱们公归公私归私,一码归一码,统统都给捋清了!”
在崔耕略带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之下,曹月婵竟难得没有恼怒,而是俏脸微红,娇声道:“二郎~~咱们今天能不说这事儿不~算奴家求你了嘛~~嗯?”
她特意每句话拉了个尾音儿,柔媚入骨。
不过,崔耕今天吃了秤砣铁了心,曹月婵这番努力算白费了。
他正色道:“不行!今天这事儿一定得捋清,弄清爽了,我也走得踏实!”
曹月婵收起羞赧,微微蹙眉起来,沉思片刻过后,说道:“不是不乐意嫁给你,只是奴家觉得,现在正是聚丰隆大展宏图的时候,不宜谈儿女私情。两年,你给奴家两年时间,到时候一定给二郎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两年?”
“怎么?”曹月婵的小嘴微努,嗔道:“莫非两年你都等不起?”
崔耕被她挤兑一愣神,挠了挠脑袋,道:“倒不是等不起……只是……”
“没什么只是的。”忽地,曹月婵往前一步,大胆地飞快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崔耕地脸颊上轻啄了一下,道:“好了,咱们说好了,两年时间!等我哦!”
声音稍稍落下,小娘子便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跳开一步,羞红着脸跑了。
而崔耕也出息不到哪里去。
他捂着吻痕残留,略带香风的脸颊,目送着跳开远去的曹月婵,满脑子都是晕乎乎的。
别看他如今家业兴旺,仕途官运也尚算畅顺。
但在男女之事上,他还是初哥。
哪怕是当年纨绔败家之时,在情场风月之事上,也只能算是个冤大头,离风月老手差太远了。
不然的话,当年也不会因为爱慕剑舞大家公孙幼娘,数月间,而又是冤大头似的砸钱,又是脑残粉般的追捧,甚至舍弃家业跑到泉州,跟人争风吃醋跌入湖中。
直到刘幽求和郭恪见曹家父女离去,相继走到他身边,他还有些神思不属,最后居然连郭恪家世背景的事儿,都抛诸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了。
“开船哩……”
随着船老板的一声大喊,帆船缓缓开动,渐行渐远,崔耕挥舞着的手臂才停了下来。
随着一阵微风拂面,他猛然想起一件事来,曹月婵只说了两年之后给我一个答复,可没说要答应我成亲啊。
奶奶的,这次……小娘皮不会又在晃点我吧?
会吗?
不会吗?
摸着吻痕早已散去无影踪的脸颊,他陷入了深深地纠结中。
……
……
帆船离岸不久远,木兰溪旁边不远的一处小野店中,曹天焦正焦急地问道:“咋样了?咋样了?和崔二郎谈得咋样了?”
曹月婵秀眉微挑,高兴道:“爹,您就放心吧,二郎答应给女儿两年时间。”
“两年?”
曹天焦苦着脸道:“你比崔二郎还大一岁,两年之后,你都成老姑娘啦,我就不明白这事儿为何还要拖上两年的,就不能痛快一些答应他吗?你看看崔二郎,人长得算是周正,上头没公婆,崔家的家业越做越大,而他在官场仕途上如鱼得水,可谓前程远大。婵儿啊,这么好的夫婿上哪找去?别说两年后,就是现在,想嫁给崔二郎的人就多了去了。到时候,人家另找了别人可咋办?”
“不会的。”曹月婵笃定地道:“我恩师佟本善佟老爷子曾跟女儿讲过官场惯例和典故,二郎到了扬州,依照大周律,他既不能辖内百姓结亲,也不能和上司同僚结亲。至于临近几个县,又哪那么巧就一定有合适的?所以在江都县令的任期内,他还是成不了婚的!”
曹天焦摇头一阵苦笑,不太乐观地说道:“那也不一定。扬州城内商贾云集,名流众多,南国胭脂北方佳丽应有尽有,可不全是本地人。说不定人崔二郎一到扬州城,就能交上一场桃花运哩。你这丫头啊,将来若要吃亏,也是吃亏在争强好胜的心思上,吃亏在自以为是,总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嘿,这天底下的事儿,哪儿是你一个女人家家能算计得过来的?”
