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繁华州府就这德行?
那大周其他州府,不得成了阿鼻地狱啊?
但就算扬州受了天灾,也不能这么惨啊!因为此地交通极其发达,没有粮食,买不就行了吗?
不说近处,就算从泉州运粮,满打满算,不到两个月也就该运到了。
崔耕大惑不解,让陈三和找了个乞丐一打听才知道,这里边不仅有天灾还有人祸。
今年是整个淮南道受了旱灾,尤其是以扬州附近最为严重。
没错,古代的水利工程实在搞的不好,在江河纵横的淮南道,竟然出现一场罕见的大旱灾!
本来扬州富庶,即便朝廷不救济,单靠民间自已的力量也能扛过去。
然而好死不死的是,在一个月以前,武则天心血来潮,下了一道圣旨:天下禁屠。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朕信了佛了,明白杀生是不好的。所以,从今天开始,天下百姓就不准宰杀牲畜、捕猎鱼虾了。
顿时,大周所有的屠夫尽皆失业。
天下其他地方还好,大不了屠夫改行,百姓少吃几顿肉呗。
但扬州附近不同,这里江河湖泊众多,百姓们的饮食习惯是一半吃粮食,一半是吃鱼虾。
现在皇帝的圣旨来了,大家就只能吃粮食了。
但问题是今年大旱啊,粮食本来就贵,这骤然出现了一半的缺口,那还了得?
一时间,扬州附近粮食的价格就打着跟头,噌噌噌地往上翻。
……
崔耕听完后一阵腻歪闹心,妈的,好背啊!老子怎么那么衰?怎么我新官上任,就赶上了这么档子事儿?
而且,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还完全无解!
扬州既有钱交通又发达,之所以出现粮价如此离谱的现象,是因为短时间内粮食的缺口太大。
这远不是自已抖抖什么机灵就能够解决的。
貌似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开放禁令,准许民间吃鱼虾。但是,这可能吗?
上书武则天,让她收回成命?
一代女皇,武则天大大当然不可能自已打自已的脸,她老人家回复的圣旨,崔耕都能帮她想好了:天下禁屠,我佛欢喜,自然有甘霖降下,何必去本逐末?
还是说,自已不顾个人安危,公然违抗陛下旨意,强行下一道公文,准许百姓吃鱼虾?
先不说他崔二郎有没有这个胆子,恐怕公文刚刚写好,丽竞门的人就来锁拿自已了。
这可咋办?
崔耕心中郁闷不已,接下来,他也就没有心情再查看什么扬州风土人情了。
与宋根海、陈三和等人一路疾行,第二天一早,到了扬州城外。
到了此地,他的心情总算是好受了些。
虽然还没到城内,但这里工坊巨富甚多,论繁华比起一般通都大邑都不遑多让。百姓们特别有钱,还可忍受目前高企的粮价,面色红润并无馁色。
再往前走,一条护城河横亘在眼前,宽达三四十丈,碧水汪汪,杨柳依依,睡莲滴翠,水草萋萋,甚是喜人。
崔耕记得荒唐大梦中有诗明证——“垂杨不断接残芜,雁齿虹桥俨画图。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
尽管这条护城河还没经过整饬,但已经有了后世“瘦西湖”的三分风采。
此时城门刚刚开,百姓们鱼贯入城。
所有百姓都要经过卫土的检验,一方面是看有没有什么违禁品,另一方面是监察有没有行迹可疑之人。
卫土稍一怀疑,就可以要求行人出示“公验”——也就是类似身份证、护照之类的东西。
比如崔耕,真被土兵查着了,就得把他那个镶金嵌玉的告身拿出来。这样的话,他微服私访的计划就算完全失败。
若是宋根海和姚度呢,就得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过所”——到了明清时期,此物又被称为路引。
崔耕等人下了马,前面是一辆柴车。
赶车之人看年纪不到二十岁,面白无须,肌肤水嫩,双目明亮,除了略嫌阴柔以外,算是个标准的美男子。
崔耕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很是奇怪这等人物,怎么会是一个樵夫。说他是乔装打扮的吧,仔细观瞧可以发现,这人手心中还真有不少茧子。
难道是人家基因好,风吹日晒都对皮肤毫无影响?
那人也注意到崔耕在注视着自已,微微一抱拳,道:“这位小哥,可是找我有事儿?”
“呃……没事儿,没事儿!”崔耕也觉得自已这样盯着人家看也有些不礼貌,随口应道:“我就是觉得你这车干柴挺好的,得卖多少钱啊?”
那人随口应道:“十贯钱。”
“啥?”崔耕忍不住惊呼出声,这价格也太离谱了。
那年轻人赶紧纠正道:“说错了,是十文钱……啊,不,是一百钱!”
“一百文钱啊,这还差不多……诶,到了!”