第201章 扬州狗咬鱼
李唐、武周年间,扬州是海上丝绸之路和陆上丝绸之路的交汇点,交通极其发达。
崔耕等人上船之后,从木兰溪码头顺流而下出海,先沿海岸北上,再从东海入长江,西行一段即可直达扬州城外。
总地来说,没有鞍马劳顿,这一路旅途还是比较舒服的。
在船上闲来无事,大家唠起了扬州城。
陈三和拂尘轻摆,吐沫星子乱飞,道:“扬州城可不得了,扬一益二你们听过没有?说的就是,除了东西两京(长安和洛阳)之外,最繁华的地方是两个,首为扬州,次为益州。那地方,简直是随便抓起把土,里面都有金屑子……”
“你就别在俺们跟前儿吹牛逼了,行不?”封常清翻了个白眼,喷了陈三和一脸吐沫星子,道:“老神棍,你是觉得俺们没读过书还是怎么的?扬州富庶是不假,说得是这城中商贾众多工坊众多,不是说土里有金子,那地方没金矿。”
陈三和砸吧了一下嘴,道:“嗨!我就说那么个意思!虽然没有金子,扬州有铸钱炉啊。咱们大周的九十九个铸钱炉,扬州就占十个,这简直比金矿还金矿!另外,还有什么瓷器工坊、丝绸工坊、漆器工坊,盐商、茶商、药商、珠宝商……说是富得流油都委屈它了,得说富得流金子。”
陈三和显摆完,一旁的宋根海也不甘寂寞了,开始卖弄起自已刚打听来不久的消息,道:“我还听人说啊,扬州不如东西二京,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如今啊,论起富庶繁华来,扬州当属天下第一。别说当官的了,就是衙门里随便一个小吏,都比咱们岭南道一个县太爷的进项多!”
姚度也凑热闹道:“不光富庶呢,那里还美女如云啊。这扬州青~楼可是大大的有名……嘿嘿嘿。”
反正没带家眷,几个大老爷们心照不宣,一齐发出了猥琐的笑声。
就是崔耕自已,对扬州也充满了神往。就连那场“荒唐大梦”中,都充满了扬州的各种传说。
什么徐凝的“天下三分明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什么杜牧的“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什么殷芸的“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真是随便一念,都令人期待地很哩。
不过,神往归神往,他还是不忘叮嘱手下这几人,道:“大家都警醒着点儿,丽竞门监察江南的总部也设在扬州。你们若是贪财、贪色,被人抓住了小辫子,本官可救不了你们。”
“我等晓得的。”
“大人放心,我们绝不给丢人栽面儿!”
“跟在大人身边这么久了,这点轻重我们还能分不清?”
一众属下,纷纷应和。
这时,宋根海凑到了崔耕的旁边,嬉皮笑脸道:“大人,这马上就要到扬州了,咱们是不是……下来走一段?”
“走一段?什么意思?”
“就是说,假如咱们直接在扬州城外下船,肯定被丽竞门盯得死死的,那得多不自在啊。不如趁着您还没正式上任,先游玩一番。”
听出来了,原来是想趁着上任之前,浪上一浪啊~
崔耕面色微微一沉,斥道:“游玩个蛋啊?本官这么着急来扬州上任,为的就是打乱丽竞门的部署。这一游玩,那不等于白忙活了吗?”
不过在偷奸耍滑磨洋工方面,宋根海还是有点天赋和急智的。
他眼珠一转,贱兮兮道:“不白忙活,这叫微服私访。咱们人生地不熟,您正式上任之后,恐怕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是有心人安排的。也只有趁着当下,谁也不知您进了扬州城的情况下,才能看到点真东西,这个机会可千万不能错过。”
“这样啊……倒是有点道理。”崔耕被宋根海说服了。
接下来,就做了相应的一番安排。
因为封常清和周兴,一个是高如铁塔,一个是面如恶鬼,外形容貌都太扎眼,怕是一进城就被丽竞门有所察觉,于是让他俩就留在船上,准备和接待崔耕上任的官员会面。
崔耕自已则和宋根海、姚度以及陈三和提前下船,从陆路赶往扬州。
不过等他们三人骑上快马,出了码头不到十里远,就傻眼了。
望着眼前,宋根海忍不住惊呼道:“咱们不会是走错路了吧?这……这里是扬州境内?”
陈三和也是眉头紧皱,不可置信道:“不应该啊……扬州不是挺富庶的吗?怎么这里连咱们清源都不如啊?”
原来,三人入目所及之处,稻田干枯,庄稼枯黄,百姓们面有菜色,瘦骨嶙峋。
甚至有一队队叫花子,三五人一群,十几个一伙,扶老携幼,从他们身边走过。这尼玛怎么看怎么像是饥荒重灾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