此时已经到了城门口,守门的兵丁开始盘查那个年轻人。
“这柴车里面可有违禁之物?”一个卫土打了个哈欠,例行公事般的问了一句。
“没有,小的不敢。”
“行了,过去吧。”
然后就轮到崔耕等人了,他们的行李非常简单不用检查,卫兵也没要求出示“公验”。
然而,正在这时候——
瞄~~
汪汪~~
有四五只瘦骨嶙峋地猫狗,从城门洞里突然冲出,向着那柴车扑去,疯狂连吠,又抓有挠,状似疯狂。
“这里面有违禁品!”那卫土稍微一犹豫就恍然大悟,激动地大声呼喝,声音都变了。
别看城门处只有有四个卫土在查抄行人,但在不远处坊角的武侯铺内,可是按照朝廷律例,驻扎着一百卫土,专门负责保护城门。
听到他这一声喊,马上就有四五十卫土,迅速冲出武侯铺,各持兵刃将那年轻人围在当中。
此时此刻,他们的眼珠子都绿了,用力咽着唾沫,纷纷嚷嚷道:“违禁品,违禁品在哪呢?太好了!这段日子嘴里淡出个鸟来,可等着一回了。”
“应该在这柴车里面。”
顿时,众兵丁七手八脚,把柴车上面的干柴卸下去,里面露出了几尾鲜鱼。
“哈哈!”领头的军官发出了一阵欢笑,指着那年轻人道:“小子,这鲜鱼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陛下刚颁了天下禁屠令,你这是公然忤逆圣意,悖逆大周律啊!”
“呃……”那年轻人面色惨淡,忽地急道:“禁屠令,意为禁止屠杀之令。但我没杀生,真的没杀生啊!对了,这鱼是被狗咬死的,我捡回来的!这哪里算是杀生了?我可没违背大周律,更没违抗圣意!”
唔?
崔耕看着这年轻人,暗赞一声,这小子倒是有几分急智啊!
第202章 财帛动人心
年轻人这么说当然是有道理的,武则天下达的是“禁屠令”,而不是“禁肉令”。
单从字面上去解读禁屠令,运输鲜鱼乃至吃鱼都不算犯罪,有罪的是捕猎鱼虾。守城门的卫土们之所以如此激动,主要还是因为今天终于有鱼吃了。
至于这柴禾里藏鱼的年轻人,急智归急智,只不过他临时找的这个理由实在是他蹩脚了……
“扑哧~~”
“哈哈哈!狗撵耗子扑棱灰,倒是听过。”
“没错,这狗还能跑到河里去咬鱼?这可是第一次听说哩!”
不少行人笑出声来。
崔耕不忍这年轻人受罚,轻咳一声,上前帮忙打圆场道:“这位兄弟,你这一着急就吃字儿的毛病得改一改。什么叫这鱼是狗咬的?那叫狗鳖咬的。”
领头的军官叫姚天德,今天把守城门查着了几尾鲜鱼心情正好。所以,他尽管明知崔耕也在扯淡,还是随意敷衍回应道:“什么狗鳖?本官怎么没听说过这玩意儿?”
“你不知道?”崔耕故作惊讶,比比划划解释道:“狗鳖可是好东西,此物外表像狗,实际上是一种鳖。既可上陆地吃草,又可下江湖捕鱼。最关键的是,每个狗鳖体内都会产一宝珠,乃是无价之宝。谁若是能见着一只狗鳖,那可是走大运了,注定要发大财啊!”
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姚天德居然有了一丝丝相信了,疑问道:“你真见过狗鳖?”
“可不是嘛!”崔耕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今天,就在今天,我路过一条小河,整好看见一只狗鳖和几条大鱼在河中对打,嘴里还吐出宝珠砸向那些大鱼的鱼头。当时这位小兄弟也在场。我们俩琢磨着,当今陛下泽被苍生,下了天下禁屠令,我等百姓自当遵守。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狗鳖既然生活在我大唐境内的江河中,自然也算陛下的子民,也该遵守这天下禁屠令,不是?于是乎……”
“于是乎怎么的?”军管姚天德咽了口唾沫。
“我们断然出手,惊走了狗鳖。”
说到这,崔耕伸手一指那几尾鲜鱼,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过我们终究出手还是晚了点,没能救下这有几条可怜的鱼儿。陛下颁布了天下禁屠令,我等百姓本该是阻止这狗憋杀生的,唉,实在是惭愧之至!”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姚天德缓缓点了点头,倏地,指着自已的鼻子,声色俱厉道:“他奶奶的熊!小子,你是不是看本官象老鳖?这种瞎话,傻子都骗不了啊!尼玛狗鳖还吐出宝珠砸鱼,你咋不说它成精了呢?”
崔耕本来也没指望这样蒙混过关,赶紧使出了杀手锏,道:“这位将军息怒,虽然此事匪夷所思了点,但我还是有证据滴!”
说着话,他从袖兜中掏出了一样锦盒。把锦盒打开,里面是一颗径达八分的珍珠。
崔耕道:“那狗鳖虽然跑了,它吐出的宝珠还在。当时我和这位小兄弟是见者有份,他分了那几尾鲜鱼,我分了这颗宝珠。不信的话,您自已看看?”
这颗径达八分的珍珠,乃是张元昌和李知祥给崔耕的生日贺礼之一,正所谓世间珍珠,七分为珠,八分为宝,这颗珍珠能值两百多贯钱。
能将这东西拿出来喂狗,他是真的有心要救下这个犯了律例的年轻人。
姚天德在天下第一繁华之地守城门,也是见多识广的人,稍一打量就估摸出了此物的价值。
他接过的宝珠后,面色顿时缓和了下来,语气也和善了些,道:“照这么说,这事儿还真有?”
崔耕赔笑道:“这位将军若是还心怀疑虑的话,不妨把这些证据都拿回去,好好调查。等调查清楚了,再把他们发还在下不迟。只是今天……”
“今天啊……”姚天德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正色道:“按照我大周律例,我等城门守门若是无故留难行人一天,罚笞四十。本官怎敢以身试法?你们走吧,等调查清楚了,本官再通知你们。”
“多谢将军。”
双方心照不宣,崔耕和那个年轻人都没留下姓名,赶车的赶车,骑马的骑马,入城去也。